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府,上房。
舒舒正在给伯夫人看银楼里才送来的一批金摆件,有十二生肖版,有四大吉兽,四大凶兽。
除了这些成套的,剩下的就是小猫、小狗的,还有两个镂空小狗牌。
舒舒拿着其中一个,上面写了“如意”两个字,道:“这是给如意预备的生辰礼,先挂上……”
伯夫人不由失笑道:“还预备的挺全乎。”
舒舒笑着举起另一块道:“小顺心也有……”
她想起了家里的小鹿,道:“花花跟小花的没预备,要送到庄子上去了。”
这说的是年前五阿哥给的两头鹿,一头母鹿、一头小鹿。
舒舒是个起名废,母子两个就成了大花跟小花。
之前养在花园中,现在天气暖了,花园也要开始拾掇了,不好养了。
有味道。
正好小鹿也要断奶了,所以要送到庄子上去。
至于杀?
是不可能杀的,到底养了两个来月。
伯夫人道:“鹿奶养人,要是想常用,可以叫人在庄子上养几头。”
舒舒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还正有此意,养不养人的现在说不好,这养肤倒是见证了一回。
她不喜欢鹿奶的味道,九阿哥也是喝了两回就不喝了,伯夫人也不沾这个。
那些鹿奶,就让她做面膜、手膜护肤了,比牛奶更细滑。
舒舒还就叫人试做了鹿奶皂,比牛奶皂用着更润。
等到鹿场真张罗出来,小榆那边的胭脂铺子,倒是可以再添上这两样,鹿奶面霜与鹿奶皂。
娘俩闲话着,外头有了动静。
觉罗氏跟福松回来了。
眼见着觉罗氏笑吟吟的,福松脸上也带了笑,舒舒就晓得今天一切顺利。
“是个好孩子,看着跟清如差不多的品格……”
觉罗氏跟伯夫人道:“还以为江南姑娘,身量会娇小,倒是想左了,是高个子,跟八旗格格差不多。”
伯夫人笑着点头,看着福松道:“咱们阿哥是有福的。”
福松红着脸,有些孩子模样了。
觉罗氏看了眼舒舒道:“张夫人说了,换帖不着急,等过了端午节再说。”
舒舒看着福松道:“往后跟张学士读书,也能名正言顺了。”
福松笑着点头。
之前不觉得如何,可真要读书,就会发现书是越读越有,学问也是越做越浅。
他原本对于功课这里,骨子里有些小骄傲的,眼下却觉得自己多有不足。
也就是乡试解额这里,八旗是分出来的,要不然的话,他去跟其他秀才们百里争一,机会不大,起码现在这个年岁,机会不大。
张家子弟,五岁开蒙三、百、千,十岁之前学完四书,而后送到老家开始学五经。
前后学习二十来年,才举乡试,基础扎实。
他已经打算好了,往后有了子辈,也参加科举,读书不行就去考武举,自己赚前程。
眼见着福松性子都鲜活了,显然也乐意这门亲事,大家也都欢喜……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并不欢喜。
他传了孔尚任陛见。
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除非传唤,否则也没有机会到御前。
不过孔尚任出身在这里,早年圣驾亲临曲阜时伴驾,得了赏识,才被授为国子监博士。
因此到了御前,他倒是比头一次来陛见的那些官员强许多,也不犯憷。
在他心中,是感激皇上的。
康熙打量着他,孔尚任已经知天命之年。
这人相貌儒雅,长了一双笑眼,观之可亲。
若非如此,康熙也不会印象很好,特意恩典给了前程。
从康熙二十三年简拔入京,至今已经十六年。
康熙三十四年迁户部主事,正六品。
今年二月升员外郎,从五品。
跟其他人相比,仕途是有些不得志。
想起当年初见,这位还是盛年,说话也带了洒脱,有些圣人子孙的气度从容。
现在看着,却跟其他的司官没有什么两样。
康熙心里叹了口气,道:“爱卿坐吧!”
梁九功知机,端了圆凳过去。
孔尚任躬身道:“臣惶恐……”
前天收到四阿哥的折子,看到《通天榜传奇》的戏文,康熙心中很是愤怒。
他抬举孔家人,不是给自己添堵的。
他也担心后头还有其他谋算。
可是见了孔尚任,他就晓得自己想多了。
这就是一老儒。
怕是在孔尚任心中,自己并不是以讹传讹、诋毁朝臣,而是书生意气,正义发声了。
康熙也不多问,道:“己卯科乡试舞弊桉,现下归都察院审理,卿去都察院给四贝勒打下手吧,彻查此桉!”
孔尚任带了几分忐忑,道:“皇上……”
康熙看着那《通天榜传奇》,沉声道:“抓贼抓赃,不可无证论罪!等到查实确有此事,卿的《通天榜传奇》朕来提序;若是没有查实此事,卿亦当自省,要知三人成虎……”
孔尚任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道:“原是小臣戏做,不想竟惊动御前……”
康熙看着孔尚任,叹气道:“姜辰英亦是圣人门徒,康熙十九年以布衣入明史馆任纂修官,分撰刑法志,若说他知法犯法,朕是不信的,皓首进士,古稀之龄受辱自缢,若是无辜,岂不堪怜?”
孔尚任的脸红了白,白了红,说不出辩解的话。
从舞弊桉出来,却是没有实证。
都是各种流言,汇总出来一片檄文。
他当时过于义愤,才短短几日之内,根据檄文内容,写了《通天榜传奇》……
等到孔尚任退下去,康熙的脸撂下来。
此人不宜在留在京官任上。
若依旧是曲阜老儒生,即便写了这样的戏文,百姓看个热闹,士子们一笑了之。
毕竟这戏文太过夸张,将宰相九卿差不多一网打尽不说,还描述地绘声绘色,如同亲眼所见,亲耳听闻。
真要有行贿受贿,肯定是私隐之事,哪里会露出这样细节?
一看就晓得是编的。
可是孔尚任是京官,那旁人就要思量了,是不是他往来都是高门,消息灵通,所以才得了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影响不一样……
孔家的子弟那么多,这不过是个招牌,换了就换了……
倒是九阿哥,几日不叮嘱,就要出事端。
康熙揉着额头,吩咐魏珠道:“去将九阿哥给朕提熘来!”
魏珠应着,往内务府衙门这边来了。
内务府衙门这里。
九阿哥这里来了两个郎中,一个是都虞司的,一个是本堂郎中。
前者是负责武职官铨选的,后者是负责文职官铨选的。
昨日九阿哥的批复下去,两人心里都没底了。
要知道九阿哥从康熙三十六年九月挂内务府主官,至今小三年,还是头一次插手官员选任。
两人战战兢兢的,就过来请见听训。
九阿哥板着脸,先对那都虞司郎中,道:“明明有更合适的人选,却将妃属子弟置于前列,如此叫外人怎么看?是皇上徇私,还是四贝勒徇私?”
那都虞司郎中讪讪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九阿哥正色道:“你也是内务府的老人,这个不用爷啰嗦,一切按照规矩来!谁要是不满,让他去御前掰扯去!内务府是皇上的内务府,不是哪家哪姓的内务府!世官不世官的,爷不会插手,可是世官也要熬足了资历再说,就是宫里的侍卫出缺,也没说谁家空出个一等侍卫,刚成丁的子弟就直接补个一等侍卫,不是还要从三等侍卫熬么?”
那郎中垂手听了,心里唯有苦笑。
皇子阿哥,当然不会顾忌旁人的脸面,可是他们是下头当差的,谁也得罪不起。
九阿哥似看破他心中所想,冷哼道:“要是怕得罪人,那就跟爷说一声,爷调你去其他衙门养老,换个不怕得罪人的来!”
那郎中忙道:“不怕,不怕,奴才职责所在,不敢因私废公。”
九阿哥点点头,道:“如此也好,爷晓得内务府体面人家就那些,不是亲朋,就是故旧,可是想要卖人情,也要有个度,若是候补两人资历差不多,能力相彷,你有些小私心,将人排在前头,爷也不会非找你别扭,可是这明眼人都觉得不对,叫下头人怎么想?都时候连累四哥跟妃母的名声,谁来担待?”
那郎中身子弓得更厉害了,忙道:“奴才晓得了,奴才再不敢了!”
九阿哥又望向那本堂郎中,语气越发严厉,道:“一个因贪墨行在修缮款降职罚俸的家伙,怎么就抬举到前头来?你是不是故意给爷挖坑?要是爷没有留意,直接应你的举荐,圈了此人为主事,那旁人怎么看爷?”
本堂郎中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九阿哥道:“不说旁人,连爷见了,都要寻思一回是不是五哥跟你打招呼了,可是五哥会越过爷跟你打招呼?行啊!你还挺厉害,一口黑锅扣两个皇子阿哥!”
本堂郎中立下跪了,道:“是奴才湖涂……”
九阿哥冷哼道:“就是湖涂!以为这样是帮爷提挈外家,为爷分忧?你小瞧了爷,别说是姓郭络罗氏,就是姓爱新觉罗氏又如何?一个蛀虫,爷还非要抬举了,等着他贪墨更大的?”
那本堂郎中叩首道:“奴才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九阿哥道:“好好办差,别净想着邪门歪道!再有一回,你们俩都给爷滚蛋!”
两人逃出生天,忙诅咒发誓。
魏珠在门口,正看了后半场。
他没有立时进去,等到两个郎中出来,才走了进来。
九阿哥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
嗯,怪不得汗阿玛跟四哥都爱训人,舒坦!
魏珠没有再耽搁,含笑道:“九爷,皇上叫奴才提熘爷过去呢……”
九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