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终的‘劝慰’之言还没说完,刘秀突然接话道:“我不是未能杀到蛮兵,而是一直在心里数,我到底杀了多少的蛮兵!”
听闻此话,在场众人同是一怔。邓晨率先抚掌大笑起来,其他人稍愣片刻,也都跟着哈哈大笑。
一名邓家的宗亲问道:“刘公子,蛮人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样,杀人不眨眼,茹毛饮血?”
刘秀收敛笑容,正色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大哥抵达益州汉中时,我们义军总共只有一千人,而流窜到汉中的蛮军,却多达两万之众!”
他一句话,把在场众人的兴趣和好奇心勾了起来。
人们纷纷惊讶道:“两万多蛮军?”“一千义军对阵两万多蛮军,这仗还能打吗?”“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啊!”
刘秀说道:“如果诸位以为蛮人都只是有勇无谋之辈,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蛮人用兵之狡诈,并不次于我们汉人!”
说话时,他目光如电的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仔细留意人们的反应。
现在的天下,早已经不是汉室江山,再自称汉人,这可是很严重的错误,一旦传到朝廷、官府那里,往大了说会掉脑袋,往小了说也得是一场牢狱之灾。
不过在场众人对于刘秀自称汉人,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人们的关注点都在益州战事身上。
“刘公子,你快说说,蛮人到底如何狡诈了?”刘秀说道:“两万蛮军偷偷藏于汉中的乾尤山,他们的目标其实是汉中郡城。要知道当时京师军的粮草、辎重,都囤积在汉中郡城,汉中郡城一旦被蛮军攻破,后果将不堪设想,十万京师军甚至会有全军覆
没之危。而当时,汉中郡城对于这近在咫尺的这两万蛮军,一无所知,整座郡城的兵力,郡军加上义军,合计也才一万人。”
听到这里,人们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郡军和义军都没什么战斗力,而且只有一万人,能守得住郡城吗?
虽然人们心里很清楚,汉中郡城并没有被蛮军攻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刘公子,那蛮军到底有没有攻破郡城?”
“是啊,到底有没有攻破郡城?”
刘秀苦笑,说道:“当时,都尉大人只知道乾尤山里藏有蛮军,但并不清楚蛮军的具体兵力有多少,都尉大人立功心切,带着郡军以及大部分的义军,冒然挺近乾尤山,欲剿灭山中之蛮军。”
“完了!一万人守城抵御两万蛮军都很困难,现主动出击,无异于自寻死路啊!”邓毅摇头感叹。
邓毅字文庆,是和邓晨是同辈宗亲,血缘关系有点远,但两人的交情一直都很深厚。
邓终淡然一笑,说道:“这场仗,显然是我方赢了,不然的话,现在的汉中郡城岂不已落入到蛮军之手了?”
说完话,他还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邓毅,暗骂一声蠢货!
邓毅没有看他,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之言,目光一直落在刘秀身上,等他继续讲下去。
刘秀说道:“文庆兄说得没错,这一战,我方输了。”
听闻这话,邓终脸色顿时涨红起来。他皱着眉头说道:“怎么可能?如果这一战打输了,郡城也必然要被蛮人顺势攻占!”可实际上,南阳郡这边根本没听说汉中郡城曾被蛮人攻占过的消息。刘秀也没有理会邓终,他环视在场众人,说道:“这一战,我军在乾尤山中了蛮军的埋伏,一万将士,身处于山林当中,被两万蛮军团团包围。一仗打下来,都尉大人战死,义军领战死,我方一万将士,
最终活着逃出乾尤山的,只剩下一千余人。”
等他说完,大厅里静得鸦雀无声。有些人在叹气,有些人甚至眼圈都在泛红。
邓终吞了口唾沫,不服气地说道:“只剩下一千多残兵败将,最终又怎么可能守得住郡城?刘公子不是在唬弄我们吧?”刘秀说道:“正是这一千多弟兄,逃回郡城,临时召集城中壮丁,参与守城,足足抵御了两万蛮军五日的强攻,就这五天的时间里,郡城的城墙都被血染红了。”说着话,他转头看向邓终,心平气和地说道
:“刚才元鹏问我,总共手刃了多少蛮兵,我真的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数得清楚!”
邓终闻言,面红耳赤,其他众人则忍不住连连抚掌,赞不绝口。刘秀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自傲和自满。他幽幽说道:“汉中百姓之苦,远非我等所能想象。蛮人无粮,竟以人为食,蛮人固然可怕,可京师军更为可怕。京师军为了立功,竟然屠杀当地百姓,谎报军功
。汉中竹山县,三千多百姓,被京师军屠杀殆尽,京师军砍下百姓们的人头,上交朝廷,谎称是蛮军的人头,京师军所过之地,生灵涂炭,尸殍遍野。”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如果不是刘秀这个亲身去益州的参战者所讲,他们根本不敢相信。
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刘秀,过了好半晌,邓毅狠狠一拍自己的桌子,厉声说道:“莽贼无道,莽军更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邓硃翻了翻白眼,向邓毅挥手说道:“文庆,慎言!慎言啊!”
“这里都是老熟人,又没有外人,怕什么?”
在邓毅和邓硃说话的时候,刘秀、邓晨也在仔细观察其他众人的反应。
一直沉默不语的邓奉猛的拍案而起,振声说道:“父亲,我觉得毅叔说得没错,莽贼、莽军,就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说话之间,他挽了挽袖口,露出布满了疤痕和厚茧的拳头,目光如电地扫视在场众人,幽幽说道:“今日之言,谁若胆敢泄露出去半句,就算我邓奉能饶他,可我的拳头,也饶不了他!”
在新野,邓奉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打架不要命的主儿,就连‘小霸王’王瑾见了他都畏惧三分,更何况其他人?
在场众人纷纷说道:“元之放心,我等绝不会把今日的所听所言泄露出去半句!”
“是啊,元之,你就放心吧,谁敢去告密,我们大家都饶不了他!”
听闻众人的表态,邓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邓晨哈哈一笑,向邓奉挥挥手,说道:“元之,坐下,今日赴宴者,皆为我邓家之挚友、贵客,你这般大吵大嚷,成何体统?”
连邓硃都不太能管教得主的邓奉,却十分听邓晨的话,听闻叔父之言,他挠了挠头,随即一屁股坐回到铺垫上。
邓晨扫视左右,含笑说道:“元之年少冲动,说话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哎呀,伟卿兄太客气了!”
“是啊,伟卿兄这么说,未免也太见外了嘛!”
今天但凡能被邀请赴宴的人,要么是邓家的宗亲,要么是邓晨的挚友,就连蔡少公都和邓家有很深的渊源。
接下来,众人不停的询问刘秀在益州的所见所闻。
刘秀不厌其烦的讲述起来,有些事情他多少会夸张一些,而有些事情他故意隐去未说。
像他擒下歇族族长歇桑这种可以让自己在人面前大出风头的事,他是只字未提。
他主要讲的是京师军和蛮人的残暴,益州的情况有多悲惨,百姓们的生活又有多艰辛,潜移默化的激起在人们对新莽朝廷的不满,从而产生同仇敌忾的情绪。
他讲得绘声绘色,众人也都听得心有戚戚焉。像邓奉、邓毅这种本就对朝廷不满的人,听了刘秀的讲述,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趁着刘秀的讲述告一段落,众人喝酒感叹的时候,邓毅恍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蔡少公,拱手说道:“蔡公!”
“文庆!”蔡少公对邓毅一笑。
邓毅说道:“蔡公对玄学颇有见地,尤其是谶学,更是造诣深厚,远近闻名,不知蔡公可在谶学当中悟出未来之国运?”
言下之意,这新莽朝廷到底还能不能长久,若不能长久,还需多长时间它才会垮台。
听闻邓毅的问话,众人纷纷停止了交谈,一同看向蔡少公,包括刘秀、邓晨等人在内。
蔡少公看眼邓毅,但笑未语。
如果蔡少公未参悟出国运,大可摇头否认,但他此时笑而不语,显然是真的参悟出了什么。邓毅和邓奉都是急脾气,两人异口同声道:“蔡公,您倒是说说嘛!”
蔡少公含笑问道:“你们想知道?”
这不是废话吗?不仅他二人想知道,在场的众人,没有谁是不想知道的。
邓毅和邓奉连连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蔡少公。
蔡少公又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们可知道,世间有本奇书,名为《赤伏符》。”
闻言,在场众人都是满脸的错愕,《赤伏符》?这是什么书,从未听说过啊!
刘秀却是心头暗惊,倒吸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流露出来。
蔡少公环视在场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从这本奇书中,我有参悟到,未来的江山,不会姓王,而是姓刘,能做皇帝的人,名叫刘秀。”
他说完这句话,现场静得鸦雀无声。这个预测太震撼了!这么说来,新莽朝廷是真的长久不了了?王莽的皇位是真的要坐到头了?
邓终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又清了两下喉咙,小心翼翼地问道:“蔡公所言之刘秀,可是国师公?”
他说的国师公,也就是原名刘歆,后来又改了名字的国师刘秀。
蔡少公看眼邓终,拿起酒杯,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水,再未多言。见宴会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刘秀仰面而笑,以开玩笑的口吻反问道:“元鹏又怎知不是我这个刘秀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