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白对着楚千尘斯斯文文地揖了揖手,“这次多亏姑娘了,宸王府上下感激不尽。”
他的心情十分地愉悦,觉得自己成功拐回了一个心甘情愿的神医,干得漂亮极了。等她过些天嫁进来,那就是宸王府的人了。
外面树上的薛风演一看苏慕白的表情,就算不问,也知道他与楚千尘应该是谈成了,心里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隐约也猜到了这事估计会成,不仅是因为苏慕白擅长忽悠人,也因为楚千尘的态度。
苏慕白与楚千尘在这桩赐婚上,从一开始,他们的意见就出奇的契合。
一切皆是以王爷的利益为优先。
薛风演默默地收回了视线,慵懒地斜靠在后方粗糙的树干上。
他跟了楚千尘几个月,对她也稍稍有几分了解了: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心中自有一杆秤,苏慕白在忽悠她,她就真的不知道吗?
咳咳,反正就结果而言,是好的。
薛风演闭上了眼,抓着机会先小憩一番。
厅堂内,楚千尘依旧坐在紫檀木圈椅上,身姿优雅,从始而终,她都冷静自持。
她抚了抚衣袖,问道:“苏指挥使可要带信给王爷?”
反正事已至此,王爷也不用急赶着回京了。
苏慕白现在心情好,因此看人时,眼神也更温和,笑容也更和煦,二话不说地应下了:“楚二姑娘放心,其它的事全都交给我们就行了。”
最麻烦的事解决了,那么,其他的事都是其次。
这一点楚千尘并不怀疑。
苏慕白这个人啊,做为敌人很讨厌,但作为盟友却很可靠,他走一步想十步,步步筹谋,深思熟虑,王爷把他留在京城主持大局,也是为此。
只要他在,就能守好宸王府。
正事说完了,但是楚千尘没急着走,她得在宸王府待足一个时辰才行。
苏慕白很讲待客之道地陪着楚千尘下了一局棋,当棋逢对手时,一个时辰根本不足以分出胜负。
楚千尘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又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后,就毫不恋战地告辞了。
她挥一挥衣袖,对这未尽的棋局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只留下苏慕白一个人默默地看着棋局,所有所思。
“苏慕白,王爷回来会生气吧?”王府长史程林从隔壁的西稍间走来,捋了捋胡须,脸上写着些许内疚,总觉得他们坑了楚千尘。
生气也来不及了。苏慕白心道,面上只叹气道:“这次只怕得违了王爷的意思了。”
云展跟在程林华身后也来到了正厅,神色复杂,有些心不在焉。
苏慕白还留了一半心思在棋局上,随手拈了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上。
程林华顺着苏慕白的动作去看棋盘,棋盘上星罗棋布地布满了黑白棋子,惊讶地扬了扬眉,“楚二姑娘棋力不凡啊。”
这一局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不过……
程林华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着苏慕白,“你不是一向没什么胜负欲吗?”怎么今天他好像有些反常,似乎对这局下了一半的棋很在意似的。
苏慕白淡淡地笑,“我只是觉得楚二姑娘的棋风很有趣。”
程林华习惯了苏慕白这个人一直神神道道的,也没再追问,应该说,他的思绪已经绕到了如今最重要的事上。
不管过程如何,就结果看,这桩婚事已经是定下了。
虽然因为王爷不在,婚事不能大肆操办,但是该做的还是得做。
之前内务府下聘后,他已经让人粉刷了新房,现在想想还是太马虎了,得把正院整个修缮一下才行。
最近不能请工匠进府,那就只好由自己人来动手了。
程林华越想越觉得事情还真是不少。
宸王府是先帝在时赐下的,王爷常年征战在外,连先帝驾崩,都没能回京奔丧。
这些年,王府没有女主人,后院基本都是荒废的,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是太静了,府中连丫鬟和婆子都没有,也不知道未来王妃能不能多带点人来……
程林华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事多,没坐下,就走了。
出去时,他下意识地往庭院里的一棵大树上望了一眼,树上早就空空如也,没人了。
薛风演已经跟着楚千尘悄悄地离开了王府,来无影,去无踪。
他心里苦啊,午觉才睡了一半,只好勉强撑起眼皮走人了。
哎,幸好,楚二姑娘马上要过门了,就意味着他的任务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想着,薛风演突然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他跟着楚千尘离开王府后,就去了一趟济世堂。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济世堂那边已经有几个病人在等着楚千尘了。
楚千尘在济世堂里待了一个半时辰,才从后门离开了,抄小路回了侯府。
这一天过得飞快,当她跨入琬琰院的院门,已是日暮西下了。
琥珀忙忙碌碌,一会儿吩咐小丫鬟们去给楚千尘准备冰镇果子露和绿豆汤解暑,一会儿让人去备沐浴用的水,一会儿让人往屋子里再添一个冰盆。
反正,现在琬琰院里多的是冰,除了侯府的分例外,内务府那边还送来了一份冰,孝敬宸王妃。
这热天的,冰可是好东西,楚千尘当然收下了,连带琬琰院的丫鬟们也沾了光,天天有一份冰镇绿豆汤喝。
皇帝的赐婚圣旨下了后,琬琰院里也曾被侯府的气氛所影响,一度阴云惨雾。
可是因为楚千尘一派泰然,日子照过,也感染了院子里的下人们。
别的不说,这门婚事给琬琰院带来的好处总是显而易见的,这两个月的月钱都长了一倍。
丫鬟们动作利索,很快,冰镇果子露和绿豆汤就送到了楚千尘手边,紧接着,又有人来禀说:“姑娘,二夫人和三姑娘来了。”
“不见。”楚千尘放下调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声音轻轻柔柔,又透着几分漫不经意。
“琥珀,你去跟二夫人说,三妹妹这么喜欢写戏本子可不好,让她也好好管教管教,别以后让外人看了楚家的笑话!”
“琥珀,你亲自去说。”
“姑娘,您放心。”琥珀屈膝领命,明白了楚千尘的意思,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三姑娘办事太不尽心了,得推她一把才行。
旁边来禀话的小丫鬟默默地垂眸,总觉得琥珀姐姐自打受姑娘重用后,就变得越来越……咳咳,能干了。
琥珀带着那小丫鬟退出了次间,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湘妃帘,不让它发出一点声音。
刘氏与楚千菱就候在堂屋外的廊下。
虽然已是黄昏,天气还是有些热,刘氏的额头渗出了一些汗珠,神色间隐约透着急躁与不耐。
这要是往日,刘氏早就已经发火了。
她作为长辈来晚辈的院子里居然让她跟个下人似的在这里等着,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迎着刘氏气急的目光,琥珀始终不惊不躁,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堂屋,对着刘氏随意地福了福:“二夫人,三姑娘。”
她笑眯眯地把楚千尘说得话重复了一遍,刘氏和楚千菱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脸色更难看了。
琥珀全不在意,故意叹了口气,“三姑娘,有些话奴婢也不知道当不当说。”
她的场面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没等楚千菱有反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了:“像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平日里给主子当差,那都是尽心尽力,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就怕差事办得不够好,既怕主子觉得奴婢能力不够,又怕主子以为奴婢在糊弄着……”
琥珀这番话撇开楚千菱办的事来看,那还真是情真意切,听得旁边琬琰院的丫鬟们以及刘氏带来的下人们都是心有戚戚焉。
是啊,她们当人奴婢的,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然而,这番话听在楚千菱耳里,简直是字字带刺,句句意有所指。
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她这是把自己比为奴婢,说自己在糊弄人!
楚千菱又羞又恼又恨,一张瓜子脸红了白,白了紫,紫了青,色彩精彩变化着。
琥珀又道:“我家姑娘乏了,二夫人和三姑娘没事就请回吧。”
琥珀说完,转身就走。
“贱婢!”
刘氏火冒三丈地对着琥珀的背影怒斥了一句,想闯进去,但又勉强收住了脚步。
“娘……”楚千菱着急了。
那张秀美的小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惶恐,她显然是哭过,到现在眼周还有些肿,眼睛还有些红。
她微微湿润的眼角、泛白的樱唇透着几分楚楚可怜之色。
她是真的急了。
上午楚千尘给她的这点十全膏最多只能用三五天,等楚千尘出嫁了,一如王府深似海,她想进王府的门恐怕没那么容易,她就更难拿到十全膏了。
刘氏:“……”
无论是楚千菱还是刘氏,其实都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楚千尘身上,她们不止一次地去济世堂买过十全膏,甚至还找了面生的婆子以及小厮装作从外地人去买,结果还是买不到。
济世堂的伙计说,十全膏是神医亲手所制,有一味非常珍贵的药材,那药材稀缺,所以不卖了,伙计还热情地给他们推荐什么九续膏,说治疗外伤有奇效,十全膏也就是好在祛疤而已。
是啊,十全膏相比九续膏仅仅好在祛疤而已。
对于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不如九续膏来得实在,何必多花那么多银子去买什么十全膏。
可是,对于楚千菱来说,她要的恰恰唯有可以祛疤的十全膏。
现在,除了济世堂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医,也唯有楚千尘的手里还有十全膏。
刘氏闭了闭眼,将那满腹的暗潮汹涌压了下去,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硬声道:“菱姐儿,我们先回去吧。”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气势汹汹,却是偃旗息鼓地走了。
这时,琥珀恰好走到了湘妃帘外,她停下脚步,朝刘氏、楚千菱一行人扫了一眼,就打帘进了次间。
多放了一个冰盆的次间里远比堂屋更舒适,气温如春,不冷不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恰到好处。
小黑猫不知何时也来了,在楚千尘的身侧蜷成了一颗毛绒绒的黑球,眯着眼,唯有那带着第一点白的黑尾巴不安分地在旁边一甩一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