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翻身上马,细密雨水洗去他眉骨上沾染着的猩红,这一抹红顺着雨水滑下,仿佛被就此被染进了眼底。
靴上一方袍角亦早被鲜血所浸透。
燕王挥剑,动作果决地将那方袍角割去。
马儿扬蹄而去,宝蓝衣角被风卷远,碾落泥中。
……
御书房内,庆明帝闻讯勃然大怒。
“他这是何意!遭此变故,头也未回,只将人交给朕来处置?!”帝王在御阶下来回踱步,“他这是在疑心朕,讽刺朕吗!”
夏廷贞在旁一时未语。
皇上下定决心做这件事,本就抛去了理智,这局棋走得已经乱了章法。
可偏偏此事还未能办成……
明帝神色震怒而不安,还在继续说道:“……从太后出事后,他便开始怀疑朕包庇湘王了!湘王的事,定也有他的推波助澜,揭露湘王通敌是假,想搅乱朕的注意力是真!他在北地战无不胜,被百姓奉若神人……他怎么能甘心对朕俯首称臣?!还有他那女儿,在皇陵行宫中对定南王世孙那般示好,未必不是他的示意!”
“再有那些旧事……他定是一直都在猜疑朕!”庆明帝的眼神汹涌反复着:“朕就知道……朕就知道此人根本留不得!”
第474章 持灯之人
说话间,猛然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暗卫:“说!究竟为什么会失败?不是同朕保证过计划万无一失吗?”
暗卫将头死死抵在金砖之上,颤声道:“回陛下……若一切在计划当中,定不会有此差池……可燕王竟是早有防备,故意混淆我等视线,制造了身在马车里的假象!以此诱出了此行身手最佳数人,趁机射杀……”
燕王身手不凡,寻常人根本没办法近身,所以他们此番特意挑了三名顶尖高手。
可那三人却都最先死在了燕王箭下!
如此之下,接下来的攻势注定钝了许多。
庆明帝发出一声怪异的笑:“早有防备?”
他的二弟……早就料到他会动手?
“没错……且那些燕王府的亲兵随从,即便有些看似寻常,实则个个皆是精锐,便连赶车的马夫也是高手所扮!”
“……”庆明帝的脸色愈发青了几分。
这防备,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啊……
暗卫接着说道:“且到后面,本还有机会得手时,却突然来了一行许家军横插一脚!”
“什么?”
庆明帝脸色一瞬间冷到极致:“许家军?”
许启唯不在京中,谁能差使得了许家军?!
“据说是恰巧路过此地……要押送一伙盗贼入城……”察觉到帝王语气里的寒意,暗卫的声音又低了些。
恰巧?
庆明帝的声音陡然放轻下来,冷笑着道:“……许启唯分明不在京中,竟也能妨碍到朕,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说着,看向夏廷贞:“老师……算一算,是不是也快到朕取回许家军的兵符之时了?”
看着帝王情绪不定的一双眼睛,夏廷贞道:“陛下放心,相信不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待到那时,再想除去燕王,不过只是轻而易举之事罢了。”
先前他便劝过陛下不必着急。
可偏偏陛下对燕王太过忌惮,俨然是心病积压太久成了心魔,根本做不到冷静对待。
此番暗杀不成,燕王必会有所防备。
好在镇国公那里,已经提早安排好了一切……
否则单凭陛下如今这般无头苍蝇般的模样,想要定下时局,无异于痴人说梦。
夏廷贞心底轻视,面上却未曾表露分毫。
听得夏廷贞之言,庆明帝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略略定了些,然而想到燕王那张脸,心底顿时再生躁戾之气。
他沉着脸猛地拔出屏风旁挂着的长剑,挥剑向那跪在地上的暗卫砍去。
这一剑落在了暗卫肩上,暗卫欲躲而不敢躲,惧声求饶。
“陛下饶命……”
一剑又一剑,直到那暗卫瞪大双眼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没了试图挣扎的动静。
“哐”地一声,剑被庆明帝随手掷在了脚下。
有鲜血迸溅到夏廷贞鞋靴之上,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尸首很快被敛了下去,御书房外当值的小太监面如土色,垂下的眼睛内却几经反复。
天色渐渐暗下,小太监离了养心殿,回住处的路上,只顾低着头走路,不慎撞到了一名宫娥。
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幕,未曾被任何人留意到。
宫娥回到玉坤宫内,将一张字条交到了皇后手中。
皇后紧紧抿起了唇。
狗皇帝果然是要疯啊……
先前她略得了些风声,虽不确定,却也还是递了信出去,要燕王早做防备,现在看来果然是对的。
而除此之外,这字条上还提到了一点……
狗皇帝与夏廷贞还提到了她阿姐的死,言辞间显然是另有内情……
皇后将字条紧紧攥在手中,眼底有冷意浮现。
她当年进宫,是为家族稳固考虑,虽父亲不愿勉强她,但她身为吴家女,有些责任无可推脱——而除了责任之外,她进宫的另一个目的便是想要查清阿姐之死的真相。
可时隔多年,她所能想得到的相关的人和物早就没了痕迹。
但这并不妨碍她一步步接近真相。
当年之事,本就是狗皇帝的嫌疑最大,加之这些年来她对狗皇帝的了解,再结合诸多旧事,答案几乎早已是呼之欲出。
此时若说她长姐之死和狗皇帝无关,她半个字都不会信。
皇后将字条于烛台上点燃,丢进了香炉之中。
只要她还在这宫中一日,她的责任便一日尚在肩上。
于当下这时局之中,每个人不过都只是沧海一粟,她要做的有许多,能做到的或许极少。须知有些人终其一生,赔去性命,或都在做所谓无用之功。
但不到最后一刻,是否为无用之功,谁也无法断言。
皇后望着闪动着的烛火,渐有些出神。
她还记得,年少时曾同他一起读过《妙法莲华经》,他提笔抄下其中一句,那字体苍劲有力,好看得不像话,她在一旁轻声缓缓读道: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这是她一直记在心上的一句话。
她没什么太大能力,非最先燃灯之人。
但作为万千传灯之人中的一个,尽力护好自己手中这一盏,且还是做得到的。
若有一日,黑暗尽除之时,她所持这盏灯兴许全然并不起眼,但也无需起眼。
就是不知,到那时,她是否会随手中这盏灯一同燃尽。
烛火映在眸中,她眼底并无退缩与悔色,但若真要说的话,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吧……
尤其是,当初甚至都不曾好好同他道别……
后来想一想,那般举动,也当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花猫不知何时跑了过来,蹭了蹭她的裙角。
皇后笑着将它抱起。
“天福啊……陪本宫看会儿书吧,好不好。”
皇后抱着猫在榻中坐下,边轻声说道。
……
京中这场雨淅淅沥沥,停了又落,直至三日之后,方才见晴。
这一日夜间,许明意自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
“祖父!”
她猛然张开眼睛,甚至有些慌张地左顾右盼一番,四下昏暗混沌,她一把掀了薄被,拨开玉青色纱帐。
外间的阿珠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
阿珠点了灯,见自家姑娘赤足坐在床边,莹白如玉的面孔上有着密密冷汗,遂走了过去,蹲身下来,轻声问:“姑娘做噩梦了?”
第475章 请医
许明意闭了闭眼睛,复睁开时,眼底的惧色才得以消散大半:“我梦到了祖父——”
阿珠会意道:“姑娘放心,老太爷定会平安回来的。”
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
许明意微一点头,接过阿珠递来的帕子将额头冷汗拭去后,站起了身来,走到窗边,推开了两扇窗。
夜间月朗星稀,隐隐有蛙声传来,空气中尚有雨水的湿潮气息未曾消尽。
阿珠取了件茜色罩衣披在自家姑娘身上。
许明意在窗边静静站了片刻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转身来到梳妆桌前,从脚柜中取出了一只黄花梨匣子。
匣子通身无纹饰,不过是木料原本的颜色纹路,打开之后,里面满满当当一匣子杂七杂八的物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