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元城吗?
那是她外祖元氏一族所在。
许明意心下下意识地思索着——从京城到临元,快马加鞭也需两日,来回便是至少四日,王爷若想要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亲自去见,而不被皇帝察觉到异样,恐怕很有些难度。
吴恙则是在想着,若当年之事果真另有内情,纪尚书现下这般处境,是否还有机会知晓?
但无论如何,他也觉得是该查个清楚。
虽说往事已矣,人已逝去多年,所谓真相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但对活着的人来说,这一切依旧是有意义的。
而现下摆在眼前的是湘王之事——
“不知王爷同湘王之间是否有值得一提的过节在?”吴恙询问道。
燕王微微摇头。
“他自幼便对我有些不满,但若论值得一提的过节却从未有过,且他这个人虽看似纨绔贪乐,心无城府,实则并不尽然——”
人的心性于细微之处是可窥得一二的,他不能说这位四弟所表现出来的全是假的,但他至少能肯定表面这些并非是对方的全部。
或是说,人也是会随着时局发生改变的,这些年四弟一个人在滇州,所接触的人和事有了不同,看法想法必然多多多少少也会随之生出变化。
而这些,并非是他凭空猜测——
吴恙点着头道:“照此说来,便只能是为了利益了。”
这本就是最大的可能。
至于为了私仇过节便冒险毒杀太后,若当真如此鲁莽冲动不计后果,恐怕也不会被皇帝留在身后用了这么多年了。
“没错,且此事败露,他必然要给皇上一个解释。”燕王道:“而若我不曾猜错的话,他定是没有说实话。若不然,皇上即便再如何出于权衡局面势力,也必然不可能再保他——”
见他似已经有所猜测,许明意的眼睛动了动:“王爷莫非知道湘王下手的动机?”
“当初与我私下有些旧交的一个副将,前些年在京城遭了夏廷贞排挤打压,被贬了官职,去了滇州戍边。这数年来,我与他之间偶有书信往来。”
燕王大致扼要地说道:“此人对战事极敏锐,而据其留意,这几年来滇州边境战事频繁,似乎有些蹊跷……数次朝廷拨去的粮草军资,真正用在战事上的,更是不过十之一二罢了。”
十之一二?
吴恙不由拧眉。
滇州之外乃是洞乌国——若当真每每只用十之一二军资便可击退对方,不说乘胜追击拿下洞乌立下大功,对方又岂有可能还敢屡屡再犯?
且朝廷显然并不知详具,若不然岂不不追究的道理。
瞒着朝廷,借战事似吞粮草军资,且偏偏洞乌竟还如此“配合”……
如此之下,吴恙不免猜测道:“湘王莫非有通敌之嫌?”
燕王眸光微深:“现下我也只是猜测,到底并无实证在。”
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许明意既意外又恍然。
意外的是,今晚她来此,实则便有意将湘王前世通敌之实透露给吴恙,却不成想到这话竟是从燕王口中说出来了——恍然的也是这一点,原来燕王此时便已有察觉,只是还未能得到证实。
看来这些年来北境,这位王爷过的并非是耳目鼻塞的日子。
上一世能走上那个位置,确实不是没有原因的,运气固然有,但运气并决定不了一切。
“若此事属实,那湘王此次对太后娘娘下手,所图恐怕就不单单只是谢氏兄弟之间的利益了。而这一点一旦被皇上得知,湘王绝无可能活着回滇州——”吴恙看向燕王,询问道:“接下来王爷打算怎么做?”
许明意也下意识地看向燕王。
上一世太后娘娘中毒之事悄无声息,燕王只怕根本不曾察觉,即便心中有猜疑,想必也猜不到湘王身上,是以湘王通敌之实,是数年后在勾结洞乌举兵造反时方才坐实的。
但现在不同了,太后之事眼下同湘王通敌之间有了莫大关连,若当真因特意去查实而找到了什么线索,一旦提早揭开真相,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也会改变前世的一些局势发展……
如今端看燕王要怎么选了。
在两个孩子的认真注视之下,燕王反倒向吴恙问道:“阿渊,此事若由你来决定,你会如何?”
吴恙便顺着这句话在脑海中快速地理了理眼下的利弊。
现下太后已经脱险,若单纯从报复的角度来说,从理智出发,显然是没有必要的。
若现下不去细查揭露,湘王得以顺利返回滇州,于皇帝而言,等同纵虎归山,日后必然是要作乱。
而这个“乱”字,从先前他查到的那些事来看,似乎是他祖父定南王一直想要顺水推舟,暗中加快促成的局面……
当今朝廷越乱,有些事做起来才越容易也越有名目,不破不立的道理,他自然也能够明白。
“我认为若湘王当真有通敌之实,理应趁此时机揭露,尽量绝此祸国后患——”吴恙没有犹豫地说道。
通敌之举,伤的不止是皇帝与当今朝廷,更有无辜百姓——这世间诸事相争,有些牺牲是免不了的,是以真到了眼前,不必去过分瞻前顾后。但有些牺牲若是可以避免的,也断无明知可避而不避的道理。
许明意闻言,不由微微转头看去。
月色下,少年侧颜轮廓清晰坚毅,一双眼睛清亮透澈。
片刻后,燕王含笑点了头,爽快地道:“好,那便听阿渊的。”
人经历的多了,行事难免会失了纯粹,但后路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倒不如就选一条心中真正想走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语气像是有了对的决定之后的轻松:“若当真能证实此事,湘王毒害太后之举便也随之坐实,到时纪尚书的罪名也可洗脱——我欠纪尚书的那一笔旧债,也能稍抵消一二了。”
“既如此,便可立即暗中着人紧盯着湘王的动静了。”吴恙当机立断,并推测着道:“若湘王毒害太后之举当真同洞乌有关,此番不仅事败,且在皇帝面前留了一笔账,如此大的变故,按理来说,他断不会什么都不做——”
第446章 可得了吧
燕王赞同地点头道:“没错。”
孙太妃毒害他母后之事背后的主谋是湘王这一点,有皇上掌控着整件事情的走向,他注定是拿不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的。
但只要能证实湘王通敌,皇上断无可能再替湘王遮掩,前者的答案也就随之浮出水面了。
父子二人商量起了接下来要如何安排人手的细节,以及倘若拿到证据之后要如何揭露,若拿不到证据又当怎样应对。
许明意静静听着这些话,看着面前的一双父子,心底不禁升起了些许感慨。
上一世,洞乌勾结湘王,趁乱自滇州攻入大庆国境,战事久久未能平息。
在她那个梦里,吴恙登基之后终日南征北战,或许也同这些早早埋下的隐患有关吧?
上一世湘王通敌使得局面更为混乱,分散了朝廷的兵力,这或许确确实实给起兵的燕王带来了一些助益——可今日之助益,或也会成为来日之祸根。
时局越乱,大庆越是千疮百孔,尤其是引了外敌侵入,那来日接手的新君需要应对的棘手难题便越多。
但这些皆是她结合上一世的结果所总结出的片面道理——
此时此刻她眼前的燕王和吴恙,是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怎样的。
事实上只有赢了之后,得胜者才能分出心神去权衡那些利弊,赢字乃是一切的前提——
可吴恙与燕王此时更多的思虑,仍是在出于为大庆安稳与无辜百姓而考虑。
在一个未知的结果之前,毫不犹豫做出如此选择,这无疑是可敬的。
诸事大致商定后,燕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举目看了一眼那轮明月,语气愉悦地道:“今晚月色颇好。”
月色下,这满园无人打理的荒草野花,此时在他眼中亦是格外的鲜活与蓬勃。
他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或者说,是许久不曾拥有过如眼下这般鲜活的心境了。
燕王笑望着眼前的一对少年少女。
吴家替他养了个好儿子,镇国公替他养了个好儿媳。
他这根本就是坐享其成嘛。
所以说,老天待他还是不薄的!
吴恙也抬头看了一眼夜空,视线收回时,在身侧的女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道:“的确如此。”
有昭昭在的时候,月色总是极好。
将少年的眼神收入眼底,燕王突然觉得这月色美则美矣,此时却唯独有一点美中不足之处——他似乎不应该在这儿碍眼。
顿觉自己实在多余的燕王殿下站起了身来,对儿子说道:“先大致这么定了,咱们一前一后回去,以免招人留意。”
吴恙没有意见地点头。
那他还可以再同昭昭在此处多坐片刻。
然而下一瞬,却见身侧的女孩子也站起了身。
吴恙不由看向她。
只见女孩子反倒有些不解地看着坐着一动不动的他,并好心提醒道:“先出去再分头先后离开便是,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院中坐着,岂不瘆得慌?”
吴恙默了默:……因为他本想着应是两个人在这坐着的。
但见她要走,他也只好跟着起身。
燕王悄悄看了一眼,不禁觉得儿子略惨了些。
见天目不知何时睡了去,许明意欲弯身将鸟抱起。
吴恙仿佛预料到了她的动作,快她一步将大鸟拎——本准备是要拎起来的,但察觉到来自女孩子的注视,少年默默将拎着鸟翅膀的手移到了大鸟圆鼓鼓热乎乎的肚子下,将鸟托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实在是怪沉的,如果非要抱的话,还是让他来吧。
偷偷看着这一幕的燕王殿下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面色平静地往前走着,脑海中却正呈现着一幅画面——他大概知道以后家里抱孩子的人是谁了。
……
次日一早,众人随圣驾一同离开了翎山行宫,往京城的方向赶回而去。
回城的路同来时的是一条,中间停留歇息的驿馆亦别无二样,但众人间的气氛却全然没有了来时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沉重与紧绷。
孙太妃企图毒害太后之事真相未有查明,官员们对此各有思索——他们之中,有人在意的不止是此事的真相,更有此事后续会带来的诸多恶劣影响。
几位王爷十余年不曾回京祭祖,这好不容易祭了一回,却还闹出了这样糟心的事情……
先不说别的影响了,单说紫星教这会子怕是正拍手称快,连夜撸了袖子奋笔赶着编童谣呢——如此新鲜的素材,还愁没灵感吗?恐怕已经定下了小目标,先写它个一百首出来!
是以,回京之后的第一个早朝,下朝之后,先前提议此番祭祖事宜的礼部尚书章禹便被几位老文臣和明御史给围住了。
——为何非要提议祭什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