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啸贪婪地将罗萝抱得更紧,低语:“有一年,你和你阿姐吵架,独自一人跋山涉水来寻我。当时收到你的信,我都要吓疯了,全然不顾娘姨他们的阻拦,下山寻你。”
胡啸天羞赧一笑:“我只想着你是个姑娘家,却忘了你是武艺高强的山客,在山林间,你们山客是王,怎可能出事。真要说的话,容易受伤的反倒是我,我功夫及不上你。”
他沉浸在回忆中:“你很聪明,顺利到了西城。那时是正月十三,晚间是落灯夜,我带你去市区看灯会……”
胡啸天没有说,他见到罗萝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他一直奉母亲的命,用山客下罗专门驯养的信鸽和罗萝传书,一来一往,神交已久,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娇俏小姑娘的模样。
那时,他对她已然有好感了,只是一直提醒自己,还没见过面呢,若罗萝长得很普通,也不可失望或是疏远她。世上想要聊得来又皮囊好看的姑娘,哪里那么容易的。
可是他没想到,罗萝原来长得这么漂亮。
她比着她信上的模样装扮——一身宝蓝地金叶牡丹锦缎袄裙,底下搭配骑装小裤,足上又蹬了一双鹿皮小靴子。一双美目灵动异常,笑起来还带单边的梨涡。
小姑娘既神气又活泼,反倒是胡啸天着了急。
他担心她安危,急匆匆下山,没有好生收拾。骑马狂奔于林间时,一头黑发也被风吹得失了形。说好听点是狂野,说难听点是邋遢狼狈。
他理了理头发,自觉形秽,不敢去拉罗萝的手,倒是小姑娘胆子大,笑眯眯问他:“你是啸天吗?”
“对。”
“我是阿萝!”她一把攥住他的手,“走,我们出去玩!”
胡啸天盯着握住他腕骨的那只纤纤玉手,一下子脸红耳赤,这姑娘也太大胆了吧?
他结结巴巴:“你……你牵我?”
罗萝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嗳?我们以后不是要成亲的吗?拉个小手也不行吗?”
胡啸天挠挠头:“算了,你喜欢就好。”
今日是落灯夜,各家各户都有悬挂纸灯,夜里还有灯会游行。小姑娘来得巧妙,正好能领着她看上一轮。
她牵着他,冒冒失失往前跑。
走了好一圈,才发觉自个儿迷了路。
罗萝为难地看向胡啸天:“我不知道城区怎么走。”
“我带你去。”
他和她换了个位置,轮到胡啸天拉她朝前走。
胡啸天想着徒步去城内,得要好几个时辰,小姑娘的脚稚嫩脆生,怎可能受得住。
于是,他吹了口哨,把最爱的骏马黑虎喊回来。
把她抱上马鞍,他自个儿也利落地翻了上去。
胡啸天圈着罗萝,想着远处,策马狂奔。
罗萝吹着风,在他怀里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她半点都不怕寒风伤眼、割嗓子,无所畏惧,就这么赏着青山晓月。她仗着有他庇护,恣意妄为。
胡啸天心里头鼓胀,满心满眼都是罗萝。
是啊,他守着她呢,怕什么。
他会一辈子守着她的,因为她会是他的妻。
……
罗萝也想起来了。
她笑着,弯起眉眼,道:“是呢,那时和你一块儿骑马,很快活。我们还去赶庙了,看了采茶篮灯、跑马灯,车子灯……阿姐担心我安危,从来不肯带我出门看灯。那是我第一次跟着那样热闹的人群,一块儿观灯,听人唱热戏。”
当时,罗萝想着,成亲也蛮好的。
待她成了胡啸天的小妻子,凡事就不需要过问阿姐了。
她能扯他的虎皮为所欲为,要吃什么、玩什么,胡啸天都会带她去。
她迫不及待想要长大了。
只是……
罗萝的眸子一点点暗下来。
胡啸天问:“阿萝,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罗萝摇摇头,从他怀里坐起来,“你们胡家也有那块地图碎片,是吗?”
“嗯,各家好像都有一块,怎么问起这个?”
罗萝从怀里拿出那块地图碎片:“我能看看你的吗?万一拼接得上。”
胡啸天反应过来,忙去开柜子里上锁的匣子,找出地图碎片。
罗萝说的不错,若是能拼接上碎片,或许就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
他只顾儿女情长,反倒忘记大事了。
“啪嗒”一声,匣子打开了。
胡啸天捏着地图碎片,欢喜地笑:“找到了。”
罗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胡啸天身后,她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凛冽的匕首,刀尖对准了胡啸天的脊背。
她五指握住刀柄,犹豫着。
罗萝咬住下唇,心里头闪过阿姐的眉眼,还是举起匕首,猛地刺入了胡啸天身体里。
“噌”的一声,血液溅开,胡啸天应声倒下,蜷缩在地上抽搐。
罗萝掰开他的手指,把那一块地图碎片收入囊中。
她看着满眼不解的胡啸天,冷言冷语:“没有我的告密,凤绘堂会知晓胡家所在?你收到求救信,被赵爷挟持……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蓄意为之。我一直以来都是诱饵,骗你上钩的。”
胡啸天浑身都疼,心疼、身疼,哪里都疼。明明在赵爷手下,那沾了辣椒水的鞭子都受得住,怎么现在这样不中用,只一处刀伤就能将他伤得这样体无完肤。
他的一颗心都好似被人撕裂开,从心口延展至腹腔,痛彻心腑。
她是想要他的命吗?
那她拿去就好了……为何迟迟不再补一刀呢?
他巴不得死。
胡啸天脑子胡思乱想,还为她找补由头。
胡啸天倒抽气儿,断断续续地说:“明明,咱们这样好……”
罗萝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玩笑,她讥讽地道:“你不会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你吧?”
“我……”
“罗家没落了,下罗没了上罗的势力,更是颓势一片。我同你联姻,是被迫的。我们要借胡家的势力,而只有我这个嫡次女,与你年龄相仿,可同你成婚。我不是自愿的。”
她不是自愿的……
这句话正中胡啸天命门,教他痛不欲生。
他还想着有朝一日,他能掀起她的红盖头,能携她的手,喊她“小媳妇”。
都是他一厢情愿,都是他的痴想。
千般万般都是他的不是,是他亏欠她。
胡啸天朝思暮想的美满人间,其实是她最厌恶的冥界地狱。
她是身不由己,才委身于他。
“对不起……”胡啸天微微扯起笑,轻声道。
罗萝拿到东西,该走的。
可她看着死了心的胡啸天,不知为何迈不开腿。
“你为什么不喊人?!只要你喊了,我就不能得手,我插翅难逃。”
“你……有苦衷吧?”胡啸天心生怯意,小心翼翼问一句。
她可能是有不得不为的缘由,所以才会狠心伤他。
胡啸天不想喊人,让罗萝身陷囹圄。
虽然他让她得手,很对不起故去的父母亲。
但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他会给父母亲负荆请罪的,在奔赴黄泉之时。
胡啸天事到如今还在为她遮掩。
他是疯子吗?!
罗萝的心脏抽疼,鼻腔发酸,眼眶也微微发烫。
她咬着牙关,骂他:“傻子吗你!杀人哪有什么苦衷!”
“如果是你,我愿意相信你有苦衷。”胡啸天在自欺欺人。
他记得罗萝从前乖巧的模样,那是神女一般圣洁的存在。
这样好的姑娘,怎可能……玩弄他呢?
可是事到如今,他苦思冥想,也找不到为她争辩的理由。
是他看走眼了吗?或许是吧。
罗萝全没了主意,只一声又一声告诉他:“我不爱你,我是恶人。我这样的人,死了就好。你要恨我,你得恨我……”
她眼睁睁看着胡啸天因失血过多而昏迷,随后推开门,窜入林间。
罗萝是山客,在山中,无人能拦,无人可挡。
最终,她消失于夜色浓密的山野间,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