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颜眯起如墨的眼眸,低喃:“竟是你?”
江月夜巧笑嫣然:“是我,很惊讶吗?咱们也算是老熟客了,总在店内聊天算怎么回事?这般生疏,也不是我的待客之道。今日你们风尘仆仆地来,定是有很多要紧的事说,咱们来院子里沏茶细谈,如何?”
她句句话敲打在尹颜的七寸上,暗示今日会谈必然冗长繁琐,即为——她知晓尹颜的来意,她处心积虑想刁难她。
阿宝的事,果然同她有关。
尹颜敛目,淡淡地道:“好啊,我奉陪到底。”
几人挪步来了江月夜的院中,已经没有闲杂人等可耽误他们对峙了。
江月夜很懂揣摩人心,为了折磨这群来势汹汹的人,她特地烹了一壶上好的乌龙茶。
她不再是摇尾乞怜的小可怜,而是高高在上的江家家主。
她很满意这一身份的转变,含笑注视尹颜和杜夜宸等人:“尹颜小姐,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你。”
“你说。”尹颜不会操之过急,总要同她周旋周旋。
“我记得那天晚上,你和杜先生救我于水火之中。那夜,我们相谈甚欢不是吗?你好似我姐姐一样,帮我润肤上药,对我关怀备至。我原本是很想信赖你的。”江月夜故作难过,拿帕子按了按眼睛虚假的泪花,“可谁能想到,你一面同我虚与委蛇,一面背地里盘算着如何出卖我。分明是我的大恩人,言行里对我也多有照顾,最后却狠心将我抛弃。那时,你脸上神情装得恬静,心里又在想什么呢?尹颜,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看似被尹颜伤得千疮百孔,可实际上她假仁假义,不过是故意拖延时间。她企图折磨尹颜,教尹颜后悔。
江月夜想让尹颜自责,让她悔不当初。
都是尹颜不愿帮助江月夜,才发生了阿宝这一起悲剧。
她是禅心佛性的大善人,唯有尹颜是恶女,是自作自受。
杜夜宸也洞悉出江月夜的目的,他捏了捏尹颜的指尖,满是担忧。
尹颜微笑,朝他摇摇头:“我心里有数。”
随后,尹颜再次对上江月夜探究的目光,笑道:“答案,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嗯?”
“我早知你秉性恶毒,所以我不会帮你。”
江月夜的脸子一下子挂下来,她指尖紧绷,捏住了桌角,隐忍不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颜步步紧逼,从容地道:“要是你心慈手软,这时候坐在主位的人就不是你,而是江月狐了。我知道她不会杀你,故而愿意送你回江家,换回我要紧的东西。可你呢?是如法炮制囚禁了你的阿姐,还是将她斩草除根杀害了呢?你敢不敢说实话?”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呵,你同我生什么气?”尹颜抱臂,指尖在衣肘微突的绣纹上摩挲,“还是说,我料准了你的心事,致使你恼羞成怒?”
江月夜沉着脸:“你的气焰可别太嚣张,要是开罪了我,丁阿宝恐怕就回不来了。”
“果然是你在背地里动手脚!”尹颜撂下这句话,上前一步,揪住女人的衣领,“把我的弟弟还给我,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尹颜答应过姆妈,不作恶,不犯杀业的。
可是江月夜伤了她的亲人,此女罪该万死!
江月夜看着眼前如同豺狼虎豹的女人,暗自庆幸,好在她有安置护卫保全自个儿。
江月夜道:“杀了我,丁阿宝也得给我陪葬。你不是想知道他的下落吗?我这个人最通情达理,你同我好好说,保不准我就告诉你了。”
她说到了这份上,尹颜也明白,伤了江月夜,落不得什么好处。
思及至此,尹颜只得松开她,问:“阿宝被丁家人带到那里去了?”
江月夜得以喘息,她急忙拍了拍手,很快便有武艺高强的女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执着匕首,护在她左右。
江月夜放松心神,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还没见过杜家家主俯首称臣的模样。要不这样,你说动杜夜宸,给我下跪磕头赔不是,我看在你们诚心诚意要同我道歉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丁阿宝的去向,如何?我最宽宏大量,你们好好说,我总会原谅你们的。”
她一派体谅人的温婉样貌,实则是想折辱杜夜宸和尹颜。
作为尹颜的男人,居然对她俯首称臣,下跪赔礼。
尹颜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她一心一意要同杜家作对,已然不顾八大家族旧情了。
江月夜执意要撕破脸,往后会不会投奔凤绘堂的赵爷?
尹颜不敢深思,直觉此女不能留……否则江家危矣。
杜夜宸旁听了一程子,此时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就为了这点小事,你竟要擒走我的人吗?江月夜小姐,你当真不怕反噬吗?”
江月夜笑道:“我怕什么呢?反正什么样的地狱,我都见识过了。我只知及时行乐,又何必忧心将来呢?怎么?听你的话音儿,要是今儿给我下跪道歉以后,日后还要拿我的命来偿?”
杜夜宸唏嘘地道:“这可说不好。杜某最是睚眦必报,有仇,忍不了那么许久的。”
江月夜也犯了难:“那怎么办呢?我也是如此……若是不下跪,纵我发泄,我铁定也不愿意帮你们,告诉你们丁家人下落的。要是来迟了,或许那小孩的眼睛就保不住了吧?”
说完,她吃吃笑起来,好似把这样可怖的事当成一个笑话。
杜夜宸抿唇不语。
若是能救阿宝,受辱倒还好。
只是怕此女狡诈,即便他照做,也不会松口。
尹玉听到这里,他丢开拐杖,拦住杜夜宸:“姐夫,你别跪,我来!”
说完,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砖上,原本就伤重的膝盖更添了几分痛楚。
尹玉疼得汗如雨下,他还给江月夜砰砰磕了两个头:“你不是要看男人下跪吗?我跪给你看,还买一送一附赠两个响头!够了吗?!可以告诉我阿宝的去向了吗?”
尹颜惊呼一声,急忙扶住尹玉:“傻呀?!”
江月夜见他们姐弟情深,嗤笑道:“哎呀,我原本是想告诉你们丁家的踪迹。可惜,我记性不好,忘了。实在对不住,哪日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们吧。”
“你!”尹玉差点想揍人了。
果然不出杜夜宸所料,江月夜即便看到人磕头,也会拿各种话术搪塞。
她不会说的,她要用这个消息当话柄吊着杜夜宸和尹颜,她要折磨他们,怎可能轻易松口呢?
杜夜宸转了转腕骨上戴着的一串陈年佛珠,腹诽:“江月夜,恐怕是不能留了。”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当口,院外鸡飞狗跳。
有一名女人披着兔毛斗篷,一路闯入内院。
门被她破开了。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江家女。
众人交头接耳,一个个忐忑不安地望向江月夜。
只见那女人摘下连帽斗篷,露出温婉坚毅的眉眼。
她竟然是本该死去的江月狐!
江月夜震惊:“你还活着?”
“是啊,想不到吧?”江月狐冷笑连连,“我的好妹妹,真是歹毒啊。”
江月夜不过惊讶她的假死,这情绪转瞬即逝,很快消弭。
她又有恃无恐地坐回了座位上,道:“不过,你回来也没用了。这江家,是我的囊中之物。”
江月狐扫了一眼这些曾经和她出生入死建立起风月馆的江家女,朗声问:“江家家主回来了,尔等还不下跪?!”
前家主与现家主相争,牺牲的都是她们这些小喽啰,大家不敢贸贸然站队。
见她们犹豫不决,江月狐的面色不好看了起来:“你们是想同我作对吗?”
“这……”江家女们不敢开腔。
江月夜见状,抬袖掩唇一笑,气焰嚣张地问:“你们倒是说说,眼前的女人是谁?”
江家女面面相觑,斟酌了半天。
这些人没有义无反顾投奔江月狐,而是在权衡利弊。江家女果然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气氛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风月馆风花雪月四所的所主先有了反应。
她们四人每朝江月夜行进一步,其余姑娘就尾随一步,所有姑娘对她们四人马首是瞻。
就这样,所有人都被江月夜吸引,她们纷纷朝江月夜靠拢,站在她的身后,异口同声道:“回馆主的话,我们不认识她。”
“叛徒!”江月狐被气得喷出了一口血,怎么都没想到,自家的族人竟是这样一帮吃里扒外的东西!
想想也是,江家女唯利是图,既然跟着江月夜已有一口肉吃,又何必忠心效前主,再投奔江月狐呢?
吃力不讨好的勾当,傻子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