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能坐上皇位,不是光靠着仁德,该狠的时候他也会狠得下心,下得了黑手。
邓奉与刘秀的关系如何?错综复杂,一层套着一层,可最终还是被刘秀杀了,赤眉军的影响力比邓奉大得多,即便是现在,都还有以董宪为的赤眉别部的存在。
赤眉军的这些领不死,刘秀寝食难安。可赤眉军的领们都已经投降了,刘秀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杀他们,那么给他们按个谋反的罪名,就再合适不过了。
邓禹了解刘秀的心思,而且邓禹本身就和赤眉军存在不解之仇,早已视赤眉军为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赤眉军的领都在洛阳,如同俎上鱼肉,他觉得现在也是时候对这些赤眉军余孽动手了。
贾复的反应也快,作为执金吾,京城的治安是由他负责的,邓禹都弹劾赤眉军领密谋造反了,他又哪能像没事人一样什么话都不说。
他完全是顺着邓奉的话在往下讲。至于伏黯,他是光禄勋,经常跟在刘秀身边的人,刘秀忌惮谁,顾虑谁,他心中一清二楚,他顺着邓禹的话说,完全是为了迎合圣意。看自己的兄长似乎想为赤眉军说话
,伏黯急忙阻止,别的事,他可以不管,但涉及到赤眉军,那就不一样了。现在谁为赤眉说话,谁就等于是在触天子的霉头,那是找死的行径。
这便是他们三人的心思。
坐在御座上的刘秀沉吟了片刻,幽幽说道:“我待赤眉,以诚为本,而赤眉待我,却图谋不轨,恩将仇报。诸贼可恶,罪无可恕。执金吾、光禄勋!”
“微臣在!”贾复和伏黯急忙躬身施礼。
刘秀说道:“即刻严惩叛贼,不可牵连无辜,亦不可放跑一贼!”
“微臣遵旨!”贾复和伏黯异口同声道。
朝议之后,众人退出大殿,在往外走的时候,伏湛追上伏黯,低声问道:“稚文,樊崇、徐宣、逢安等人,当真是在暗中密谋造反?”
伏黯向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人,他小声说道:“兄长以为,他们有无暗中谋反,这真的重要吗?”
但凡是让天子寝食难安的人,他们又岂会有活路?这与他们谋不谋反,安不安稳,一点关系都没有。
伏湛闻言,眉头紧锁,正色说道:“倘若樊崇等人并未谋反,这……这岂不是在指鹿为马,滥杀无辜?”
伏黯脸色顿变,下意识地拉了伏湛的衣袖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哥可是天子的大司徒,大哥需牢记这一点!”
大司徒是为天子分忧解难的,可不是为天子制造麻烦和添堵的,如果大哥到现在还分不清楚这一点,那就太危险了。
何况,赤眉残部的确是汉室的心腹之患,能及早铲除,就该及早铲除掉,省得日后再生出祸乱。
伏湛还要说话,这时候,贾复快步走了过来。伏黯抢先拱手,含笑说道:“执金吾!”
贾复一笑,拱手还礼,笑道:“这次陛下将平贼之事交由你我二人去办,不知光禄勋可有良策?”
伏黯谦逊道:“战事我可不懂,一切皆由执金吾做主!”贾复摆摆手,说道:“光禄勋太客气了,你我同为九卿之一,不分高下,陛下又是让你我二人一同平贼,又岂有主次之分?我看这样吧,樊崇、逢安交给我,徐宣、谢禄交
给你,光禄勋以为如何?”
伏黯没有异议,点头应道:“就依执金吾说的办!”
“好!”贾复抚掌而笑,与伏黯并肩同行,说道:“我看,樊崇、徐宣、逢安、谢禄诸贼之间,必有私通,要如何动手,我们还需再仔细商议一番,好好谋划一下。”
伏黯大点其头,赞同道:“执金吾言之甚善!”
看着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的二人,伏湛禁不住摇了摇头。
以前,伏黯游走于江湖,让他操心不已,也气恼他的不争气,现在伏黯入朝为官,还官拜九卿之一,伏湛则是对他更加看不顺眼。
身为臣子,不能没有原则,不能一味的去迎合圣意,天子有做的不妥之处,不对的地方,身为人臣,需要进谏劝阻,不然的话,这满朝的臣子,岂不都成了谗臣?
伏湛正在心里暗自琢磨着,宋弘走了过来,先是拱手说道:“伏司徒!”
听闻话音,伏湛回身,拱手还礼,说道:“宋司空。”
宋弘问道:“伏司徒以为,樊崇等人谋反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伏湛很诚实的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宋弘问道:“伏司徒的心中的想法呢?”
“我倒是希望此事是真!只是……”在京城,在天子脚下,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要密谋造反,除非是樊崇等人全都得了失心疯,如若不然,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宋弘意味深长地说道:“想来,伏司徒也是不相信此事的吧?”
伏湛点了点头。宋弘眉头紧锁,说道:“右将军、执金吾、光禄勋,联合起来,无中生有,蒙蔽陛下,伏司徒当如何?”
见伏湛垂未语,宋弘问道:“伏司徒可是要徇私?”毕竟光禄勋伏黯是他的亲弟弟。
伏湛身子一震,急忙说道:“我绝无此意。”
宋弘斩钉截铁地说道:“忠臣当直谏!既然明知其中另有隐情,又岂能坐视不理,不闻不问?”
伏湛沉吟片刻,问道:“宋司空的意思是?”
“我们去面见陛下!”
“这……”“怎么?现在事情涉及到了光禄勋,伏司徒心有顾虑?”宋弘是典型的读书人,一根筋,黑是黑,白是白,在他这里,就不存在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不管出
于什么原因。
伏湛一向重视德行,现在被宋弘用话一激,他也受不了了,正色说道:“好!我们现在去面见陛下!”
刘秀正在清凉殿办公,张昆来报,大司徒伏湛、大司空宋弘求见。刘秀没有多想,示意张昆把他二人请进来。
过了一会,伏湛和宋弘从外面进来。二人跪地施礼,齐声说道:“陛下!”
刘秀放下手中的奏疏,向他二人一笑,说道:“伏司徒、宋司空请起。”
伏湛和宋弘直起身形,跪坐在塌上。刘秀笑问道:“二君来见我,可是有事?”
两人对视一眼,宋弘率先开口说道:“陛下,微臣以为,右将军、执金吾、光禄勋所奏之事,还需再细细核查才是,不能草率下定论。”
刘秀闻言,好心情立刻消失,如果不是他了解宋弘的为人,他真要怀疑,宋弘是不是和赤眉军之间存在私通,不然他为何要帮着赤眉余孽说话?
表面上,刘秀还是不动声色,淡笑着说道:“等君文和稚文擒下诸贼,我自然会查问个清楚明白。”
宋弘说道:“陛下,樊崇、徐宣等人,皆已降我汉室,现若无缘无故的被抓入狱,着实令人寒心,这也会大损陛下的威德啊!”
伏湛点头应道:“陛下,微臣以为宋司空所言极是,若无真凭实据,还是不要贸然抓人的好!”
刘秀看看宋弘,又看看伏湛,暗暗啧了一声,他不明白这两人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赤眉余孽的存活,于汉室而言,就是个巨大的隐患。把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留下来,不是在自找麻烦,自找不痛快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堂堂的大司徒、大司空不明白?刘秀没有立刻说话,手指的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案。伏湛和宋弘又对视一眼,前者开口说道:“陛下一向仁德,不仅对百姓仁德,对敌人也仁德,当年陛下在河北招抚铜
马军,于民间已流传为一段佳话,现陛下为何不能对赤眉一视同仁呢?”不能!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他招降铜马军时,麾下的兵马还不算多,铜马军的加入,让他如虎添翼,而且铜马将士对他的忠诚,是经受住考验的,是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战
斗中打出来的。
而赤眉军呢?刘秀是真的信不过。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铜马诸君,与我患难与共,情同手足,赤眉诸贼,又岂可与铜马诸君相提并论?”
刘秀提到铜马将士,是用君,提到赤眉将士,是用贼,他已经很明确地表达出自己对铜马和赤眉的不同态度。可偏偏伏湛和宋弘都未能领会刘秀话中的含义。
宋弘说道:“陛下招降铜马,善待铜马将士,成为一段佳话,陛下招抚赤眉,若也能善待赤眉将士,必将成为另一段佳话,天下百姓,皆会传颂陛下之威德!”
刘秀慢悠悠地反问道:“赤眉诸贼,暗通旧部,密谋造反,我需一再容忍,才能彰显我的威德,宋司空、伏司徒,可是此意?”
“陛下,樊崇等人密谋造反之事,还未有定论!”
“宋司空是说,右将军、执金吾、光禄勋在朝堂之上,联合起来欺骗朕?蒙蔽朕?羞辱朕?”这时候,刘秀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有的只是面沉似水。
宋弘身子一震,连忙向前叩,说道:“微臣并无此意。微臣一时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刘秀看着宋弘,久久都是一言未。
宋弘有一件事情弄错了,别看他是大司空,位居三公之一,但他和吴汉、邓禹、贾复、朱祐、盖延、马武、王霸、王梁这些人不一样。他们和刘秀,那是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同手足,所以他们哪怕犯了错,刘秀也会一再容忍,百般维护,而宋弘、伏湛和刘秀之间可远没有这么深厚
的兄弟之情。如果把建武朝廷比喻成一家公司的话,吴汉、邓禹这些人,都是跟着刘秀这位老板开疆扩土的公司元老,原始股东,而宋弘、伏湛这些人,就仅仅是被老板聘请过来的高
级打工仔。
这便是他们之间本质上的区别。赤眉军是刘秀心头的一根刺,邓禹、贾复、伏黯做的是要把这根刺帮刘秀拔掉,而伏湛和宋弘现在做的是,要把这根刺往刘秀心里更深的地方扎,刘秀的心里要是能痛快都出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