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昭真帝正吃茶润喉,恰值无人说话,明御史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抬手向东阳王的方向一礼,开口道:“下官日前听闻东阳王已然登门向定南王府提亲,是为促成贵府许二老爷与定南王之次女的亲事,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
众大臣听得一个激灵,顿时精神百倍。
论头铁那果然还得数明御史!
“确有此事不假。”东阳王笑了一声,满面愉悦地道:“说来,多亏有明御史那通情达理的提议在先,这才得以免除了诸多阻碍——待来日犬子婚期定下,少不得要请明御史来吃杯喜酒的,到时还望明御史能够赏面前来!”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啊!
这一刻,百官无不打起了精神,等着迎接狂风骤雨的到来。
“既是确有其事,那下官便要提前同王爷道喜了。”明御史笑着再次拱手,语气里有着真挚的祝贺之意。
众官员:……?!
东阳王笑声爽朗,抬手道了谢。
明御史站回原处,便见那同僚拿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
御史大人疑惑皱眉——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同僚:……是让你说这个吗!
而显而易见的是,对方非但没帮上任何忙,反而以一句道贺,将他们推入了绝境。
这种事大家都不说话也就罢了,可一旦有人开卷,余下的人若是不跟从,岂非是摆明了有反对之心?!
果然,很快便有官员纷纷附和着道贺。
就连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有情人终得眷属”都先后冒出来了。
东阳王分外高兴,笑着接受众人的道贺,其间,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着众官员,其内仿佛写着“老夫倒要看看还有谁没送祝福”一行大字。
在这无声的死亡审视之下,越来越多的官员选择了说服自己。
看着这分外“和谐融洽”的一幕,昭真帝不禁露出欣慰之色。
于是,在一声声略显嘈杂喧嚣的祝福声中,许昀和吴景盈的亲事正式定下了。
婚期择在了腊月初六。
距今尚有两月余,足够精细地筹备一切。
而自定亲的消息传开后,前来道贺者便几乎要将许家的门槛都踏破。
这场结亲,引人瞩目之处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是许昀或吴景盈本身,还是二人身后的许家和吴家——
这背后有着太多值得深思之处。
但无论外人如何揣测看待,于许昀二人自身而言,再没什么是比当下更值得珍惜的了。
这一日,蔡锦也登了门道贺。
花厅中,下人斟茶间,蔡锦看着许昀,忽然笑着说道:“原来竟是吴家的姑娘。”
许昀刚端起茶盏,闻言有些没能听懂。
便又听她说道:“此前我问过先生的,心中可是装了什么人在,如今才知竟是吴家姑娘。”
只是那时她问起时,吴家姑娘还是皇后娘娘。
许昀一怔之后,笑了笑,也不否认:“是。”
一直都是阿盈。
听得这声“是”,蔡锦笑容愈深,蔓延进了眼底。
她还是第一次见得这样明朗的许先生,仿佛是终于自沉眠中醒了过来,醒时即是明朗春日,枯枝伸展出满树新芽,一阵和煦春风垂吹来,抖去了一身沉沉寒意。
于是,她双手持茶盏,满目诚挚,朝许昀道:“蔡锦便以茶代酒,以贺先生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许昀含笑点头:“多谢。”
蔡锦再未多说其它,放下了贺礼,便道要去寻许姑娘说话。
许昀便使人送其去熹园。
正当此时,乔添被仆从引着来了花厅,恰与蔡锦打了个照面。
因许昀之故,二人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此时相互施了一礼,乔添便进了厅中。
“这位蔡姑娘……也是来同你道贺的?”乔添来到许昀面前,看了一眼厅外,低声问道。
“怎么?有何不妥之处吗?”许昀撩起眼皮看好友一眼,“可莫要学外人胡说八道,此前之事你是清楚的,不过是些权宜之计罢了。”
“我自然清楚。”乔添笑了笑:“不过只是想感慨一句,这位蔡姑娘倒是坦荡磊落。”
无惧过往流言,甚是难得。
“到底是蔡先生的后人。”许昀笑着放下茶盏,便朝好友伸出了手去:“今日登门,给我带了什么贺礼?”
乔添将那锦盒递去,微微笑道:“且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许昀总觉得对方这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之感。
怀着不确定的心情打开了来,只见其内竟是数只码放整齐的天青色瓷瓶,他取出一只,拔开木塞,便有浓重药味钻进鼻间。
这是何物?
他不由拿求证的眼神看向好友。
只见对方微微倾身,一张脸仍旧笑微微,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可免晴湖兄春宵之夜抱憾而归的灵药……”
到底是许多年也没拿出来用过,不怕一万也怕万一不是?
许昀听得咳了两声,仿佛是方才的茶水没能咽尽。
正要说些什么保住尊严之时,好友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道:“此乃家父秘制,非是什么伤身体的猛药,走得乃是温补之道,每日一粒,早用早好。”
这年头,如他这般贴心的朋友,可真的是不多了。
许昀默然了片刻后,唯有道谢。
携“厚礼”而来的乔先生,只在花厅中坐了小半时辰,而未曾留下用饭。
行出花厅,来至前院之际,却又遇到了蔡锦。
蔡锦刚从熹园离开,也是正要出东阳王府。
横竖只一条笔直甬道,二人同行之下,便也随口寒暄了几句。
“听闻蔡姑娘如今在云瑶书院授课?”
“正是。”
“乔某曾听晴湖说过,蔡姑娘尤其擅画,可谓深得蔡先生真传。”
“过誉了,蔡锦愚笨,不过只学了些皮毛罢了。”蔡锦含笑道:“乔先生的文章我倒也有幸拜读过几篇,先生如此才华,多年来只留在镇上小小私塾中岂不屈才?听闻一桐书院便多番有意请乔先生前去授课——”
记得这位乔先生,正是一桐书院出身。
她当下问出这番话,亦是礼尚往来的到寒暄而已。
原想着,按常理来说,该是诸如“有教无类,小镇私塾或更需要乔某”、“世间利禄纷扰,唯愿守住本心”等伟岸脱俗之言——
却不料,对方很是认真地道:“一桐书院中终日吵来吵去,若真去做了先生,必是片刻清闲也无……乔某正打算考取功名,故而还是留在凤凰镇上合算,既能收些束脩糊口,亦能有时间准备科举。”
一番话说得烟火气十足,堪称以诚待人的表率。
蔡锦有些意外,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来。
这感觉怎么说呢……
自结识了许先生之后,她再看其他人,总觉得……太正常了。
嗯,今日总算又瞧见了一个不那么正常的。
且她渐渐觉得,这种“不正常”,才是当下世间最难得的。
“那便愿乔先生早日金榜题名,达成所愿。”
“借蔡姑娘吉言——”
“……”
二人边走边说着话,身影渐渐消失在王府朱门后。
……
在许吴两家、尤其是许家的忙碌筹备之下,日子过得飞快,许昀的婚期很快便到了。
许明意昨日忙活到深夜贴喜字窗花,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又起身拉着许明时帮着崔氏一同张罗着大大小小琐碎之事。
“二老爷出门迎亲去了!”
“前厅的宾客都到了好些了,老太爷和大老爷正招待着呢……”
“敬王,还有敬王世子,太子殿下都来了!”
“宫里也来了人,有寿康宫的,也有陛下身边的大太监——”
“喜宴菜式也已再三对过了,不会出什么错漏的。”
听着这些禀话声,许明意点了点头,又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床头的喜烛再摆正些。
这时,阿珠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许明意听罢,交待了一番后,便裹上披风,接过阿葵递来的手炉,离开了这座装点喜庆的居院。
她一路来到园中靠近荷塘的那座长廊中,果见有一道鸦青色的身影等在那里。
“怎不在前厅吃茶?寻我可是有事?”许明意抱着手炉来到他身边,看着他问。
少年人负手转过身来,英朗的眉宇间带着一丝笑意,语气闲适地反问:“无事便不能见你了?”
“我正忙着替二叔布置喜房呢——”
看着她急匆匆的模样,谢无恙不由笑道:“你倒是勤快。”
女孩子也露出笑意,茜红镶狐狸毛披风衬得她眉眼间喜气洋洋的:“那是自然,二叔成亲可是大事,我就当也沾沾喜气了。”
说着,转过身去指向廊外不远处的一座高阁,“你若觉得前院喧闹,不如我叫人带你去阁中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