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御史冷笑道:“苏大人一口一个围剿,除去,莫不是在说笑?那是十余万许家军,可不是一窝山匪说剿就能剿得了的!要拿什么来剿,难道靠苏大人一张嘴吗?”
“你……”
“明御史所言不无道理……”礼部尚书附和道:“陛下,臣认为还应先设法安抚镇国公,以换取回寰余地。”
“哪里还有什么回寰的可能,许启唯既已劫走太后等人,便是不可能再回头的!”
“这倒未必……”有大臣斟酌着道:“镇国公纵有意投向燕王,所求也不过是于当下局面换取自保而已,若陛下肯拿出诚意与之讲和,安其心,再予其以安身之处,或可免去一场动荡……”
庆明帝听得冷笑连连。
拿出诚意?
这是要他去求许启唯吗!
如何讲和?
又如何安其心!
退让赐地,准其自立为王吗!
简直荒谬!
殿内群臣分歧极大,一时间争执不下。
此时有一内监入得殿内,道是兵部尚书纪修与大理寺卿求见。
二人在殿外时便已听得了争吵声,待入得殿中,也未见能安静多少。
还有关系好的同僚见了大理寺卿便要拉其加入阵营:“许启唯公然谋反,竟还有人主张求和,面对如此乱臣贼子若一味退让,岂不助长其气焰!若他人皆以此为表率,还不知要有多少个许启唯!我大庆还以何立足!你来说说这是何道理!”
看着好友同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大理寺卿心如止水,自觉仿佛化身为了佛前的一朵莲,宁静,安详,超脱。
他棺材都选好了,还管这些?
此时若非有要事相禀,早就回家吃饭睡觉去了。
听着耳边的争执声,纪修的心情亦是同众人大为不同。
什么求和不求和的,吵得倒起劲,还搁这儿列起了求和之举的弊端,说得好像镇国公马上就能答应似得。
赐座城池?
人家自己就能抢,还稀罕你来赐!
庆明帝听得心中一团火在烧,看向没有机会开口的大理寺卿和纪修,问道:“那些劫狱的刺客可有抓到活口?”
“回陛下,擒住五人,已交由北镇抚司审问处置。”纪修道:“至于余下逃脱之人,臣已命人于城中全力搜捕。”
倒也不是他做事尽心——
毕竟全力不全力的,便是将这些人全都抓了砍了,也不会再什么实质用处,至多不过是给皇帝撒气罢了。
大理寺卿随后开口:“陛下,臣有事要禀。”
“说!”
他倒要听听,今日还能有什么糟心事!
“半个时辰之前,夏廷贞……于牢中畏罪自缢了。”
“什么……”庆明帝眼神一变。
夏廷贞自尽了?
殿内的嘈杂声顿时为之一消。
谁也没想到竟会于此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到了现下,今日之事是否与夏廷贞有关已无悬念,刺杀甚至劫狱之事不过是镇国公借夏廷贞之名来混淆视线的手段而已。
夏廷贞虽在牢中,却未必对此全然没有耳闻……
镇国公造反,那交换兵权之说便成了空谈,按说这对夏廷贞而言反而是个机会……又为何会反倒选择了自尽?
而他们所能看到的,庆明帝自然也皆想到了。
但不同的是,他多了另一重猜测。
刺杀,劫狱,这两桩事皆已证实是许启唯所为……
唯独有一件事,还未得到证实——今日在太庙中,荣氏捧到他面前的那盏毒茶……
荣氏那贱人,到现下还在嘴硬不肯招认。
但他相信,她迟早是会供出来的……
是以,夏廷贞自尽之事,倒不必过早急着下结论。
而至于对方是死是活,眼下对他而言都已经并无太大意义了,此番他既做到了这一步,夏廷贞此人便不可能再用,不可能再敢用。
死了,便死了。
“朕知道了。”
皇帝的声音平静冷淡。
众臣一时猜不透,也无暇去过多猜测。说得直白些,当下这大事临头,死一个无关紧要的夏廷贞又算得了什么。
世事莫测,有些足以轰动四下之事,放在特殊关头,便什么都算不上了。
一朝首辅,掌权十余年,此时死了,连一点水花都激不起。
庆明帝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在了纪修身上。
“朕正与众卿商讨许启唯叛乱之事,恰想听一听纪卿的看法。”
纪修应声“是”。
养心殿内一夜灯火未休。
官员们离开时,东面天色已隐隐泛起了白。
几近一夜一日未曾进食,只拿喝水来顶着,众官员们此时多是精疲力竭,该争论过的也皆争论罢了,此时三三两两离去,便都缄口不再多说,然面色无一乐观。
纪修出了禁宫宫门,坐进官轿中,眼神明灭不定。
皇帝果然怀疑他了。
第587章 年少旧心事
关于镇国公谋反之事,他作为兵部尚书又是一介粗人,自是主战。
且他自荐带兵前去讨伐。
可皇帝看了他片刻,却是道——朕身边少不了纪卿,京城也少不了纪卿。
转头便将讨伐镇国公之事交给了西营军统领章佐之。
其中的防备显而易见……
怀疑便怀疑吧,他也并不在乎。
皇帝如今至多只是疑心夏廷贞之死乃是他公报私仇,他与夏廷贞针锋相对已久,便是皇帝心知是他做的,但既然未捅破,便可见并未怀疑到当年之事上——
在皇帝眼中,他纵然杀了夏廷贞,却也绝不可能投向燕王,他与燕王之间的旧怨早已说不清了。
故而皇帝防的只是夏廷贞一死,他会借机坐大,不受掌控。
这也正是皇帝一贯的作风,被皇帝疑心历来没什么奇怪的,若有人能不被皇帝怀疑那才是真的怪了。
镇国公造反一事不仅仅打破了天下局势,更关乎着朝堂稳固,多少官员会为此心生惧意与动摇,皇帝再清楚不过——这个时候,正是用人之际,为防叫群臣寒心,若非是触犯真正的忌讳者,皇帝轻易不会动。
他暂时是安全的。
至于就夏廷贞之事同他秋后算账……
纪修冷笑一声。
是他先死还是皇帝先死,怕是还说不好!
……
缕缕金光刺破云层,朝阳缓缓升起,却未能给人心带来希望。
随着镇国公造反的邸报由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州府,许吴两家叛逃出京的消息也在城中极快地传开了。
恐惧如瘟疫般在百姓间放肆蔓延。
镇国公反了……
镇国公忠勇正直,好比大庆的撑天之柱……
这大庆江山有一半甚至都是镇国公亲自打下的,他怎么会反?!
先前有镇国公病故于东元的消息传回京中,人心便已是大乱,后来得见镇国公平安归来,无不觉得心中一定——镇国公回来了,那他们就不必怕了!
可现下……
可现下他们深信不疑会护住京师的镇国公,却是举家逃出了京城,还带走了太后和吴皇后!
寻常百姓难以深究其中缘故,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恐慌。
而如此时机,紫星教自然不会放过。
前半夜便得了消息的紫星教众,连夜点灯熬油投身于创作,不过半日间,诸多关于许家谋反的童谣与说法便传遍了。
听着手下搜集来的几首打油诗,纪栋的心情很复杂。
“如今城中皆是在说……镇国公是被朝廷与皇上生生逼得走投无路,为自保才无奈造反。”那衙役压低声音说着。
无奈造反……
无奈……
纪栋细细品了品这极有灵魂且白莲味十足的两个字。
不愧是紫星教,每一个字都拿捏得极有分寸,试问这谁听了不得痛恨朝廷和皇上?——好好地一个镇国公,都是被皇帝给逼得!
“大人,您看……要不要想些法子来压制这些流言?”
纪栋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