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以为自己又梦魇了。外表温柔静美的宝瑙湖张开巨口吞噬着她。她想挣扎, 湖水聚成一双又一双手拉拽着她,想要将她拉下地狱。她想睁开眼睛,视线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眸子被湖水挤得好疼。她想呼喊却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湖水。很快, 她胸腔难受连喘息也变成沉重与艰难。今日有雨,阴沉沉。她忍着痛努力睁大眼睛朝湖面的方向望去。她的视线里,却连春日宴那日的光影都看不到。她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抓不到,只有湖水。也不知道赵琼最后射出去的那一箭有没有伤了他……俞嫣觉得胸口被挤压得好疼, 也不知道是谁在欺负她。她迷迷糊糊地皱眉,在心里嗔责压她胸口的人。她的耳朵里除了哗啦啦的雨水声,逐渐又有了其他声音。好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不同声音在喊她。俞嫣后知后觉自己已经不在水中。是舅舅的暗卫把她救上来来了吗?下一刻,俞嫣又于昏迷中慌乱起来。上次落水衣服被冲得不成这样,那么这次呢?手臂好沉好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手想要去摸衣襟。她颤栗的手还未碰到衣襟, 忽然被一只手握住。是谁那么讨厌?指端缓缓擦过手心,长指挤进她的指缝, 将她的整只手握在掌中。俞嫣想要挣扎的念头顷刻间散了个干净。是青序啊。“酿酿?你醒一醒,把眼睛睁开看看我。”姜峥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唤。可是俞嫣眼睑沉重, 想睡。姜峥为什么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催她?真烦, 她想骂他。俞嫣眉心紧皱, 慢慢睁开眼睛。入眼, 是姜峥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她自然熟悉他,对他的眉眼轮廓了如指掌。可此时的他又很陌生, 他湿透了,向来工整的束发也散乱, 他垂下来的湿发不停滴答着水,都弄到她脸上去了。他永远面带微笑,从容体面。俞嫣从没见过姜峥这样狼狈的样子。姜峥这才笑了。他将俞嫣又僵又颤的身子拥在怀里,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轻轻顺着她的脊背,温柔哄着:“没事了。没事了……”雨水还在浇灌,隐了他声线里的一丝颤。圣上长长舒了口气,道:“快带她回元乐阁,再让太医仔细诊治!”皇后也在一旁关切地说:“就属今儿个最冷了,可千万别染了风寒……”姜峥抱起俞嫣,快步朝元乐阁奔去。宫人亲自撑伞在后面跟着,险些没跟上。圣上看了一眼被擒拿的赵琼,摆了摆手,下令打入天牢。然后他便往元乐阁去。雨太大了,圣上派人去太后那里报平安,又让太后不要急着过来看望。可太后听闻俞嫣坠湖,哪里坐得住?她冒雨赶过来时,太医也不过刚来。瞧着太医诊完起身,太后急忙问:“怎么样了?”“暂无性命之忧。小郡主眼下最重要的是注意保暖,当心风寒。”太医顿了顿,欲言又止
。姜峥敏锐地觉察到了,立刻追问:“还有什么事情?”太医这才又开口:“这湖水不可直饮,郡主呛了很多湖水。是否对内脏有损,还要等日后再诊。再者,郡主身上很僵,这是惧得厉害。恐有惊吓过度之虑。”“多谢陈太医。”姜峥道了谢,弯下腰去握俞嫣的手。不用太医说,他也知道俞嫣身上僵得厉害,比上次春日宴救她时,更僵。圣上开口:“雨势很大,今日不要回家了。”“那等雨小些了,挪到捧雪阁。”太后道。“这还挪什么?”圣上摇头,“歇在这里就是。青序也在这里陪着。过两日等酿酿好些了再走。”这元乐阁,是圣人一为避暑二为清净理政之地,连宫妃也从不会留宿。让俞嫣暂住,确实是恩典。俞嫣身上衣服是湿的,应该立刻更换。圣人也不便多留,和太医一起出去。出去之后,圣人这才勃然大怒,随手一拂,就将一件书案上的玉雕拂到地上。季承平缩了下肩。圣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上次用摔东西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发怒,似乎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去把蔷薇园铲了!”“是!”季承平立刻应下。哪里顾得上大雨,立刻吩咐人冒雨去推墙。屋内,太后坐在床边湿着眼睛:“我的酿酿一定吓坏了……她从来都绕着宝瑙湖走……”宫婢从捧雪阁取来俞嫣的衣服,姜峥立刻接过来,帮俞嫣将衣服换上。待姜峥帮俞嫣换好了衣裳,那边床榻上已经换上干净的床褥。他小心翼翼将俞嫣抱过去,又接过被子给俞嫣严实盖了两层。门窗关严,屋内连炭火也生了起来,就怕俞嫣受凉。皇后走向姜峥,问:“你胳膊上的箭伤可让太医瞧过?”“皮外伤,不碍事。”姜峥道。太后这才抬眼看向姜峥。这边俞嫣已经收拾妥当了,可姜峥还穿着湿衣裳。她赶忙让姜峥去换衣,也命令他去包扎伤口。姜峥又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俞嫣,这才转身出去。他简单包扎了伤口,换了身衣服匆匆赶回去。还没进门,就听见俞嫣不停地咳嗽。他疾步迈进去,才知俞嫣还没醒。太后正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驱寒汤。她倒是喝了。下午,太后和皇后离去。姜峥将宫婢屏退,独自守着俞嫣,让她清净地睡着。可是她并没有睡好,睡梦中时不时咳嗽。姜峥听着俞嫣的咳嗽声,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弯腰,轻轻抚去贴在俞嫣脸颊上的一缕发,低声问:“还没睡够吗?睡够了就醒一醒,和我说说话。”其实,旁人的交谈有一半飘进了俞嫣的耳中。她听了姜峥的话,很吃力地睁开眼睛。姜峥见她醒了,眼中立刻有了笑,又见她双唇颤动,立刻附耳靠过去,去听她微弱的声音——“青序……”“我在。”姜峥将吻落在俞嫣的唇角,近乎呢喃般哄着她:“没事,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俞嫣拧着眉,很想骂他
。他怎么能这样呢?一会儿喊她醒过来和他说话,一会儿又让她睡觉。奇奇怪怪。傍晚时,长公主一大家子匆匆进宫。长公主脸色发寒,宫人纷纷退避。姜峥起身相迎,低声道:“母亲,酿酿现在睡着。”“你怎么照顾她的?”长公主劈头盖脸就是指责。“是小婿的错。”长公主瞪了姜峥一眼,快步进去看女儿。俞瑞和俞珂跟在长公主身后进去。璧琴倒是没来。她有孕在身,外面又下雨,实在是担心她有个什么闪失,长公主没让她来。“你傻不傻啊!”长公主在床边坐下,瞧着俞嫣发白的小脸,口中说着指责的话,眼睛却湿了个透。长公主甚至在俞嫣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也不能解恨。俞嫣蹙着眉哼唧了两声,立刻让长公主心疼得一塌糊涂,俯身去抱女儿。长公主哽声:“不打了不打了,赶紧给我好起来!”俞瑞和俞珂伸长了脖子去看俞嫣,满脸关切和心疼。天黑之后,俞瑞和俞珂先回家。长公主却没走,留下守着女儿。到了下半夜,姜峥又一次劝:“母亲去歇着吧。我守着就好。您也要注意身体,酿酿也不想您这么熬身。”长公主这才起身,将要出去时,她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问:“你的伤如何了?”“小伤,不碍事。”长公主回头望着俞嫣,道:“夜里有什么事情立刻叫我。怎么一直咳的……”姜峥应下。夜深人静,姜峥在俞嫣身边躺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他虽合着眼,却一直没睡。俞嫣醒了两次要水,姜峥都立刻端了温水来喂她。快要天亮时,姜峥刚有了丝睡意,迷糊间感觉俞嫣咳得更厉害了些。他又一次将掌心覆在俞嫣的额头,却被掌下温度惊得立刻睁开眼,见俞嫣眉头紧蹙,眉眼间尽是痛苦。姜峥赶忙起身去唤太医。长公主也不过刚睡着,睡前叮嘱侍女盯着俞嫣那边,得知人烧起来了,她一骨碌坐起身,披了衣服就赶过去。正是夏日,屋子里却烧着炭火,一进去一股热浪。俞嫣身上又盖了两层被子。可就算这样她还是烧起来了,额头滚烫,手上却冰凉。太医加重了药量。窃蓝煮了汤药匆匆端过来,姜峥接过来喂俞嫣喝药,她却喝不进去。姜峥便口对口地一口一口喂她。长公主看了姜峥一眼。俞嫣这才喝进去一点药,可她又咳起来。呛了自己,也呛了姜峥。姜峥赶忙接过帕子,没顾自己,给俞嫣擦拭唇边的药渍。雪白的帕子上染了汤药的污渍,也染了一点红痕。一瞬间,姜峥觉得自己仿佛失聪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片刻后,他平静开口:“陈太医,她咳血了。”“酿酿!”长公主大惊,赶忙更挪近俞嫣,握紧女儿的手。姜峥起身,将地方腾出来给陈太医重新诊治俞嫣。他走到一旁,将刚刚那方帕子折了一道,再折了一道,然后去擦他自己唇角的药渍。他动
作从容,人也平静。只是收回手时,微颤的指出卖了他的冷静。天亮了,发白的曙光从窗纱漏进来。俞嫣却还未退烧。姜峥望着她。姜峥这一生,走在自己规划的路上,顺风顺水,从未体会过得不到和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