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刚接手应天小学时, 并未觉得麻烦。他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是校长。教材用教导陈家的教材改一改,每日课程表制定好, 请来适合的人照着教材和教学大纲照本宣科……陈标每日的工作只需要上一两节语文课,再检查一下学生们其他科目的作业。陈标坚信小孩子必须拥有足够的睡眠才能长得高。所以小学里的孩子们每日必须睡够四个半时辰,中午还要睡半个时辰的午觉,作息和他一致。为了让这群精力过分充沛的孩童、少年能够按时睡觉,陈标给他们每日劳动课程和习武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早晨, 学生要先起床做由陈标与大夫齐心所编排的朱家军体操, 然后吃饭、上文学课、数学课、思想课。文化课上完之后, 学生们就要去上劳动课,内容不限于帮朱家军整理库房、帮百姓做些类似打扫之类的活、在天气好的时候帮忙晒书晒谷子。中午累得不行的学生们集体泡澡,然后倒头就睡。下午是文化课和习武课安插着来,隔几日还会去郊外进行课外实践, 学习自然科学、农业等相关知识。以上课程内容根据天气不同进行微调,大部分课程都由其他人教授,陈标只需要偶尔去巡视一下教室, 让人抱着从窗户探个脑袋,彰显一下存在感。老实说,挺好玩。陈标每日本就无所事事,把陈家的发展当游戏玩, 教导弟弟和陈家人都成了消遣时间的方式。现在他管着这么多皮小子, 每天看着这群小孩子们玩耍, 就算没加入进去, 陈标的心态也活泼不少, 很少板着脸了。陈标在小学中建造了许多玩具, 什么滑梯木马跷跷板秋千, 每个玩具旁边都有安全员。他本来不耐烦这些幼稚的玩具,但班上三十几个学生一起吵吵闹闹玩耍,他有时候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玩起来。等玩乐结束之后,陈标就会双手托腮怀疑人生,发现自己今天又幼稚了不少。到了第二天,陈标又拿出了新的游戏,继续和班上的学生一起玩。学识渊博、新点子层出不穷、能召唤粗壮嬷嬷对他们进行惨无人道的打屁股的陈标虽然年纪很小,也立刻成为了这帮孩子的老大。第一个五日后休沐,学生们乐呵呵地捧着自己的奖品和这次休沐要做的作业回家。“娘!这是我自己赚的钱给你买的绒花!”“爹,这只烤鸡好吃吧?我买的!”“奶奶,糖,吃糖!”“爷爷,给你换一根新拐杖!”……周德兴的夫人期盼道:“儿啊,你给娘买了什么?”周骥疑惑:“买什么?我又没钱。”周德兴的夫人焦急道:“劳动课不是会发钱吗!难道谁偷了你的钱?”周骥骄傲道:“劳动课表现优秀的人才有钱,我每次都是倒数第一!”周德兴的夫人:“……”这一刻,溺爱儿子的老母亲终于受不了这个刺激了
。秀英夫人开始组织应天的妇女干活时,将领女眷们也常常聚在一起,一边帮前线将士缝衣服一边聊天。有孩子的女眷聊的最多的话题自然是孩子,应天小学是永远绕不开的话题。周德兴的夫人已经能想象,这次休沐后,所有女眷们都知道自家儿子劳动课次次倒数,对自己肆无忌惮的嘲笑讽刺。“周德兴媳妇啊,你家就这一根独苗苗,独苗苗又笨又懒,你家以后该怎么办哦。”周德兴的夫人眼前一黑。被宠坏的熊孩子周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老娘的脸色,回到家后终于能从怂孙子变成大爷,一边嚷嚷要这要那,一会儿又要去追逐丫鬟。周德兴的夫人深呼吸,伸出手:“棒来!”周骥:“?”周骥:“嗷嗷嗷嗷嗷!娘你干什么!娘你居然揍我!娘你怎么会揍我!你不是我娘!呜呜呜呜!爹救我!”周德兴的夫人让人按着大胖儿子,一根细棒子挥舞得虎虎生威,咬牙切齿咆哮:“你该庆幸你爹不在!你爹要是在这,你给他丢了这么大的脸!你和你娘我都得被你爹扫地出门!”周德兴的夫人总觉得自家儿子千好万好,毕竟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蛋子。现在她的宝贝蛋子和其他人的宝贝蛋子放在了一起,自家的儿子就被衬托成了臭鸡蛋,她终于警觉。就算她在周德兴面前撒谎说儿子无数的好话,但只要一看课堂成绩,她根本骗不了丈夫自家儿子只是顽皮,大方面还是好的啊!周德兴的夫人终于害怕了。周德兴虽然现在只有一个儿子,未来不一定只有一个儿子,而且那个儿子不一定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如果自己儿子永远这么不争气……不行,绝对不能让儿子再混账下去!揍完儿子后,周德兴夫人不顾儿子还在哭嚎,拿着儿子的假期作业,立刻逼儿子做作业。之后,周骥身边伺候的人全变成了粗壮嬷嬷和满脸横肉的小厮。周家所有漂亮丫鬟再也不准接近周骥,如果周骥敢来找她们,她们必须立刻躲开。周骥的遭遇不是独一份。表现良好的学生的家里欢声笑语一片,表现不好的学生家里哀嚎惨叫一片。汤和特意搜集了每家情况,和陈标分享。叔侄俩笑得前俯后仰,坏极了。汤和笑道:“还好我儿子争气,嘿嘿,否则看我不抽死他!”陈标道:“汤鼎虽然憨了些,但很听话,汤叔放心。”汤和道:“憨点好,憨点好,不坏就行。”然后两人继续捧腹大笑。陈标本以为,当小学校长/班主任/教导主任的日子就会一直如此轻松愉快,直到第一次休沐的作业上交。只三十多份作业,陈标看了足足一个时辰。看完后,陈标什么好心情都没了。他发现,这一周,他教了一个寂寞。他更发现,自己让家长参与学生作业的计划全盘落败。因为家长们要么如汤和一样直接摆烂,用缺胳膊少腿的字告诉陈标
,他也不会;要么字迹过于工整,遣词过于考究,一看就知道是其他人代笔。更让陈标郁闷的是,刚开学是试教学,让学生们习惯小学的规章制度。这次作业其实是摸底学力测试。学生年龄差距大,有些人已经启蒙,有些人连数都不会数,陈标认为,可能需要把这三十几个学生再分一次班。结果,他想多了。就算年纪最大的学生,也居然是完完全全的文盲呢。陈标忍不住给朱元璋写信吐槽这件事。朱大帅啊朱大帅,你说你定“都”应天府也有几年了。以前大家居无定所就罢了,现在大家的生活都稳定下来,找个识字的账房先生给孩子启蒙很难吗?你最信任的穷兄弟们的宝贝大儿子们全都是文盲!全都是文盲!顶多只学家传武艺,准备将来上阵打仗的文盲!咱们朱家军的未来还能好吗!马上能打天下,马上不能治理天下啊!难道你将来要将治理天下的重任全部交给没有陪你打天下的文人们,连个监督的人都没有?陈标的笔友朱大帅看到陈标的信后,立刻写信把下属们都骂了一顿,骂人的话和标儿吐槽他的话差不多。咱们都住在应天府五年了!你们孩子难道没有启蒙吗!就算没有大文人,连账房先生都找不到吗!特别是你,周德兴!你儿子就是个废物!你周家未来完蛋啦完蛋啦完蛋啦!重要的事说三遍,周德兴看到信,差点当即给他家大帅的信使表演一个吐血。正好他这边的事都结束了。他就急匆匆回应天,在儿子上学的前一天晚上踹开家中大门,把儿子拎出来又揍了一顿。刚被娘揍了的周骥屁股雪上加霜。第二天回学校后,陈标看他屁股不对劲,给他凳子上加了层褥子。周骥当即捧着陈小先生软乎乎的爪子,泪流满面道:“我不要我爹娘了!先生,以后我跟你混!”陈标嫌弃地收回手,在身上擦了擦。从此周骥爱上了上学,因为有好看的小先生可以看,这是后话。当周骥长大后,一脸唏嘘地提起这件事,正好被朱家某些藩王听到,差点被打死,这也是后话。后话暂且不提,陈标从此过上了痛并快乐的日子。快乐是教导学生、听学生们每周回家被揍的时候;痛是批改作业的时候。陈标认为,不能自己一个人痛。于是他又写信给笔友朱大帅,建议朱大帅督促家长们也一同学习,给学生们建立一个好榜样。孩童们有他启蒙,家长们身边肯定跟着有会读书识字的文人,他再把教材给家长们一套,自学不难。“朱大帅,你也不想你的麾下全部都是文盲吧?那多丢脸!我爹都可以自学,他们也可以!”陈标的笔友朱大帅认为很有道理。于是他给下属们写信布置课程,让下属们给他交作业,每次回来禀报工作的时候顺便当面考试,如果考试不及格就不准去打仗,待在应天替换打杂的汤和。
下属们:“???”他们坚定地认为,一定是因为儿子太蠢,才会让大帅牵连自己。于是小崽子们又挨了一顿打。陈标看不下去了,亲自给学生家长们写信。孩子不能老揍,就算是惩罚,你可以惩罚他们劳动、抄书、背书、不准吃零食。就算是责打,也可以用打手心等不会伤到孩子的方式。甭管这群家长听没听,学生们完全对陈标小先生感恩戴德了。现在小学校就是他们的家,回到了这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还不用被家长辱骂责打,他们最喜欢上学了!陈标也非常开心。原来教学生一点都不难,他还以为刺头们不好教呢。然后,刚给家长们写信,不让家长们辱骂责打学生的陈标,立刻喊各项课程成绩倒数的家长开家长会,并生了一堆火,让他们亲手烧掉自己孩子那垃圾一样的作业和试卷。陈标幽幽道:“烧掉这些垃圾,重新开始。希望你们能对他们的课业更上心一些,我想你们也不想下个月底还见到我。对了,我会把成绩单贴在学校外面光荣栏上。为了保护孩子隐私,不会写孩子的名字,只会写孩子父亲的名字。养不教,父之过。你们能理解吧?”被朱元璋逼迫,如果在应天府就必须来开家长会,不准推给女眷和父母的将领们:“……”特意赶回来过年的徐达,与过年后就能和周德兴换班的汤和,一左一右站在陈标身后,抱着双臂,对兄弟们笑得露出一口不太白的好牙齿。将领们:“能理解,能理解!”回去就揍儿子!于是,应天又响起了尖叫怪们的鬼哭狼嚎。尖叫怪们也更加敬爱不会轻易责打他们,还会劝说父母不责打他们的陈小先生。陈标高高兴兴给笔友朱大帅写信,炫耀自己简直是计划通。“大帅不用担心学生们会因为成绩不好而自卑。我每次月考每个科目都会张贴光荣榜,这一科差的学生,下一科可能很强。而且我还会张贴进步榜,就算排名靠后,只要有进步,就能有奖励。等学生和家长们习惯光荣榜后,我就只会张贴排名前十和进步前十的学生,避免学生们遭到过多惩罚……”朱元璋酸溜溜道:“标儿啊,你这一个月光顾着给大帅写信,都不常和爹聊天了。”陈标一心二用,一边写信一边道:“我每天都有和你聊天啊。”朱元璋酸溜溜道:“但你不会事无巨细的和我说学校的事。”陈标道:“学校的事爹你也有在张罗,还用我说?”朱元璋抱怨:“爹在张罗,朱大帅难道就没有在张罗吗?他肯定知道得比我还详细。你何必每日都要给他写信。”每日!都写信!陈标放下笔,吹干墨迹:“爹啊,为臣之道,就是要摆清自己的位置,不能把上面的人当摆设。我这不是写信,是写工作日程,向大帅汇报工作。”汇报工作?朱元璋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标儿,没必要,
你给大帅,大帅也不会认真看。”朱元璋当然有很认真的看,并且每一封信都好好收藏了起来。陈标道:“无论大帅看不看,写工作日程都是我分内之事。小学关系大明的未来,事关重要,就算大帅放权给我,我也要事事禀报给大帅,大帅想要插手的时候,随时都能插手。不过一天一封信的频率确实是太高了。”朱元璋使劲点头:“对对对!频率太高了!”可醋坏我了!陈标道:“小学刚开学,谁都对小学心里没有底,我才每日一封信与大帅商量,若有不足之处立刻改正。再等一月,小学步入正轨,就可以一个休沐或者一个月一封信,到时候我和大帅商量。”朱元璋开始天人交战。标儿老和朱大帅写信,他这个当爹的非常不开心;但标儿每日给自己写信,他看见信的时候又非常开心。好矛盾啊。以后让标儿一个休沐一封信,还是一个月一封信?朱元璋拿不准注意,只好再次找来智囊团商量大事。此次智囊团除了几个大文人,还有知道陈标身份一帮同村兄弟们。因为儿子入学,这帮兄弟们都交接了工作,回应天过年,难得团聚。朱元璋按照陈标在陈家开会的习惯,打造了一张大椭圆桌,自己坐在最上头,双手交握托着下巴,语气幽深严肃:“你们怎么想?”徐达吐槽:“大帅,我看你把人召集得这么齐,还以为陈友谅打过来了呢。不过是标儿给不给朱大帅写信,你至于吗?”朱元璋道:“至于,当然至于!这件事很重要!”他酸溜溜道:“现在标儿天天夸奖朱大帅,我这个爹都没有朱大帅好了!”徐达道:“你不就是朱大帅?话说你想出与标儿书信交流这个馊主意,不就是为了让标儿对朱大帅印象改观?”朱元璋道:“但标儿不知道朱大帅就是我!在标儿心中,一个陌生人居然比他爹还厉害!”徐达无语:“朱大帅当然比陈国瑞厉害,朱大帅是陈国瑞的主公。”朱元璋和徐达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了嘴,其他兄弟们依次加入。几个大文人捧着茶交流元宵节大市场卖战利品的事,完全没理睬朱元璋的命令。很快,朱元璋就和一帮兄弟们打了起来。几个大文人把椅子挪远了一点,继续交流元宵节大市场卖战利品的事。李善长:“标儿说,咱们可以匀出些火药出来做烟花,他知道几种好看的烟花的做法。”宋濂:“烟花?会不会引发骚乱?”叶铮:“提前和百姓们说明了,应该不会。”王琛:“标儿为什么会想起放烟花。”李善长:“标儿说,用烟花代替孔明灯,引领战士们的灵魂归乡。孔明灯落在地上,容易引起火灾。”叶琛:“标儿真是个好孩子。”李善长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主公!你打完了吗!我和你商量一下元宵节烟花的事!”朱元璋一脚高抬腿踹徐达脸上,又扯着想
从背后偷袭他的汤和的胳膊来了个过肩摔,将汤和砸周德兴身上:“好了,来!”会议终于开始说正经话题。此刻,明明同样是朱元璋心腹的常遇春正在刚打下的衢州过年,是唯一不允许以孩子为借口回应天过年的大将。若不是朱元璋写信告诉他衢州很重要,等衢州周围平定后就补给他一个月的假回家陪夫人孩子,常遇春还以为自己被朱元璋厌弃了。常遇春看着蓝氏写来的信。蓝氏在信中对应天小学和陈标推崇备至,说他们孩子虽小,却多次获得了奖励,过年时还攒钱给她买了一根银簪子。常遇春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琢磨着,自己现在的军功够不够资格向朱元璋请求,与朱元璋的“影卫统领”陈国瑞交好。近墨者黑,就像是蓝玉跟着他在匪窝中长大,变成了一个头脑简单的小匪徒。他常遇春就只能凭着一腔悍勇给夫人、子女赚前程,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和自己一样。近朱者赤,要是能与陈家更亲近,让子女和陈家的子女成为友人就好了。常遇春捏了捏眉间,眼中露出一丝狠意。大帅非常注重井田制。在大帅提起前,他就要急大帅所急,把衢州井田制推行的障碍扫清。与叶铮相处了几日,常遇春学到了不少东西;为了讨好朱元璋,常遇春咬牙磕磕绊绊通读了几本史书,脑子灵活不少;扬州祭祀的气氛,又给了常遇春很大触动。常遇春虽无法隐藏自己深藏着的杀性,但他不会再毫无忌惮的杀人,知道如何“光明正大”的杀人。常遇春派人搜集好城中富户欺辱百姓、兼并田地、与元朝廷狼狈为奸祸害乡里的证据,把城中富户绑了之后,搭了个台子,自己坐在台子上当青天大老爷,一条一条说出这些人犯的罪,让苦主们自己上来告状。当证据确凿,常遇春就亲自砍掉这些人的脑袋。大过年的,常遇春从除夕砍到元宵,刀都砍卷了几个,终于把城中有罪富户的脑袋砍完。他让人立碑写下这些人的罪行,将脑袋供奉在碑前,身体抛尸荒野。为了不背上滥杀的名声,常遇春只砍了作恶的人,妇孺都充配“劳动改造”,和扬州的青军一样,干活赚取工分获取自由。如果这些娇生惯养的人死了,常遇春就把这些人一把火烧了拿去肥田,也算是废物利用。这样一番操作,衢州大部分田地落入常遇春手中。常遇春张贴告示,这些田地一半用作军屯,另一半会和扬州、应天等地一样推行井田制。春耕前,朱大帅就会派人来给大家分地。这个冬天大家再熬一熬,等开春就好了。同时,常遇春打开富户仓库,给贫苦百姓们施粥;拆掉富户房屋,给贫苦百姓们当柴火烧。这一个冬日,衢州很少有人冻死饿死。士绅皆骂常遇春匪性难改。民间却逐渐传说常遇春为青天大老爷,是上天派来拯救贫苦老
百姓的星宿。还有人绘制了常遇春的画像张贴在门口,说能辟邪招财。朱元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呆了。朱元璋十分期待地问道:“门神有两个,另一个是谁?肯定是我!”徐达幽幽从背后拿出一张门神画像:“是我。”朱元璋:“……”朱元璋站了起来。徐达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喊:“标儿!救命!”正陪着弟弟在院子里打铁环的陈标冲过来:“怎么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