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杜夜宸走远,尹颜低头翻看那只她取走的怀表。
表盖子上嵌满细碎绿宝石,搭配着古朴的圆盾铜壳,别有一股典雅韵味。想来转手发卖了,也该值个五十银元吧?
尹颜算盘打得啪啪响,合计今日之后,便将此表收回房中,不再还给杜夜宸了。
进入舞池,是要通过一条铺陈天鹅绒红地毯的回廊。
此处灯光便没有入口那处厅堂光明了,只壁脚凿着几个地灯,散发微弱的光芒,将歌女、舞女的大腿映照一片白花花,犹如藕段一般。
左一根细白大腿,右一根伶仃手臂,统统柔若无骨搭拢至男人身上。
从前,尹颜只在美女月份牌挂历上见过这样式的女郎,没承想如今倒是亲眼撞见了。
一时间,雪茄味、古龙水味、茉莉发油味,诸般气味塑造的花花世间,如今又大张恶魔之口,引诱被其蒙蔽的善男信女前去朝拜。
果然,尹颜对这地段还是不大喜欢,不过如今有任务在身,也考虑不了这么多了。
她从一名服务员的托盘上拎来酒杯,殷红小口啜饮着,缓步走向一众嬉笑的舞女们。
尹颜把杜夜宸的那枚怀表拿出来,嬉笑着上前,道:“姐妹们在这处聊天呢?得闲了正好,帮我瞧一瞧这怀表的门路。这是方才一主顾打赏我的,我见识短浅,实在眼拙,瞧不出真伪来。”
这话有真心实意讨教之意,也有虚情假意显摆之意。
那几名浓妆艳抹的歌女并没有见过尹颜,此时听她热络搭话,一个个面面相觑,小声道:“你是?”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她们的目光又被尹颜手上的宝石怀表所吸引,纷纷接过手去,打量。
一个歌女说:“这好似是绿宝石吧?”
另一个歌女闻言,也道:“是了,我见柳如眉姐姐也有一只绿宝石戒指,成色和这个是对上的。”
分辨物件价值的女孩都是年纪小刚入行的,与人接触长袖善舞的老前辈则是人精一般,揽住尹颜的手臂攀关系:“妹妹,你这货是从哪个老板手上捞来的?”
尹颜找的就是这种唯利是图的女子,同她攀交,以利益便能探口风。
于是乎,尹颜顺势搭在这舞女的手背上,将她往昏暗的角落轻轻拉了一下。
两人避开嘈杂的红粉圈子,私下里讲话。旁人见她们要讲自个儿的贴己话,也不再凑上去自讨没趣。
在风月场所里厮混,这点眼力见儿是要的。
尹颜把那一枚宝石怀表递到舞女面前,巧笑嫣然,道:“这不巧了?姐姐要问我,我也有事要问姐姐呢!若是姐姐能解我心中所惑,这表呀,便是我送给姐姐的见面礼。”
她嬉笑着将怀表塞到舞女掌心,还妥帖地帮人合上了手指,只是怀表的链子还勾在她的小指上。举止看似大方,实则也是得等舞女老实搭话的。
舞女怎会不懂她的意思?心里虽纳闷这样玲珑心窍且面生的女子究竟是谁,可那点困惑与不解全在钱财的诱惑之下烟消云散。
管他的,真要打听底细,这会所里,又有几个面孔对她来说是熟稔的?
左右都是混口饭吃,为了谋生。能把钱赚到手便成了,旁的就不在意那么多了。
舞女笑问:“妹妹真是客气了!我同你有眼缘,瞧着你便如同我亲生妹子一般,又怎生这般客套呢?你想问什么,姐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她这句话,尹颜的算盘也算是成了一般了。
尹颜道:“我想问姐姐,那柳如眉小姐近日攀上的主顾是谁呀?”
原是打听这玫瑰舞厅里一把手的幕后金主,好自个儿搭上路子,舞女了然一笑,心道这女人确实有几分手段!
柳如眉这样的老人精寻上的客人,自然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直接去抢夺柳如眉的人,可不省事儿?
舞女抿唇笑道:“这事儿,舞厅里的姐妹,哪个不想知晓是谁给柳如眉背后撑腰呢?只是那柳如眉藏着掖着,对谁都态度热络,教人辨不出她同谁较为亲近。要真让姐妹猜出来,岂不是各个儿都去兜搭她的金主了?”
“这倒也是。”尹颜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故意说这种话,其实也是想刻意把话题引到柳如眉身上的。
舞女做这行好似也有点年头了,心里对柳如眉自然也有点怨念。谁不妒恨红人?谁又想成为没气儿的老人?
她语气里带了不易察觉的怨毒,冷笑道:“你看,那女人瞧着和姐妹们圆融,还不是一点点财路子都藏着掖着?看似矜贵清冷,心眼不知比谁都毒!”
“嘴上啊,柳如眉说自己家世显赫,曾是北城官家小姐沦落风尘,有一身清正风雅之气,视钱财如粪土。实则还不是势利眼,谁有钱就往上攀?她的座下宾里,可从未有过穷酸汉子。偏偏那些大老板还就好这一口,逢人就夸柳如眉乃是玫瑰舞厅第一歌喉,德馨兼备,真是笑掉大牙。”
尹颜听明白了,也就说,柳如眉嫌贫爱富,绝不可能兜搭没钱的穷小子。
那郑家的家财都把控在郑太太手中,就连置办房产都是用郑太太的名义,郑先生自个儿兜比脸还干净。这样的男人,好似也确实不是柳如眉的猎物。
难道,郑先生和柳如眉真的没关系?
尹颜迟疑了一会儿,没吭声。
舞女见尹颜愁眉不展的模样,还当她是没打听到自个儿想知道的事情,不乐意给宝石怀表了,顿时心中警钟大作。
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忽然福至心灵,道:“真要说起来,我确是打听到一桩事的。前两日,我见有绿夫人时装店的大老板给柳如眉送过九十九朵暖棚玫瑰,还留了信件与礼物的。”
“我瞧见那礼物了,是个戒指盒,里头有一枚钻戒,保不准就是给柳如眉的求婚来的!那么,柳如眉背后的主顾,可能是这位老板!”
尹颜顺着她话往下问:“真的吗?”
“对呀!”舞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绿夫人时装店可是在各城都有七八家分店的大品牌呀!这柳如眉小姐真是走了好运,能到这样的人家享福了。怪道上次大老板还夸她身上有官宦世家的清雅风骨,点她唱一回歌,还好似救美人出风尘一般。原来两人的关系埋在这儿呀!不过……”
“不过什么?”尹颜问。
“不过这老板我记得是有正房太太的,虽说是商业联姻,各玩各的。可柳如眉要嫁,还不是做个妾,当人姨太太么?”
听得这话,尹颜也有点惊讶了,道:“宁愿当人姨太太也要入那富贵窝?若是真的,这柳如眉小姐还真是为了富贵舍得一身剐。”
尹颜其实要打听的东西也都听明白了,不管柳如眉是不是祖上真是簪缨世家,反正那些金主老板很吃她这一套,上赶着“救风尘”。而她这般贪财,又怎可能瞧上郑先生这样的小虾米?
难不成,她和郑先生真无关系?要硬攀扯,也是郑先生对她有意?
尹颜闹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正当她要松手,把怀表赠舞女,身后忽然压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将她笼罩,压迫感十足。
她不适地躲开半步。
顷刻间,舞女手里的怀表被人夺走了。
那人,是一名身穿银灰色西服的浪荡公子。
他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将宝石怀表捏在手里把玩,拖长音调,问:“这表是谁的?”
舞女似乎很怕这位少爷,急忙见风使舵指着尹颜,道:“是……是这位小姐的。”
尹颜刚要出声,下巴却被男人霸道地钳住了。
男人上下扫视尹颜,嗤笑一声,道:“小姐,你这块表挺眼熟,是从杜夜宸先生那里取得的吗?那么,你就是杜夜宸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