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道内监的高唱声传入殿中。
“陛下驾到——”
齐郧县主猛地抬头。
父皇来了!
父皇果然还是来了!
女孩子快步迎上前去,哽咽着道:“桑儿就知道父皇一定会来!”
果然,只要她以死相要挟,父皇便还是会来见她的!
父皇舍不得她死,父皇还是在意她的……那她就还有机会留下!
“莫要做傻事了,朕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三日之后,便会有人送你与你母亲回密州。”昭真帝看着面前满眼泪水的女孩子,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回到密州之后,好生思过,便还有改正回头的机会。”
“不……我不要回密州,我还要留在父皇身边尽孝!”齐郧县主哭着跪了下去:“父皇,桑儿真的知错了……现如今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再不会有那些妄想了!我只想留在父皇身边,报答父皇的养育之恩!”
反正她还是父皇的“义女”!
纵然父皇选择说破了她的身份,可只要还能留在京中,那她便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能再做公主也并非就只能屈居于人下,兄长不再是兄长,而往后的路还那么长,她不可能一直输,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说不定……
说不定有朝一日她能站在最高处!
总而言之,她一定要留下来!
一旦离开京城,她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她不管母亲会不会被送回密州,但她绝不要回去!
昭真帝看着女孩子那双翻涌不止的眼睛,缓声道:“桑儿,圣旨已下,此乃你我父女最后一次相见,今日朕言尽于此,日后你且好自为之吧。”
在已知对方毫无悔改之心的前提之下,心软放纵,同样是在作恶。
第672章 因果
“……”见他转身便欲离去,齐郧县主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父皇为何能如何狠心!
就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吗!
可这是她能够选择的吗?!
“凭什么!”她手掌撑着地站起身来,红着眼睛死死钉着昭真帝的背影,颤声质问道:“我的出身我无法选择,你们瞒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无法选择,得知真相更非我的选择!难道我便只能如一具木偶皮影,由你们牵着走,接受你们强加给我的一切吗!”
昭真帝闻言脚下微顿,却未曾回头。
“谁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行恶事,却是你自己的选择,当下的一切也恰恰正是你所选择的结果——朕亦承认当初与你母亲之间的决定于你多有影响,彼时你尚未出世,在此之上确是朕思虑不周。故而你的过错,朕理应要担下一半,今将你平安送回密州,此后你我之间便再无相欠。”
齐郧县主哭着咬牙切齿地道:“所以,我还要感激父皇待我手下留情,赏我县主之位对吗!父皇罚我且罢,却又将我的身世宣之于众……我做了十五年的谢桑没人问我愿意与否,如今父皇说收回便收回,又可曾考虑过我半分吗!”
“收回你的身份,是为了让你心存敬畏,约束己行,不可再以谢家人的权势妄行恶举!今后你回了密州,身边之人便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唯有善待他们,你方能走下去。这个道理,朕望你能谨记于心。”
“我不要听这些!我不要回密州!”齐郧县主猛地将剪刀抵在脖颈前,“父皇若不肯让我留下,那我宁可一死!”
昭真帝闭了闭眼睛,却仍未回头。
“你与朕既已互不相欠,那你的命从今后便只是你自己的。至于这条命要如何用,是弃是留,亦由你全权做主。”
言毕,便大步离去。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齐郧县主哭喊着道:“那女儿现在便死给您看!”
然而视线中,那道高大的背影却无片刻停留。
她紧握着剪刀就要往脖颈里刺去,然而锋利的刀尖刚触到皮肉,疼痛感袭来的一瞬,却叫她再没勇气刺下去。
许多事情真正做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齐郧县主哭着重重摔下了剪刀,人也跌坐在地。
“就为了一个许家,一个许明意……便要弃我于不顾!”
若此番她动的人不是许明意,父皇当真还能如此狠心吗!
听着女孩子满含悲戾的哭声,一名侍女走上前去,弯身要将人扶起。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齐郧县主抬手将人甩开,怒声骂道:“统统给本宫滚!”
侍女应声是,后退两步,垂眼无声冷笑。
看来县主是半点也未将陛下方才的忠告听进耳中啊。
可真的是,太不懂得替自己积福了……
一个不再姓谢,同陛下毫无血缘瓜葛,犯了过错,又得罪了东阳王府的人,当真以为自己还能像从前一样任性跋扈,且旁人皆只有忍着的份儿吗?
侍女退出内殿,看向一旁跛着脚慢慢走来的太监。
而后,二人一同朝着廊下正安排着密州之行的管事太监走去。
接下来数日,玉粹宫中没有片刻安宁——齐郧县主或闹着自缢,或是绝食不进茶水,又或是要强闯出去,屡次大闹不止。
饶是如此,玉粹宫的宫门却始终紧闭着。
直到三日后,齐郧县主被两名身强力壮的嬷嬷送进了前往密州的马车之中。
同行的还有申氏,相较之下,她所在的马车内便安静得多了,除了不时传出的忽高忽低地自语声之外,几乎再无其它响动。
上路十日余,齐郧县主似乎是没了力气,也似乎是慢慢看清了现实,终于不再试图挣扎逃走。
这一日天色初亮,一行人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继续北上赶路。
齐郧县主被扶上马车之后,便闭着眼睛坐在那里靠着车壁,因急剧消瘦而显得棱角尖锐的一张脸上满是阴戾之气,再不见了半分这般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明媚颜色。
车马行至正午时分,一行十余人停了下来歇息。
那两名身形高壮的嬷嬷早已在马车里窝得浑身憋屈,刚一停车,二人便先行下去了,口中边埋怨着:“十多日了,才只走了一半的路程,我这浑身都颠得要散了架了!……且越往北越是不成样子,昨日路过那集市竟连块儿肉饼都买不着!这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剌似得……真到了那密州,还不知究竟是个什么鸡不生蛋的去处!”
“行了,说话仔细些……”
“怕得什么?此时离京城已有千里远了!摊上这等苦差事,还不许人说两句了?”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愈发觉得憋闷烦躁。
若摊上个懂事些的还好,偏偏这是个折腾的主儿,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当自个儿是谢家的公主呢!
待到了密州,且有她苦头吃的!
两名婆子在车外喝罢水吃了干粮,有心想要多磨会儿工夫,又跑去了不远处的林子里方便。
车中,一名内监半跪在那里,正将一盏茶送到齐郧县主面前:“县主,您大半日都没进水了。”
齐郧县主睁开眼睛,密州女子本就生得五官轮廓深邃,此时那双眼眶因消瘦便愈显凹陷,并一双眼珠满布着红血丝,直直地看过来,便有几分阴恻恻之感。
那内监头又低了几分,将茶盏递近了些:“县主请用茶。”
齐郧县主抿直着嘴唇接过茶盏,她半点也不想进水进食,可身体的本能在此,她不想死。
然而下一瞬,那盏茶便被她猛地摔在了内监的身上。
“本宫不喜喝热茶,你是没长耳朵吗!”
派个什么人伺候她不好,偏偏找个瘸条腿的废物!
内监没有躲开那盏茶,任由茶水浸透衣袍,只面无表情地又倒了一盏,往齐郧县主面前送。
看着这张没有表情的脸,与那盏分明冒着热汽的烫茶,齐郧县主心头升起怒火,正要发作时,却见那内监缓缓直起了身来,朝她靠近着,而后猛地倾身,将那盏茶抵在了她的嘴边!
那茶水滚烫,她伸手便要去推开,却被一旁的侍女牢牢制住了双手。
“你们……唔……!”
那内监一手捏着她的下颌,一手将那茶水往她口中灌着,因离得过近而放大的一张脸上满是恨意:“县主因一盏温热适中的茶水,便险些要了奴一条命,奴想着怎么也该让县主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烫茶……!”
齐郧县主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脸——是那个此前被她杖责的太监?
他竟然没死吗!
可是又怎会出现在此处,随她一同去密州?!
滚热的茶水还在继续灌着,她被动地吞咽着,挣扎着。
一盏茶被灌了半盏,那侍女竟又提起一旁的茶壶来。
她呛得无法呼吸间,只听那侍女在耳边一字一顿地道:“不知县主可还记得被您杖死的那个宫女么?那是婢子的亲妹妹……县主想要谁的命便要谁的命,自是不会留意我等这些低贱卑微的奴婢……但奴婢们却是真真切切地惦记着县主您的,此番我二人可是特意求了掌事太监,再三表了对县主的忠心耿耿,这才得以随县主一同回密州……”
“本不想这么早便送县主走的,但这一路来,眼看着县主实在不算安分,终日将打杀挂在嘴边,待到了密州还不知是何情形……奴婢们为了保命,便也只能提早送县主上路了!”
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害她性命吗!
还是说……这茶水中有毒?!
齐郧县主心中大惊,拼力反抗却无济于事。
“这砒霜是昨日在集镇上的一位挑货郎手里买来的,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好东西,料想吃下去得遭一番罪的,虽说是委屈县主了,却恰也能叫县主好好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砒霜?!
齐郧县主一时分不清那灼痛感究竟是滚烫茶水所致还是其它,她瞪大的眼睛一双瞳孔紧缩,除了震怒之外更多的是慌乱恐惧。
茶壶被侍女移开,满脸茶水的她想要说些什么,口鼻却被太监拿迎枕死死地捂住。
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
那侍女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冷笑着道:“这一行十余人,哪个不曾被县主迁怒过,县主该不会以为,还会有人替您鸣不平吧?”
“再者说了,县主多番有寻死之举,谁知您究竟是怎么死的……”
“……”
余下的话,齐郧县主再听不清了。
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弱下,靠枕刚被移开,她试图喊人,然而一张嘴便有鲜血自嘴角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