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日醒来都是新的朱红洒金的洋场。
昨日倦了的脸皮,睡一晚便容光焕发,又融到今日的人情交际中。
柳如眉今儿起的早,一大清早,经理就对她嘘寒问暖,搞得柳如眉怯生生地道:“经理可是有什么事吗?”
平日里,经理都眼高于顶,手下掌管不少歌女舞女,即便柳如眉能赚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巧言令色捧着她。
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有求于柳如眉,或是她发迹了。
果然,经理道:“有个出手便是两条小黄鱼的主顾点名道姓要见你,这才头一回邀约就这般阔绰,好姑娘,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柳如眉微微蹙眉,一面欢喜赚钱,一面又十足忧心。
这样霸道花钱要见她的人,想必不如之前接待的金主待她礼遇。
要是她真受了什么折辱,恐怕经理看在钱的份上,只会劝她忍气吞声。
说句不好听的,她只是个赚钱的工具人。
柳如眉就怀着这样的心绪,诚惶诚恐入了包厢。
面前的主顾,她从未见过。
鞋尖刚踏入门,身后的路就被人堵死了,门板也关得严丝合缝。这样注重隐私,只怕来者不善。
柳如眉嗫嚅:“先生好,我是柳如眉。”
她的嗓音极为动听,犹如出谷黄鹂。
捧场的客人,头一次听见她这一把曼妙嗓音就该开腔夸赞的,可眼前的男子迟迟不动。
好似他并不是为柳如眉的声音而来,他另有所图。
一个客人,不为歌女的嗓音而来,那他想要什么呢?总不能是为了观摩她的高雅情操吧?细思起来,让人不安。
许是吓唬柳如眉尽够了,男人终于开口:“柳小姐,你的父亲近来可好?”
柳如眉撇撇嘴,道:“家父早年辞世了,如眉如今是无父无母的孤女……”
客人闻言便笑,道:“要我把你父亲拎到你跟前来,你才肯承认吗?”
听这话音儿,像是知道她的秘密,柳如眉吓得面色惨白。
见状,客人圆融地道:“莫要害怕,我来此处,不是为了威逼或恐吓你的,我是来请你帮我一个忙的。”
“帮忙?”柳如眉的眉头深深纠结在了一块儿,愁容不展。
客人将一罐药水与一张照片推到柳如眉面前,诱哄:“柳小姐帮我接近照片上的这位先生,同他相处时,再把这药水兑入他的茶汤中。待他喝过三五回后,便是时机成熟时了。届时,我要你想方设法引他到东苑远郊的一处废楼来,剩下的事,交由我等就好。你若办得好,事成之后,我不但会对你的家世守口如瓶,还会给你四根小黄鱼作为谢礼。”
柳如眉不傻,要是这药水有毒,那她不成了杀人凶犯了吗?
于是,她犹豫不决,问:“这一瓶药水,不会伤人性命吧?我可不敢干伤天害理之事。”
“柳小姐放心,这不是什么虎狼之药,害不了他的命。”
柳如眉咬了咬下唇,道:“可是,我也不认识照片上的这位先生,如何同他打交道呢?”
客人道:“你放心,他自会来寻你的。只是劳烦柳小姐虚与委蛇,哄他放松警惕,喝下茶汤了。”
柳如眉仍是犹豫不决,她明知眼前是火坑,怎敢贸贸然跳入呢?
于是,她开口要再问:“为何寻上我?”
她的问题这般多,要惹得客人不满了。对方蹙起眉头,厉声道:“柳小姐莫要给脸不要脸。别忘了,你的把柄仍捏在我手中。若是我将你家世抖露出去,你还想拿官家女的名头吃饭,恐怕是不能够了。倒不如咱们都省心一些,你装聋作哑为我办事,事成之后,我给你一笔银钱,咱们就算两清了。”
如今她进退维谷,只得照做。
无非是逼她引诱这个照片上的男子,好喂人喝药罢了,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只是这人是她歌迷吗?为何会主动来亲近她?
若这人知道眼下的圈套,又怎会轻易钻入?
柳如眉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了,她没时间想,也不必去想,老实办事便是。
头两日,柳如眉日日观摩照片上的男人,却没在舞厅见到过此人,对于他的行踪也不甚明了。
那位客人说,这男人会来找他,可是眼下人呢?影子都没见着。
客人该不会还说她办事不利,将她的事情抖出去吧?
柳如眉愁得夜不能寐,终于在某个下班的晚上,她徒步去咖啡馆里买西点,在买完糖霜面包回程途中,同一名戴墨镜的男子相撞。
对方的墨镜摘下,露出一双饱含歉意的俊俏眉眼。
柳如眉眼前一亮,心道,这不就是照片上的男人吗?
于是,她故作娇俏地垂下眼睫,伸出纤纤手指,帮着对方拍西点糖粉,歉意地道:“这位先生,脏了你的外套实在不好意思!若你不介意,待我帮你清洗完衣裳,再还你好吗?”
清洗一词不过是拙劣的借口,聪明人都知晓她是有意兜搭,而那名男人似乎也是愿意附和柳如眉的甜蜜计谋。
他从善如流褪下外套,顺势攀交柳如眉。
那样一个温和的凉夜,两人的缘分缔结了。不管是孽缘还是正缘,总之,柳如眉初初完成了任务。
柳如眉知道眼前的男人姓郑,此后她亲切地唤他郑先生。
柳如眉帮他浆洗外套的时候,发现了一张他随身携带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有一个笑得温婉的女子,美貌不算惊为天人,可也有几分小家碧玉。
柳如眉心想,这位郑先生是有些痴缠这名女子的,还将她的照片日夜携带身上。
再后来,柳如眉和郑先生接触渐多,打了不少照面。她虚与委蛇,同人暧昧周旋。
也不知是她的美貌抑或歌喉起了作用,郑先生待她十分热络,好似对她芳心暗许。
不久后,男人就成了她寓所常客,时常会同她夜间谈心。
不过柳如眉没打算为了钱献身,因此也只是口头暧昧点到即止,并无深入接触。
某日,柳如眉邀请郑先生来家中做客。
她想起那时看到的女子照片,玩笑似的问起:“郑先生口口声声爱重我,可分明口袋里还装着旁的女子相片,想来你待谁都一个样儿,偏疼我也不是独一份的!”
郑先生一听这话,原本含笑的眉眼顿时肃然,他抿着唇,道:“那位是我太太,她逼着我要随身携带照片的。我实在厌烦她,怕她喋喋不休,故而照做。不过柳小姐放心,不日后,我就同她提离婚。”
柳如眉心间一跳,问:“啊呀,那我做了拆人婚姻的第三者,那多不好呢?”
“这有什么?自古男欢女爱,只要你我愿意,在一起不是理所应当吗?况且,我同她离婚再寻你,也不算耽误她!”郑先生轻描淡写说完这句,好似真不将自个儿太太放在心上。
这样的男人,真是渣得明明白白。
柳如眉待他全无愧疚了,可放心害这样的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