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荒秃向众人摆了摆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扶我做起来!”
众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东山荒秃,让他坐起。东山荒秃原本涣散的目光现在稍微有了点焦距,他看向赵归,有气无力地问道:“赵归,是刘秀派你来劝降我等?”赵归正色说道:“其实,此行是我向萧王求来的。”他环视在场众人,说道:“萧王对在河北作乱之义军,深恶痛绝,而萧王在与大将军作战期间,麾下将士的伤亡也不在少
数,按照萧王的本意,并不打算纳降,是我一再恳求,萧王才同意了此事。”
张淮嗤笑出声,怒道:“这么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了?”赵归摆了摆手,说道:“我视诸位如手足,兄弟之间,不必谈感谢。”张淮还要说话,赵归继续道:“我也不需要诸位兄弟的感谢!当初大家一同揭竿而起,反莽反朝廷,还
曾许下承诺,同生死共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论到什么时候,我赵归绝不会只顾自己活命,而不管弟兄们的死活。”
张淮凝视着他,深吸口气,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头看向东山荒秃。赵归也看向东山荒秃,毫无预兆,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说道:“大将军伤势严重,倘若再不做医治,真的会有性命之危!大将军,为了自己,也为了下面的二
十万弟兄,还是降了吧!”
东山荒秃缓缓闭上眼睛,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挑起眼帘,呆呆地看着地面,问道:“我等若降,刘秀,刘秀他当真不杀我等?”
赵归面色一正,急忙说道:“萧王亲口承诺,不杀降军之一兵一卒。大将军,萧王名声在外,向来言而有信,既然萧王这么说了,就绝不会食言。”
东山荒秃又沉默半晌,摇头而笑,是苦笑。
他目光缓慢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说道:“高湖已降刘秀,清渊业已被刘秀所占,事到如今,我军已陷绝境,别无出路,诸位兄弟,以为如何?”
他虽未把话说得太直白,但众人都明白,大将军是在问自己关于向刘秀投降之事。
张淮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狠声说道:“大将军,我等与刘秀小儿,仇深似海,势不两立!我等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要与刘秀,死战到底!”
齐蓦低头垂,沉默未语。上淮况则是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况听大将军的!”
东山荒秃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们还愿听我的,那么,就传我将令,全军,向刘秀投降!”
“大将军——”东山荒秃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人们呼啦啦地跪下一片,很多人都忍不住抱头大哭。
张淮一边哭着,一边哽咽着说道:“当初我等追随大将军揭竿而起,大将军曾说过,我等起事,当置生死与度外,现如今,大将军又怎能要我等向刘秀不战而降?”东山荒秃看着泣不成声的张淮,眼圈也红了,说道:“我等并非不战而降,而是已经打的太久、太久了,我累了,弟兄们也都累了。现在,我军身陷绝境,四面楚歌,战必
死,降苟活。我东山荒秃,早已将自己之生死抛到九霄云外,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十万的弟兄们跟着我一同赴死。”
“大将军!”张淮跪着往前爬,伏在东山荒秃近前的草甸子上,放声大哭。
东山荒秃抬起手来,无力地拍了下张淮的肩膀,然后对上淮况说道:“传我的命令吧!”
高湖军的献城投降,这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困于馆陶和清渊之间的铜马军,足足有二十万之众,最终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由东山荒秃授意,全体将士,向汉军投降。
铜马军是河北规模最大又最为善战的一支起义军,在河北众多的起义军当中,铜马军可谓是极具代表性和标志性。
他们向刘秀投降,这不仅在当时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大事件。
刘秀有个别号,名为铜马帝。他这个铜马帝别号的由来,正是出自于铜马军身上。由此可见,铜马军的投降,对于刘秀而言,意义有多么的重大和非凡。
铜马军是起义军没错,它也的确不算是正规军,但铜马军的底子太好了,由上到下,都是拼命三郎,拉上战场,无人怯战,与敌拼杀,个顶个的勇往直前。
他们唯一欠缺的就是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但正规的训练,是可以轻松弥补上的,而那种拼命三郎的精神,那种不惧任何强敌的血性,却不是谁都能够具备的。
铜马军的主动投降,是刘秀最愿意看到也最最期盼的一种情况,听闻赵归成功劝降了铜马军,刘秀兴奋得差点从坐席上蹦起来,他抚掌说道:“大事成矣!”
说着话,他难以抑制心头的兴奋,站起身形,在中军帐里来回走动,问报信的军兵道:“赵将军现在何处?可以确定,铜马军真的投降了吗?”
“回禀大王,赵将军正在返回我军大营,另,铜马军已将军械拉出大营,正向我军大营运送过来。”
所谓的军械,就是指武器、盔甲等作战用具。
刘秀兴奋地连连点头。岑彭站起身形,向刘秀拱手说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大王在河北的基业已成!”
召降铜马军,不仅让汉军在河北少了一个强劲的敌人,而且还让汉军的军力,得到了跳跃式的大幅提升,甚至可以说是得到了质变。
刘秀看着岑彭,喜笑颜开,说道:“这次多亏有君然啊!我军能成功召降铜马,君然功不可没!”
如果没有岑彭先召降了赵归,取得清渊城,己方想召降作风强硬的铜马军,简直难如登天。
岑彭含笑说道:“一切皆因主公英明,且德高望重,方能折服铜马,末将不敢居功。”
就在刘秀在中军帐里有说有笑的时候,赵归回到汉军大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上淮况和齐蓦二人。
进入中军帐,上淮况和齐蓦举目一瞧,营帐中的众人,认识大半,都是老熟人了,确切的说,都是在战场上遭遇到好几次的老对手。
世事就是这么的奇妙。今日之前,他们还是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的敌人,而现在,他们竟然同站在一座营帐里。
赵归向居中而坐的刘秀摆手说道:“上淮将军、齐将军,这位便是萧王!”
听闻他的介绍,上淮况和齐蓦,双双屈膝跪地,向前叩,说道:“败军之将上淮况(齐蓦),叩见萧王!”
紧接着,上淮况又道:“大将军……东山将军因为伤势过重,无法行动,故未能前来叩见,还望萧王开恩!”刘秀站起身形,走到他二人近前,一手一个,将两人搀扶起来,笑道:“上淮将军和齐将军肯弃暗投明,既是铜马、重连两军将士之幸,也是我汉军将士之幸,两位将军之
义举,造福三军,功标青史,固本宁邦!”
上淮况和齐蓦都没想到刘秀对自己会这么客气,给予自己这么高的评价。
自己二人只是败军之将,现在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向刘秀投降,之前更是与刘秀军打得头破血流,死伤无数。
可刘秀非但没有责怪自己,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还礼遇有加,着实令人诧异。
上淮况和齐蓦对视一眼,又下意识地看向赵归。赵归毕竟是先投降的,与刘秀早一步接触,对于刘秀的性情,多少了解一些。
他含笑说道:“我早就说过了,萧王仁善,礼贤下士,上淮将军和齐将军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嘛!”
刘秀一笑,摆手说道:“两位将军请坐。”
上淮况和齐蓦紧绷的神经,稍微松缓了一些,双双向刘秀施礼,在一旁的坐席跪坐下来。刘秀问道:“东山将军的伤势如何?”
听刘秀主动问起,一直揪心的上淮况急忙说道:“回禀萧王,东山将军伤势严重,而我军中已无药品,还望……”不等他把话说完,刘秀立刻转头对朱祐说道:“仲先,去找我军中医术最好的医官,带上最好的药品,立刻去往铜马军驻地,为东山将军医治,务必要将东山将军医治好,
我有重赏!”
“末将遵命!”朱祐插手领命,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上淮况站起,走到营帐中央,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毕恭毕敬地向刘秀跪地叩,动容道:“萧王大恩,况代东山将军,代铜马全军将士,叩谢萧王隆恩!”
刘秀摆手说道:“上淮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等上淮况回到坐席,刘秀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汉军、铜马,合而唯一,从今往后,便同为自家兄弟。我医治自家弟兄,上淮将军又何必谢我?”
在战场上,刘秀是个能让对手恨得牙根痒痒的敌人,而就为人处世,就做人而言,刘秀是个特别随和,且重情重义之人。
刘秀是出身于社会底层,南阳的一位种地种得很好的农夫,属根正苗红的农民起义军领。
但他和那些得了权势就忘乎所以的农名起义军领不一样的是,他是太学生。
他有文化、有远见、有心胸、有志向,以古代先贤为榜样,以文人身份来标榜自己。
你当然可以说他是故意装腔作势、顾命清高,但得了权势之后,还能不暴露本性,还能继续装腔作势、顾命清高者,这本身就是超过常人的本事。
与刘秀同时期的王莽怎么样?得了权势之后,跌下神坛,原形毕露,自私自利,排除异己,刚愎自用,昏庸无道。
刘玄又怎么样?得了权势之后,日日笙歌,不理朝政,终日在后宫与妇人们寻欢作乐,三辅被闹得动荡不安。
权势,就如同一把万能钥匙,它可以打开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那道门,把人们心底里积压的欲望统统释放出来。
得了权势,还能守得住初心,压得下心底的欲望,还能始终如一的人,具备如此之强的克制力,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成功?这,便是刘秀的本事。
平凡者是被权势所驾驭,这类人,古往今来,犹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所以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充其量只能做到昙花一现。而成功者,却可以反过来驾驭权势,这类人才会成为被后世所敬仰的千古明君。刘秀,正是位列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