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他们已经断粮多日,冯异身上竟然还藏着豆子。朱祐忍不住问道:“公孙,你从哪弄到的豆子,什么时候弄到的?”
冯异耸了耸肩,把袍子夹层里的豆子都收拢到一起,然后说道:“我去给主公煮一碗豆粥。”
此时,他们身在一座山洞当中。龙渊等人捡来干柴,点起篝火,冯异拿出个小陶盆,将豆子和几片野菜叶放进去,又倒入些水,放在篝火上烧。
随着小陶盆里的豆粥冒出咕嘟嘟的气泡,豆粥的香气也在山洞里蔓延开来。
围坐在篝火四周的众人,无不暗暗吞咽唾沫,虽然他们都已饿极,但都是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更无人上前去吃一口。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留在刘秀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称得上是刘秀的铁杆了。
大浪淘金,百炼成钢。刘秀在河北的逃亡之旅,又何尝不是对人性的一种考验?
艰苦又凶险万分的环境,已把刘秀身边那些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全部淘汰掉,正所谓去其糟粕,留其精华。
豆粥煮好之后,冯异盛出一碗,端送到刘秀的近前。
在周围众人的轻声呼唤下,刘秀悠悠转醒,看到冯异端送过来的这碗豆粥,刘秀也很惊讶,他目光涣散地看着冯异,问道:“这是……哪来的豆子?”
“是属下先前留下的,一直没舍得吃掉。”冯异把粥碗又向前送了送,说道:“主公快吃吧!”
这一碗豆粥,里面只有一点豆子和几片野菜,大多都是汤水,而且没有加入调料,吃起来也没什么味道。
但对于已多日没有进食、饥肠辘辘的刘秀而言,这碗豆粥堪称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美食。
喝下这一碗豆粥后,刘秀缓缓闭上眼睛,好似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还剩下的一点豆粥,在场依旧无一人肯去吃。冯异环视周围,刚要说话,邓禹说道:“剩下的这些就留下吧,等主公睡醒了,让主公吃完。”
其余众人亦是纷纷点头,表示邓禹说得没错。冯异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把小陶盘收起。
人们都以为刘秀吃完豆粥,因为身子虚弱的关系,又睡着了,而实际上,他并没有睡。
刘秀躺在山洞的里端,背朝着众人,谁都看不到,他紧闭的眼睛流淌出水滴。
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对于开国功臣,大多都是充满顾虑和忌惮。
功高盖主!哪个皇帝坐上皇位后,不希望自己坐得稳固?所以便有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刘秀可算是开国皇帝中的异类,没有杯酒释兵权的虚情假意,也没有残害开国功臣的卸磨杀驴,他与每一名开国功臣都相处得非常好,这固然和刘秀本身的品性有关,同
时,他也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在他最最困难的时候,那些部下们对他不离不弃,有一口吃的,宁可自己饿肚子,都要先让他这个主公来吃,这份恩情,让刘秀牢记在心,也铭记了一辈子。
所以,在很多时候,刘秀的表现都是个非常护短的人。
他的手下可不全都是圣人,经常有人会犯错,但刘秀从没有太重的惩处过,当然了,他这种护短的个性,也给他自己制造了不少的麻烦,甚至是危机,这是后话。
刘秀毕竟是饮过金液的人,身体素质很好,昨天还是病怏怏的,但只过了一宿,到了第二天,他的精气神已明显提起来了。
冯异把昨天剩下的那点豆粥拿出来,热了热,要给刘秀吃。
后者向他摆摆手,含笑说道:“再多加些水,我们大家一起分食。”
邓禹正色说道:“主公病情未愈,还是主公吃吧!”
“是啊,主公,就这么一点豆粥,又哪够我们大家分吃的?”
“主公吃吧,我们都不饿!”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刘秀。
刘秀含笑说道:“我们已进入幽州,不远就是饶阳。我们先把这些豆粥吃了,垫垫肚子,等到了饶阳,再吃顿好的!”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嘀咕,主公该不会是病糊涂了吧?他们正被王郎通缉呢,去饶阳,不是去自寻死路吗?
铫期清了清喉咙,说道:“主公,听说幽州诸郡,大多也归顺了王郎。”
刘秀环视众人一眼,淡然一笑,随手把竖在旁边的节杖拿起,他捋了捋系在棍头上的黄带子,乐呵呵地说道:“谁又能知道,我们究竟是刘玄的使节,还是王郎的使节?”
人们闻言同是一怔,邓禹最先反应过来,眼睛顿是一亮,笑道:“主公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谎称是王郎的使节,混入饶阳?”
“正是!”刘秀含笑点点头。现在还能留在刘秀身边的这些人,对刘秀都有种近乎于信仰般的崇拜,刘秀说他们可以混入饶阳,没有一人对此产生怀疑的,人们的脸上皆露出喜色,一个个咧着嘴,满
心的激动和兴奋。
只要让人们心里有了希望,人们的身上就会充满干劲。刘秀一句话,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山洞里一下子充满了活力。刘秀也站起身形,舒展双臂,活动筋骨。
剩下的豆粥并没有多少,即便又加了许多的水,但里面的豆子就那么多,他们几十号人一分,最后每个人只分了个碗底。
不过可以即将进入饶阳,人们现在也不在乎这点稀溜溜的豆粥了,一口喝干后,干劲十足的收拾起行李。
刘秀走出山洞,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情,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也让他有种重获新生之感。
病前,刘秀心里充满了怨恨。他怨恨刘玄害死了自己的大哥,还时时刻刻想加害自己,要斩草除根;他怨恨王郎称帝,对自己穷追猛打,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他怨恨刘林既心思歹毒,视百万人命如
草芥,同时又愚不可及,竟然能相信王郎的鬼话,推王郎在河北称帝;他怨恨老天不公,自己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做错过什么,为什么就不肯给自己一条活路……
而现在,刘秀心中已无怨恨。
他对自己当前的处境,归结起来就四个字,不够努力。
如果他能再努力一点,他可以改变目前窘迫的处境,如果他能再努力一点,可以带着身边的兄弟们走出绝境。
就在刘秀站在山洞外,心绪万千之时,邓禹走了过来,到了他身边,小声说道:“主公真要混入饶阳?”
刘秀看了邓禹一眼,点了点头。
邓禹眉头紧锁,提醒道:“主公,此行危险啊!”如果人家认不出他们,倒也罢了,一旦被人家认出来,他们在饶阳可就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刘秀沉吟片刻,说道:“大家跟着我,是为了寻求希望,可不是为了绝望。”
稍顿,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大家都尊我为主公,我就必须得给大家带来希望!”
此时的刘秀,说这种话真的是没什么本钱,不过邓禹却在刘秀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自信。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没有感受到刘秀的这种自信了,现在的刘秀,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意气风的刘秀。
邓禹心中一荡,拱手说道:“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禹都愿随主公同行!”
刘秀拍了拍邓禹的肩膀,说道:“王郎未在邯郸称帝前,随我者有数百人,而现在,只有几十人,为何?”
邓禹想了想,说道:“因为他们怕死。”
刘秀笑了,说道:“每个人都怕死,我也怕死。”他幽幽说道:“那些离我而去的人,是因为意志不坚,是因为还不够努力,也不愿随我一起去努力。努力二字,人人都会说,人人都明白它很重要,但大多数人,对于这两
个字都是得过且过。所以,只有少数人才能走得很高很远,而大多数人,都只是碌碌无为,平凡终老。”
邓禹看着刘秀,好半晌没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朱祐等人也都走出了山洞,人们站在刘秀的身后,异口同声地说道:“主公!我等愿随主公,一同努力!”
刘秀转回身形,目光在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重重地点下头,说道:“对,我们一同努力!再多坚持一下!再多努力一点!”
饶阳,位于幽州和冀州的交界附近,南面是两州交界,北面是滹沱河。饶阳的地理位置不错,但城邑不大。
刘秀一行人到达饶阳的时候,已经是天近傍晚。刘秀还是拿着他那根棍子——节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大摇大摆的来到城门前。看守城门的官兵见到刘秀等人,都皱了皱眉。从冀州一路逃亡到幽州,刘秀这些人,每个都是浑身的狼狈,衣服又脏又破,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几乎都成了大花脸,头
也不知道几天没洗过了,变成一缕缕的,还沾着干枯的草叶。
如果不是刘秀等人个个身上佩剑,看他们的模样,和逃荒的流民几乎没什么区别。
看守城门的城门官走上前来,打量刘秀等人一番,语气不善地大声质问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的?”
“大胆!”没等刘秀说话,一旁的朱祐先炸了,他一手叉腰,一手握住佩剑的剑柄,厉声呵斥道:“见到大人,出言不逊,你该当何罪?”
朱祐可不是白丁出身,做过官,打过仗,身上有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场,板起脸来,不怒而威。
城门官还真被朱祐给唬住了,感觉眼前这个汉子不像是普通人,他再仔细瞧瞧刘秀,倒吸口气。
刘秀的气质虽然儒雅,文质彬彬,但身上已然具备上位者的气势。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感觉他就该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城门官缩了缩脖子,心思转了转,拱起手来,赔笑着问道:“不知阁下是?”
“我乃天子使节!奉天子之命,巡抚涿郡,今路过你饶阳,你可是要阻挠我等进城?”刘秀的语气十分平缓,但身上的气势反而更足,即便是站于两旁的军兵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