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一个做祖父的,如此直接地同孙女询问此事,很有些不妥当,但是,此事他必须要问清楚。
且他许启唯的孙女,也不会是因为这一句问话就慌乱无措的女孩子。
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许明意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是,孙女很喜欢他。”
这件事情,她可以瞒着所有人,却唯独不能瞒着祖父。
因为,吴恙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他们二人的身份,注定了这场喜欢绝不能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更关乎许吴两家的大局。
所以,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只有说清楚了,才能更好地安排接下来的事情——若分明喜欢,却非要口是心非闪闪躲躲,叫祖父误解了她的心意,那大家的劲儿还要怎么往一处使?
那日他追到城外送她,她便决定了要努力向他走近,又怎能什么都还没开始做,便自顾在家人面前退缩了呢?
这般想着的女孩子,眼神里便隐隐透露出坚定之色。
听她答得这般直接,镇国公的心情略有些复杂。
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他本还想着,会不会是秦五这憨货胡思乱想——
难道说,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想到先前自己将人救回,有意让其替孙女冲喜之事,镇国公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孙女问道:“眼下知道喜欢了?如今可后悔当初拦着祖父请陛下替你二人赐婚的事情了?”
“一点也不后悔。”许明意摇了头,道:“孙女喜欢一个人也好,想嫁一个人也罢,都是想开开心心的,这种事本该是锦上添花,而绝不是要让祖父为了我的一己之私,甚至要将手中兵权送出去作为筹码来交换——”
若她想要的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感情,那干脆将吴恙直接拐跑就是了,哪里还用得上在这里啰嗦啊。
镇国公看着大局为重的孙女一眼,不由心想——看来直接将那老家伙的孙子给拐跑藏起来的想法是行不通了。
不过……好的想法还是要保留的,两手准备要做好,万一以后真用得上,也可随时拿出来用。
但现下,孙女所求,乃是明面上的两全之策,既是如此,那他就不得不多问一句了——
“这吴世孙是何想法?”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便是自家孙女一厢情愿——若是如此,他在吴竣那老家伙面前,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到底吴恙没有明言,许明意对此本不打算多说,可对上自家祖父那种饱含“你可得给祖父争口气”以及“祖父绝不能输给那老家伙”的渴望眼神,她张了张嘴——
只能道:“他同孙女,乃是同样的想法。”
这一刻,她算是更为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份喜欢,果真不止是她和吴恙之间的事情……
这其中除却大局之外,甚至还掺杂着两家祖父之间的恩怨与博弈。
“——他说了?他先说的?!”镇国公一瞬不瞬地盯着孙女。
许明意为难了一瞬,还是艰难地顶住了这巨大的压力,如实讲道:“倒也没说,是孙女猜得。”
“……猜得?”镇国公的神情骤然变得微妙,而后忙又问道:“那你可同他讲明了?!”
许明意摇头:“还不曾。”
她话音刚落,便见自家祖父大松了口气,紧握着太师椅两侧扶手的双手也放松了下来。
谢天谢地,他家昭昭也没说……那这就还有翻盘的余地!
老爷子继而开始正色分析起来:“虽说喜欢就该去争取,但这个吴世孙,依我看来,也是个有心思的。在形势未明之前,理应是敌不动我不动,切记不要冲动行事,以免坏了大局……找总而言之要稳住,这种事情,谁先开口谁就先占了弱势。”
……这还用上兵法了?
且……谁先开口谁先输?
这里的输赢,指得恐怕是她家祖父和吴恙的祖父吧?
到底是谁和谁成亲啊……
许明意压下内心的怪异感受,看一眼自家祖父,点了点头,道:“孙女记下了。”
“且你要懂得辨认真假,莫要被花言巧语迷了心窍。”镇国公又认真交待道:“千万不要被吴家人给骗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定南王那老家伙的诡计?想要借此来打击报复他?亦或是有着别的算计?对他没辙,就拐弯抹角想要对他孙女下手?
这些所谓世家大族,成日说什么教养风骨,可在真正关乎利益的事情面前,论起不择手段,也历来是无人能及的!
这一点,他可是亲自见识过的!
虽说过分多疑不可取,但事关孙女的终身大事,谨慎些总没有错。
第253章 二叔的办法
“祖父放心,孙女也不是傻子。”许明意笑着道:“更何况,又不是明日便嫁人了,来日方长,不是还有祖父替我把关吗?”
退一万步说,若当真是她看走了眼,也无妨,左右不过是浪费了些心思罢了,她历来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喜欢就握紧,不喜欢便松手,在她看来,这件事情本没有那么复杂。
“这倒也是。”镇国公点了头,缓缓长吁了一口气,道:“祖父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这是想求一个两全之策,祖父尊重你的想法……至于如何才能两全,我日后会多加留意思虑的。”
老爷子说着,不自觉又握紧了椅子上的浮雕:“你放心,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人,祖父一定会想办法给你弄到手。”
许明意感动之余,不免又觉得有些纳闷——他们许家祖上,分明也不是土匪出身啊……
怎么一个两个,都如此匪里匪气呢?
当然了,这所谓的一个两个里,她也有份儿就是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以她也就坦然地道:“多谢祖父成全。”
她知道,祖父之所以半句反对的话都没有,兴许是同姚先生先前所卜的那一卦有些关系——但是,转念想一想,即便她今日说自己喜欢的是其他人,祖父必然也是一口答应的。
所以,这便是她的幸运之处啊。
“谢什么?是我将你父亲带到这世上,你父亲又将你带入这纷纷扰扰的世间,那我自然就有责任护着我的昭昭开开心心的!”镇国公拿理所当然的语气讲道。
许明意弯起嘴角。
是啊,祖父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
所以,她也更加有责任要护着她的祖父平平安安的。
“对了,今日来寻祖父,实则是想问一问那位蔡姑娘的事情。”许明意此时才得以提起此事。
“这么快就听说了?”
镇国公端起茶盏吃了口茶,语气里并无起伏。
许明意点头,问道:“此事不知祖父是如何安排的?”
“起初你二叔将人领回来,净是把人当粗使丫鬟来使了,什么脏活粗活都让人干——”
许明意听得有些愕然。
但细想之下,却又不免觉得这确实像是二叔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没错了。
“这逆子起先也不曾与我明言,此人乃是蔡先生之后,来镇国公府,更是陛下的旨意,真是气煞我也。”镇国公说着这些话,却半点没有生气的模样,“我得知之后,焉能由他胡来?将这逆子打了一顿之后,便叫你母亲使人另收拾了一座院子,专拿来接待这位贵客了。”
许明意听罢,不由含笑赞同点头:“这才是合乎礼节的待客之道。”
虽然她已是听出来了,祖父和二叔,分明是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借着二叔“胡来”的错处,将人顺理成章地当作贵客来接待,单独给一座院子住——
女客住着的院子,自然是在内院,如此之下,对方想没有阻碍地见上她家二叔一面,也得像今日这般——特意寻了机会跟去前头了。
更不必提,如今日这样的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毕竟她家二叔一整个冬日不出门才是常态。
至于在内院作妖?
那可更加不巧了,自从先前她中毒之事过后,如今她家中内院被母亲把持得可谓滴水不漏,对方若想搅事,也着实是自己为难自己。
“不过,我听阿葵说,陛下还有意来年待万福楼建成之后,替二叔和此人赐婚?”
“嗯,如今此事在外面已经传开了。”镇国公道:“不过这等事,至多是对名声有些妨碍罢了,并不打紧。”
这一点许明意倒是也并不担心。
这世道对男子最是宽容,尤其是此等事,且二叔又不做官,不过是一介文人——传得再如何离谱,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一转所谓风流才子韵事罢了。
“可真到了赐婚之时呢?”
在她看来,这一点还是需要早做打算的。
虽说这位皇帝陛下,必是将话说得十分漂亮,声称是不会勉强二叔,但若二叔没有一个绝对合适的理由来拒绝,往小了说是狂妄自大,往大了说便要成了目无君主——
到时被人拿来做文章,无疑也是一桩麻烦。
可若就此应下这旨意,真将人娶了回来,若想千日防着枕边人也是不易。
“这一点,你二叔自己都已打算好了!说是自己惹回来的麻烦,自己会收拾干净。”说到这里,镇国公的脸色有些不悦。
“二叔准备如何应对?”
“待到陛下准备赐婚时,他便将自己的断袖之实公诸于众——”
听得此言,许明意手中的茶盏都险些从手中跌落。
这是哪门子应对之道!
但……
好像还真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细想之下,甚至忍不住想让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无懈可击?
毕竟二叔这把年纪未娶妻,他若同天下人称自己有着断袖之癖,恐怕众人的反应多半是——看吧,就说他好男风,终于承认了吧!
多么有说服力且合情合理的借口。
甚至还显得她家二叔人品靠谱,十分讲究,不愿耽搁这位蔡姑娘。
想罢这些,许明意不禁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个办法的可怕之处——初听荒唐,然而细思之下却叫人觉得完美到无法反驳。
想必祖父之所以不反对,应当也是觉得再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完美的了吧?
当然,必然也是当真对二叔娶妻这件事情彻底死心不抱希望了。
可是……二叔娶妻这件事,难道真的不能再抢救一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