不想去,也得去!
封疆大吏,宗室近枝,国不负你,攸关国运的一战,喊你去砍人,是不能说“不”的。哪怕心里想谋反,姿态也要摆出来,否则就失了立场。何况,现在金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打不扁蒙古,打扁一个才立足数年的藩镇,并不十分困难。
完颜康心塞欲死。
晚辈后进之人,这样大的战役,完颜康的年龄和资历注定了不可能让他主持大局。带兵过去,听自己完全信不过的人指挥?想想就头皮麻,想立时造反!不是他小瞧独吉思忠和完颜承裕,如果这两位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主儿,金国何至于速亡?
按图索骥不好,纵然不拿“金国亡了”作参考,单以自己的经验来看,这一仗也是凶多吉少哇!战半力就不要讲了,说多了都是泪!看看皇帝吧,前头准备打仗,后头遣使议和,还要跑路迁都!
完颜康被噎得一抽一抽的,却不能对金主的使者火,还要忍气答应,火速击鼓召将,商议如何分兵。使者见他面色凝重,半是称赞半是开解地道:“不愧是世子,公忠体国。好教您知道,此战我军坚若磐石……”
他再说什么,完颜康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了。沉着脸哼了一句:“小心总没有坏处。”多了一个字也不想讲,就怕再一开口,会揪着使者的领子咆哮。
这里头还有一件为难的事,上回守家的是宋降兵为主,大战过后,对蒙作战过的部队减员不少,需要补充休整。如果轮替,则今番完颜康要带着主要是没有正面刚过蒙古的部队去与面对铁木真的大军?不轮替,就要带着才休整没多久的部队再次踏上征途?
怎么安排,能打的兵都不够用,士气提升上来的士卒也是不够用。
捉襟见肘。狗大户惯了的完颜康,头一次产生出这么强烈的念头来。人数明明占优的,国力也占优的,对上铁木真,却还是觉得不够用!
最终,完颜康选择了轮番更替,新旧对半。陕西这里是自己经营的根据地,并且小有成就,怎么也不可能放弃,必得守好。此地还与西夏连成一片,是必要时的退路。其次是去中都,带的兵不可以太差了。未谋胜,先谋败,还要筹划好逃亡的路线?
自己手上的消息还是太少了,“相机行事”是多么无奈的一个词。仔细想了一下,自己还是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的。往前线会经过中都,见一见太子,商量个主意,情报和办法就会多起来。
完颜康如此安慰自己。
在动向之前,潼关却先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马钰。
马钰比较客气,是以全真掌教的名义投了名刺求见来的。完颜康执掌陕西,对地面上的各种势力也比较客气,全没了幼时那股熊劲儿,也是客客气气抽了点时间见了他。
有些日子没见,马钰依旧是冲淡平和的样子,面相也不见更老,很有些悠然自得之气。待完颜康一出现,他的眼中才闪过一丝忧虑之色。完颜康有许多出征的准备要做,还是沉住了气,请他坐下说话。开门见山地问道:“道长此来,所为何事?”
马钰叹道:“你非要为金国守都城吗?安心经营陕西,不好吗?”
勇义军经略陕西,全真道根本在终南山,明里暗里有意无意,总是会十分关注的。全真弟子身负武艺,探听一些非机密的事情的本事还是有的。调兵北上,瞒不过有心人。
完颜康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马钰沉吟了一下,不再拿身世说事,反向完颜康分析利弊。“我曾往蒙古去过,他们的兵马,并非寻常金兵可敌。你的人马并不多,固守陕西尚可,一出陕西,要受人辖制,前途未卜。若留在陕西,我全真道必全力襄助。”
完颜康眉头一动,万没想到马钰会说出类似支持的话来。指尖敲了敲扶手,完颜康一字一顿地道:“道长,等我回来。”
马钰道:“你还是要走?”
完颜康反问道:“难道道长以为,我现在有力量反抗朝廷了吗?到时候,朝廷征集大军,就不是打蒙古人,而是打我了。”
马钰一噎,问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无论什么办法,我都得去一趟中都。”
马钰无语,半晌方道:“一路小心,”想了一想,又说,“杨义士……”
完颜康摆了摆手,道:“道长,别做无用功了。”
马钰还是坚持将话讲完了,道:“他往蒙古走了一遭,回来后便消沉了许多。两家商议,要回南方去,将儿女婚事办了,也是了却一桩心愿。若是南行,此生怕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了,你真的放得下么?”
完颜康微笑一笑,举起了茶盅:“从未拿起,何谈放下?家母倒是心系郭家母子,听到这消息必会欢喜的,只可惜未必肯收贺礼,若郭家有事,还请道长代为照拂。”
马钰一颔:“应该的。”见完颜康不欲多谈,自己此行也算是隐约摸着了一点完颜康的想法,痛快告辞。只要完颜康并不是全心为维护金国朝廷就好,只要他能够保陕西一地平安,不针对全真道就行。
完颜康目送马钰离开,皱了一下眉头,眼下这些教派和门派……至少全真教这样的庞物大物,是不能围剿的。还是要合作拉拢啊。
心里定下了个调子,完颜康又寻包惜弱,这一次,再没有什么“事情不妙你就走”之类的说法了,只说了自己去中都那边。扛住了蒙古人就回来,扛不住也会跑回来之类。包惜弱屡次为他担心,这次也不例外,然而上一次与夏联手,安然归来,这一次的担忧倒是不严重。还能笑着送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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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安顿好后方,率军自陕西出,先到中都面圣。金主比去年又显得衰老憔悴了许多,眼袋明显地坠了出来,望向完颜康的眼睛里充满了嫉妒。年轻富有朝气的颀长身躯,坚毅的脸庞,蓬勃的生机透出躯体,扑了他一脸。
咳嗽一声,金主说了几句场面话,有些恹恹地道:“胡沙(完颜承裕)久历战事,深得吾心,你要好好听他的。诸将资历比你年长者多矣,不要以势骄人。”
完颜康一低头:“是。”
“去见见你大哥吧,唉,你爹去南边,如何还不归?”
完颜康道:“我早便说过,父王何必南下?他总不听,您也不拦着。现在好了,找不着人了。”
金主见他似也不知,心中是不信的,又不好逼问,只得摆手道:“要是有《武穆遗书》在,这一战把握必然更大些。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什么,我军数倍于敌,难道还打不赢吗?此战必擒杀铁木真!”
完颜康心里翻了个白眼,问金主:“那还要迁都吗?”
金主的脸再也绷不住了,一脸阴霾地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去见你大哥吧!劝劝他,别太费心了。”
完颜康识趣地走了,知道皇帝父子之间,或许为此事已经闹过不愉快了。从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软禁金主,否则改变不了他的主意——软弱之人最惜命,他们会把所有的坚持都用在在逃命这件事情上。
及见太子,见他的情况也没比先前好,所幸也没比先前更差。难兄难弟四目相对,还是完颜康先说的话:“现在怎么办?”
太子也无语了,计划里是让完颜康不要回来的,形势比人强,他却不得不回来。好半晌,太子才坚涩地道:“我会请命坚守中都,他要走,让他走吧,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若是他现在就走了,或许还好些。”没错,如果现在是太子主持中都的话,比皇帝可要靠谱多了,可皇帝偏不现在走!
完颜康道:“也只能如此了,我去前线……”
太子道:“多听、多看,这样大的战事,能经历的不多了,你缺的是经验。唉,若非现在我这里离不开人,真想把阿衡再给你。”完颜康情知他要预备接手皇帝出逃之后的中都,正是需要心腹人手的时候,也不强求,答应一声。与太子约定了信使等等,不在中都多作停留,领兵往桓州去见完颜承裕。
主事者虽是独吉思忠,完颜康与完颜承裕更熟一点。并且,从履历上看,完颜承裕的战场经验比独吉思忠更丰富,先跟老将商量一下,总不会有错的。到了这个时候,完颜康并不怕得罪主帅。尤其,这个主帅的特长还是砌墙。
独吉思忠这些日子并没有闲着,他也在努力做事,做的事情就是砌墙。蒙古骑兵不是机动能力强吗?那我就限制你的挥,砌道长墙把你拦住,历来防备游牧民族,都是这么搞的!真长墙,三百里呢,他摆起一字长蛇阵……
练过阵的都知道,一字长蛇阵最怕被人掐断,军阵可以变阵,因为组成的人是活的。长墙它不长脚,不会动啊!这不就摆那儿让人剁的吗?
更惊呆的事情还在后面,完颜康率部先与完颜承裕接头,寒暄完了,询问有什么要点,要准备什么的时候。才知道,除了长墙,别的啥准备也没有!山川地理,除了手里那点地图,并不找向导。当地武装?并没有动。抚民?不往死里压榨劳力砌墙就算不错了。敌方情报?额,这个也是没有的。然而完颜承裕还挺有信心的,上头不是有独吉思忠顶着呢吗?以及,咱有四十万大军,有三百里长墙,顶得住。
完颜康目瞪口呆.jpg.
这一仗还他妈怎么打?你告诉我,怎么打?!四十万人分散在三百里?我替铁木真谢谢你!
完颜康脑子里闪过了三个大字: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