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上房。
婢子们摆了饭桌,沈瑞在徐氏下坐了,陪着徐氏一起用晚饭。玉姐这几日有“恙”,正卧床休养,没有到上房来。
当然这个有“恙”是官方说法,沈瑞身为堂兄,听说堂妹病了,定要去探
根据沈瑞看来,小姑娘气色虽有些苍白,可面上带的却是腼腆与羞涩。身边跟着的养娘与婢子不见愁色,反而都是欢天喜地模样。
就是徐氏,心里也好了几分的模样,叫人给玉姐添衣服饰。
这哪里是病呢?
沈瑞上辈子有个年纪相仿的姐姐,曾半夜被逼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过护翼小宝贝的,对于这些生理卫生知识自然也懂。
在古代,姑娘初潮就代表有生育能力,能出门嫁人,自然是喜事。
只是此事长辈们能贺,沈瑞这个做堂兄,却不好去贺,只能做懵懂不知。
徐氏已经与他提了想要过继玉姐到长房之事,如今往江西的信也去了,就当二老爷的回信。
沈瑞自然是无异议,不管是对干玉姐,还是对于沈家,嫡女身份都是好事
真要玉姐身份抬起来,沈瑞心中倒是有个妹婿人选,只是如今二老爷那边还没落定,变数还多,他就也没有说出来。
大老爷今晚有应酬,有个丁忧的同年老友起复,宴请客人,请了大老爷做陪客。
沈瑞得了消息,便过来上房,陪徐氏一起用晚饭。
在这个家里,徐氏里里外外操劳,最是辛苦,可也最是孤单。沈瑞就常过来陪徐氏用晚饭,大老爷在的时候还时来时不来,大老爷不在的时候多是要过来。
“这白水羊头虽是外头买来的,可那家是个清真店,收拾的于净,要不我也不会买了家来,母亲尝尝。”见徐氏没甚食欲的模样,沈瑞开口劝道。
旁边叫婢子准备了醋碟,是年前剩下的腊八醋。
用这个沾冷切羊头肉,又酸又辣,却是极开胃。
徐氏上了年岁,嘴里寡淡,过年时又累着,一直没缓过来,如今听了沈瑞的劝,就着羊头肉,多喝了一碗粥,面上也多了几分精神头。
等撤了饭桌,上了茶水,徐氏问起沈瑞白日出门做客的事。
进京一年多,沈瑞本就不是活泼的性子,结交的新朋友有限。这次出门开口出门,徐氏颇为关注。
沈瑞道:“喝了蛋茶,还有糜子面的茶汤,早先只是听过,如今才算尝了
徐氏闻言,笑道:“瑞哥这是早上出去空着肚子么?怎么就看着吃的了?那高家长辈可宽和慈爱?高家小哥又是什么人品性子?”
“没看到当家人,只见了高家娘子,虽是寒门陋户,生计艰难,却是个安贫乐道的性子,待人又心实,要不然也不会养出那么个天真质朴的孩子。”沈瑞想了想高家母子,道。
不说别的,就看高娘子见到小乞丐装扮的寿哥不嫌弃,听闻沈瑞是大官家的儿子也没有巴结,这品性就比一般人强出太多。
徐氏道:“既对了眼缘,又是靠谱的人家,往后与那高家小哥就多往来,你这样的年纪,正是当呼朋唤友的时候……”
沈瑞摇头道:“孩儿满脑子都是四月的府试,出去散了半天,已经透了气了,接下来正当读书要紧。”
徐氏叹气道:“叫你别上心,你到底上了心……为了旁人几句闲话,就这样逼自己,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沈瑞道:“也不单单是为了闲气,只是想着未雨绸缪的好……无风不起浪,现下有春闱比着,闹不出动静来,等到什么时候被人翻起来,说不得就生出什么是非来落到老爷身上。口舌能杀人,何况在官场上即便孩儿府试无缘案,只要名次在前头,也是应对……”
沈理眼看着疏远了,沈家二房青黄不接,大老爷所处又是紧要之所。
杨家虽是姻亲,可那是以后的路,近几年是借不上光的。
沈瑞能想到此处,徐氏只觉得心里酸酸的,道:“想法虽好,却要记得量力而行,要是损了身体,才是得不偿失……”
沈瑞举了举拳头道:“孩儿每早都坚持练拳,母亲且放心……”
沈瑞如此体恤长辈,又如此懂事,徐氏只有欣慰的。
沈瑞并没有将遇到太子的事情告诉徐氏,这件事多说无益,难道他现下还能贴过去巴结太子不成?太子出宫,并非容易之事,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像今日这样相见有没有下回还是两说,与大老爷、徐氏说了,除了让他们担心之外也没有旁的好处。
虽说对于今日“偶遇”太子,沈瑞心中是隐隐窃喜,也有心抱一抱未来天子的粗腿,可他也晓得,这不是能“喜形上色”之事。
就像徐氏会打听他往来朋友的脾气秉性,皇宫里那对夫妇会打听的更详细,说不得连沈瑞说什么话,什么表情都会打听得到。
沈瑞只能是“偶遇”太子,且也不应该认出太子身份。否则稍有不慎,就回当成是心思诡异的攀附之辈。
就像今日沈瑞从高家出来前与高文虎说的那样,未来一个半月他打算闭门读书,即便再同高文虎相见,也是定在府试过后。
沈瑞是这样计划的,整个三月也是按照这个计划实施的。
每天卯初(凌晨五点)起床,作时文一篇,随后练半个时辰形意拳,随后用早饭。
早饭后,去主院请安,送大老爷到大门外,服侍大老爷上轿或上马。
回来后,开始抄写《四书集注》一个时辰,读经史一个时辰。
午饭,饭后小憩半个时辰,下午继续分析前人所做时文两篇,自己做时文一篇,随后继续看《四书集注》。
晚饭时间,多半是在正房,陪徐氏或大老爷说话。
晚饭后,就不再看书,多是默写白日温习过的功课,一直到子初方安置。
整整三十日,沈瑞除了初一时去给鸿大太太请了一回安之外,就闭门不出
这份勤勉与自制力,沈家诸人早就看在眼中,并不觉得稀奇。只是徐氏这里,即便晓得沈瑞是懂事的,也心疼他,吩咐着小厨房,各种温补。
可这番辛苦,落在旁人眼中,就只有感叹了。
紫禁城,坤宁宫。
临窗的罗汉榻上,隔着方桌,坐着天下最尊贵的夫妇。
弘治皇帝三十余岁,因身体不好的缘故,看着有些清瘦,脸色也有些清白
对面坐着的丰腴美妇,就是弘治皇帝的妻,如今的皇后张娘娘。
“一日里要读七、八个时辰的书,这孩子恁地刻苦别说是仕宦人家的公子哥,就是寒门子弟,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容易怨不得能得案,就这个劲头,要是不得第一也亏了”张娘娘看着手中的折子,感慨道。
弘治皇帝点头道:“到底是沈家,百余年来,进士、举人出了多少个。换做其他人家,出仕几代人,子孙就吃不得这份苦了……”
张娘娘撂下折子,蹙眉道:“寿哥别说七、八个时辰,但凡每日里肯安静读上一个时辰的书,我就要谢天谢地……”
弘治皇帝听了,心里也愁,不过嘴上却道:“寿哥正是顽皮的时候,难免贪玩了些……”
张娘娘叹气道:“要是一时贪玩我还不怕什么,可听内官说寿哥如今爱上武事,整日里在校场开弓射箭……”
提起唯一的儿子,弘治皇帝心里也愁。
不过在妻子跟前,他不想表现出来,就做不以为然状:“沈家那个小书呆子每日抱着书本还不忘记练拳,还不是为的强身健体?寿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去操练操练,身子骨也结实些……”
张娘娘晓得丈夫有多宠爱长子,想要说他嘴里听一句长子不好,那是想也不用想。
她低下头,笑容有些僵硬。
若是小儿子活着,她哪里会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寿哥身上?
难道是上天注定她只能有一个儿子?
张娘娘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不知是该悔还是该恨……
三月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殿试。
在殿试进行前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沈瑛没有留在翰林院,也没有去六部,而是去了詹士府。
等到殿试完毕,壬戌年的新进士新鲜出炉。
沈瑞既立志科举,当然关注今年春闱。会试时有应试者三千七百余人,取中贡士三百人,贡元是湖光景陵县民籍出身的监生鲁铎。
等到殿试结果出来,贡员鲁铎并不在第一甲,不过也在二甲前列上,随后考为庶吉士。
今年第一甲中,状元康海,是陕西武功籍民籍,监生;帮要孙清是北直隶武清籍卫籍,浙江余姚县人,监生;探花李廷相是锦衣卫籍,山东濮州人,顺天府学生。第二甲第一与三甲第一都是南直隶人士,都是监生。
后世的监生泛滥,为读书人所鄙,现下的监生却是金贵,常有人出没鼎甲,今年更是包圆了三鼎甲。
沈瑞看了,对于国子监更是好奇。
等到今年院试完了,他就在仕籍上,可成为官学生。不过瞧着春山书院的学长们,多是在官学挂名,继续在春山书院读书。
自己到时候去哪里读书,沈瑞心里还没有定下来。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四月份的考试。
沈瑞没有丝毫懈怠,绷着书本,一口气紧绷到四月十五,府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