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颜是有意撩拨人,还是无意暧昧发问,已经不重要了。
若是往常,杜夜宸可以当机立断反驳一句,偏生这一次,他如鲠在喉,没能立刻应声。
见状,尹颜隔门轻轻地笑:“杜先生,这可不像你。按照你往常的性子,若你无意,你会立时辩驳。如今踌躇不前的模样,反倒让我以为,你是真属意我了。”
听得这话,杜夜宸抿唇,低语一句:“是尹小姐误会了,我对你并无兴致。”
“是吗?”尹颜娇滴滴地问。
“嗯。”杜夜宸轻描淡写的答,“浴室里的灯熄了,许是灯丝熔断了。你快些收拾妥当回房吧,这里交由我处理。”
“好。”见他不愿再聊,尹颜也意兴阑珊。
她隔门听着动静,知晓杜夜宸要走。
尹颜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唤住他:“杜先生,你等一等。”
杜夜宸难得好脾气,止住了脚步,背对着浴室的毛玻璃门,问:“还有事?”
尹颜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开口:“方才犹豫的那一秒钟,你在想什么?”
那一秒,为何杜夜宸寂静无声,不能立刻反驳她的戏言?他究竟在想什么?难不成,是在思索他究竟对尹颜有没有那么若有似无的星点私情?
尹颜话里话外全是机锋与圈套,杜夜宸不蠢,不会受她摆布。
于是,杜夜宸敷衍了事,说了声:“只是在想,如何答话,能教你死心。避免你下回再胡言乱语,同我纠缠。”
他这话说得狠厉,将尹颜的无尽情丝斩断得七七八八。
尹颜觉得没劲极了,噘嘴,不再说话。
不过转念一想,将“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作为人生准则奉行的杜夜宸,何时有过说话这般不留余地的时候?他分明是被她逼急了,这才穷图匕见,同她撕破脸。
这样思忖,尹颜又觉得此人非常有意思。
她勾了勾唇角,就着热水,不动声色擦净了身子,换上柔软的衣缎。
翌日,秋高气爽。尹颜也分辨不清如今算是凛冽隆冬还是秋末初寒,总之她嫌冷,连高跟鞋都垫了皮草鞋底,踩上去一派暖融融的。
尹颜看着很懂养生保暖,外出的包里,还备着枸杞红枣茶,奈何她还是日日穿一件开叉旗袍,在冷天里,露出雪白大腿受冻。
杜夜宸对她的言行举止很是费解,忍不住问:“你既怕冷,又为何穿得这样单薄?”
尹颜翻了个白眼,道:“若为了保暖而毁我俏丽形象,那是万万不能的。在不耽搁我扮俊的情况下,稍稍打点一些,尚可接受。”
“你所指的打扮,就是在鞋里加厚胆鞋垫?”
“不止呢!”尹颜神秘兮兮地道,“我还往前胸、后腰均垫了点毛底子,既显得身段玲珑有致,又不至于让我受风。怎么样?巧妙吧?”
这女人同他说这个,是真不拿他当外人。
杜夜宸嘴角一抽,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好半晌,他客套地夸赞:“是……有几分小聪明。不过,这样一来,你身上布置不全是假的了吗?”
尹颜看着男人,眨眨眼,极为真诚地道:“可我的漂亮脸蛋,是真天生的呀!”
“……”杜夜宸如鲠在喉,欲言又止。
不知他沉默了多久,缓慢开腔:“你也就脸皮厚这一点,是与生俱来就有的了。”
尹颜才不想和杜夜宸掰扯,反正这厮不懂女子的扮相,和他解释,等同于对牛弹琴。
他们还要继续调查郑先生的下落,从上次杜夜宸打探到的情报来看,歌女柳如眉确实是认识郑先生的,不过她一副讳莫如深的架势,让这事又多了几分扑朔迷离的意味。
杜夜宸打听到柳如眉住在青峰寓所,他花钱买通了看守大门的保安人员,让这人特别关注柳如眉小姐,并将她丢清道夫的日用垃圾划分出来,带给杜夜宸。
对方以为杜夜宸是柳如眉的狂热歌迷,长得人模人样,竟是个神经病,连人用过的废品都要带回家中收藏。
虽说这些垃圾即便不给杜夜宸也是要丢的,可保安良心尚存,怕有后患,不愿帮忙。最终还是杜夜宸出资十块银元,摆平了此事。保安两个月的工资合计都没十块,他心动了。大不了他拿钱当差以后就辞去工作,反正附近寓所多,到处有老板撬他墙角,请他帮着看门。
尹颜眼睛都看直了,酸不溜丢地道:“十块呀?你要早说给这数,我喊阿玉去捡垃圾养我呀!”
杜夜宸没想到她为了钱能这样坑弟弟,顿时语塞。
小半个月后,杜夜宸收到保安亲力亲为捡来的几袋垃圾,为了拿到杜夜宸给的尾款,他还沾沾自喜描述了一番,是如何热络同柳如眉接触,获得帮她丢废品的特权。
尹颜一听,感叹:“世人可真是为钱疯魔,几块大洋就逼疯了一个。”
尹玉深以为然点点头。
杜夜宸听声儿,同情地看了尹玉一眼,没忍住说出口:“你姐也不差,此前为了钱财,还想招你当清道夫,轰你出门拾荒的。”
尹玉人都傻了,纳闷地看了尹颜一眼。
尹颜做贼心虚,没敢出声,只推搡了尹玉一把,道:“小孩子家家莫问这么多,赶紧翻垃圾袋吧!”
到最后,两个大人不愿动手,都花钱消灾,各给了尹玉一块大洋,雇他分类垃圾。
说来也怪,柳如眉的袋里全是日用品,没半点吃食。化妆打扮她最在行,用了不少脂粉盒子和香水。
尹颜道:“想来是人家每日都有金主要应酬,一日三餐自然不在家里头吃了!”
说话间,尹玉又翻检出两个巴掌大的小坛子,他拧开盖子,凑近闻了闻,对尹颜道:“她不是有名的歌女吗?大鱼大肉吃不惯啊?还吃这种腌制的萝卜菜头?”
“可能是自小就有的口味,大了也好这一口呗!”
姐弟俩讨论得热火朝天,阿宝则乖巧地托腮旁听。
杜夜宸不搭理他们讲话,反倒是从旁侧摸出一张被揉成团的封条,道:“这字条上写了‘给闺女眉眉’。”
尹颜接过字条,往坛子上方比划了一下痕迹,那字条后头还有干涸了的浆糊,像是从坛子上撕下来的,盖子上还留有破碎的字条残痕。
尹颜惊讶地道:“不对啊,我记得柳如眉的爹妈都是当文官的,早年就死了,故而她一个官家小女才沦落到玫瑰舞厅做歌女。她一直对外说是孤女,也没听谁讲起过,她有养父母呀?既如此……这爸妈,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