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他,定会下意识地否认自己受伤了。
由此看来,许姑娘确实是被百般宠爱长大的姑娘,且她受到的这种宠爱是炽热而直白的——
相较之下,幼时他面对的多是严厉的脸庞,虽说父亲总说他幼时鬼点子比谁都多,但孩子总归只是孩子,没有大人那样极具洞察力的目光,可以一眼看得到那些严厉背后的慈爱。在孩子的世界里,往往无法理解太过复杂的情感。
而他因为见到的严厉太多,过了装病偷懒的年纪之后,有时因练武而受伤,从来都不敢说,换衣也不让下人经手。
待再长大些时,能够分辨家人待自己更多的是疼爱时,许多习惯却都已经扎了根,轻易改不掉了。
虽说也无伤大雅,但他还是觉得许姑娘这样更好。
所以,日后他无论是养女儿还是养儿子,都会多给些直白的宠爱,这样才能叫他们在无法分辨对错的时候,有底气去面对去承认许多事情的发生。
小小一件事,叫他想到这些,吴世孙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写一本专拿来养孩子的书了……
甚至莫名就真的想养个孩子练练手——
少年轻咳一声,赶紧制止了自己这危险的想法。
“既是如此,我背你下山吧。”他对许明意讲道。
许明意听得怔了怔。
背她下山?
这合适吗?
犹豫间,又听吴恙说道:“脚上的扭伤一向可轻可重,伤势不明之下不宜乱动。下山的路崎岖难行,你若逞强,落下病根日后成了跛子,可别怪旁人。”
跛子?
许明意听得脸色有些复杂。
虽说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但身为医者她自也清楚确实会有这个可能。
她眼下的情况显然伤得不重,固然不至于就落下什么后遗之症,但若在下山的途中再次扭伤,伤上加伤,确实就不妙了。
“按理来说,你们将门之人,不是最不拘小节的么?此为权宜之计,我都不介意,你还犹豫什么——快上来吧。”
少年说话间,已在她面前弯下了身。
许明意张了张嘴巴。
什么啊?
什么叫他都不介意,说得好像他还吃亏了似得——
然而转念一想,世家子弟规矩重,他向来不喜女子近身不提,且眼下他又是背人受累的那一个,真论起来,可不正是他吃亏了么?
这么说来,她确实是占便宜的那个。
而她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是以,女孩子走了两步,压在了他的背上,道:“那就……有劳吴世孙受累背我这一程了。”
第210章 美色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上来,吴恙身形微微一僵,才将人托起。
“你这般轻,何来受累一说。”
他试着走了一步,又顿住,道:“抱紧了。”
“嗯。”
女孩子温温热热的气息在他脖颈旁掠过,使得少年浑身上下每一处仿佛都紧张起来。
下一刻,就见一双玉白双手探到他身前,牢牢环住了他。
“走吧。”她说道。
吴恙“嗯”了一声,迈开了脚步。
岁江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但即便真掉了也得装回去,毕竟他还得跟在公子身后,老老实实地给公子和许姑娘照亮。
但很快岁江又忍不住开始莫名担心——
许姑娘身上带着的那些毒针,该不会不小心扎到他家公子吧?
这么想着,岁江不禁提心吊胆起来。
提心吊胆的岁江不免开始仔细留意起了自家公子。
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公子的颧骨看起来好像突然有些异常的升高?
岁江连忙快走几步,走近了些去看。
哦……
原来是笑得啊……
因为公子实在很少这般扬唇露齿的笑,故而他方才看着才会觉得格外异样。
察觉到突然跟上来的随从的视线,吴恙笑意一凝,缓缓转头看去——突然跟上来盯着他看,有事吗?
四目相接,岁江低下了头。
……是属下打扰了。
他脚下又慢了回去,同主子拉开了一段距离。
吴恙背着许明意走了一段路,思忖良久,还是开了口——
“……虽说你们将门人家,不拘小节乃是豪爽的表现,但这也须视情形而定,更要因人而异——譬如今日我背你,我自然是心无杂念,可若换作旁人,却未必能如我这般心思正直,这一点,你明白吧?”
……但愿他此番不要再不争气地乱流鼻血,若不然这番话可就是贼喊捉贼了。
“我当然明白啊。”背上的女孩子答得很干脆。
她又不是那等傻乎乎没心没肺的人。
自然分得清哪些人是居心不良的。
但即便如此,她此番似乎也是第一次被男子背着走——真要细说起来,确实是因为信得过吴恙的为人。
再有便是……她确实也并不排斥同他这般接近。
现在趴在他背上,反倒觉得十分安心放松。
这般想着,许明意忍不住悄悄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侧颜。
墨染般的眉,清澈的眸,便连那根根分明的眼睫她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细看之下,吴恙长得委实过分好看,这些五官,无论是单拎出来,还是放在一处,都叫人挑不出丝毫瑕疵来。
难怪能将那些小娘子们迷得魂不守舍啊……
便是她这个天天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久了,自认对美貌二字已经日渐麻木的人,此时这般瞧着,都觉得快要陷进对方这份天赐美貌中去了。
方才吴世孙还在说,要分得清哪些人是另有企图的——却怕正直如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背着的这个险些就要见色起意了吧?
这要叫他知晓,还不得将她丢进泥窝里去?
许明意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张脸。
但余光里,又忍不住瞧了一眼对方那红通通的耳朵。
兴许是火把映照的缘故,将他的耳朵映得红极,且几近通明,甚至可以看得清其上浅浅的血丝。
便是耳朵的轮廓也很好看啊——许明意在心底发出喟叹。
旋即便忍不住一阵心惊胆战……她这该不是真被美色迷昏头了吧?
一行人到了山下,吴恙便将许明意塞进了马车里。
等在山下的阿珠也赶忙跟了进去。
岁江见状忍不住道:“公子,那岁山要怎么带回城……”
马车原本是给岁山准备的吧——毕竟带一个大活人回城总要遮掩一下啊。
“反正也昏迷了,将人挂在马背上就是了,拿件斗篷一遮,天黑了谁能看清是什么东西。”
此时赶回去,定能在天亮前进京,不会引人注意,而城门守卫也不敢去细查他的东西。
听着这简单粗暴的解决之法,岁江沉默了一瞬之后,复才应下。
吴恙上了马,带着下属们往回城的方向而去。
途中,经过一处镇子时,停了下来,吩咐了小七去寻了一间医馆。
“谁啊这大半夜的,上回不是都说了,夜中不接诊的么!镇上又不止我这一家医馆,总不能我在街头住你们就净挑了我的门来敲吧……”
半夜被吵醒的郎中骂骂咧咧地开门,在见到对方手中拿着的金叶子时,脸色凝滞一瞬,赶忙拿出医者父母心的关切神态问道:“不知阁下是哪里觉着不好?外头冷,快请进来说话——”
小七走了进去,询问了几句之后,先将金叶子搁下,才折了回去复命。
“医馆找到了,我带你去看看伤。”
马车外传来少年的说话声,许明意闻言撩开车帘,这才知道他停在此处原是叫人找医馆去了,赶忙就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也粗通医术,这点伤不碍事,回去之后拿药油揉一揉,少走动些,几日便能好全了。”
吴恙坚持道:“你都说了自己只是粗通而已,还是要叫正经的郎中看过才能放心。”
他虽急着回城,但这种伤还是别耽搁得好。
许明意不由一噎。
她说的粗通很明显只是出于谦虚啊。
且……他既觉得她比不得正经的郎中,那昨晚为何还同意让她把脉?堂堂吴世孙,是那种肯凑活的人吗?
“走吧,快去快回。”吴恙直接吩咐了车夫。
许明意无意在此等小事上同他较劲,也知他是出于关心,虽觉得无甚意义,但也还是配合地去了。
然而到了医馆,吴恙瞧见那四十岁上下的男郎中,顿时又觉得思虑不周了。
许姑娘伤在脚上,必然要看伤,按说要寻一名医婆才算妥当。
他这厢正想着要另寻一家时,只听得小七在旁边说道:“属下已经问过了,这位郎中家中的娘子也是懂医的,许姑娘的伤,就由这位娘子来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