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对?”
琉璃皱眉道。
“就是前儿个将军与奶奶出府去上坟的时候,含雪忽然要奴婢去街上买绣线,指明要我去青雀胡同门口有座石狮子的那家买。然后又给了奴婢一张纸条,说怕我说不清,所以写了张纸让我拿给掌柜的看,照单子给她配好。奴婢虽不认字,数字却是认得的,听她说数目什么的都写好了,却见着上头一个数字也没有,就留了心,然后让街头帮着写信的书生看看。书生看了后很疑惑,问我是哪个大臣家里的?奴婢想上头若真是买绣线的名目,那书生又怎么会看出来我是大臣家里的下人?于是假称是丞相府的,让他抄了份带回来,请奶奶过目。”
冰凌说毕,已从腰带里取了一张折起的纸来,递了给琉璃。“奴婢仔细比对过,确是与原来那张一模一样的。”
琉璃打开一看,蓦地也皱起了眉头,这上头写的居然是祈家父子间生的一些事以及分析,只是名字都用老爷及大爷二爷三爷什么的替代了,此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更不是琉璃与祈允灏所想的关系到祈允灏如何站队的问题。一般人拿到这张纸,顶多也就以为内宅妇人之间传递各府秘辛罢了,定不会想到什么军国大事上去。
太子虽然愚蠢点,但应该也没蠢到不去关心祈允灏私下动向而去研究人家父子感情的地步,含雪送这个出去是什么意思?
琉璃是相信祈允灏不会骗她的,他骗她这个没有用,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喜欢含雪,也用不着编出那种谎言来。再者她自己也是有眼睛的,她看得出来含雪别有目的,只是她隐藏得好罢了。于是,这张纸条的内容能说明什么呢?
“你刚才说,她要你去把这纸条给青雀胡同一家门口有石狮子的卖绣线的人看,那你去了后有什么现?”
琉璃折起纸来说道。
冰凌道:“那铺子不大,混在一条街上并起眼。门口有石狮子的铺子那里也有许多,只不过做针线生意的,而且门口有石狮子的仅此一家。里头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两个都会认字,那老的女人接过纸条后表情平静得很,就像真的一样给奴婢配了五色丝绣,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琉璃想了想,说道:“蕊儿把月钱拿来。”然后与冰凌道:“你先回去,什么也别透露。”
冰凌点头,下去了。琉璃唤来桔梗儿,“你去找到青雀胡同门口有石狮子的一家卖绣线的,观察一下那里头的人跟些什么人接触,然后又什么异常。”
一个做针线小生意的老少妇人,居然都认得字,这本身就可疑了。琉璃倒要瞧瞧含雪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使命。
琉璃等着桔梗儿回来,哪知道喝了碗药,倒是季小全进来了。
“回奶奶的话,大狱里传消息出来了,余氏当日看到何廷芳的出售酒楼的单子之时,当场就吐了血,晕过去了两回。今儿何廷玉夫妇去探监,也在狱中说起了此事,余氏哭了半晌,写了血书,交代把手上财产都分给何廷玉与咱们二奶奶,方才何廷芳带着血书回到何府,何廷芳便与何廷玉闹起来了。何老太爷这两日身上才利索点儿,于是又躺下去了。”
余氏那堆倒罢了,反正什么秧结什么瓜,余氏教出来的子孙又有哪个根正苗红的。只是听到提起病中的何老太爷,琉璃却不由叹了口气。除夕回娘家辞年是习俗,这两日她也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瞧瞧他。在对待她这个半路出来的庶孙女上头,何老太爷的态度的确是没怎么周正过,总是不断处在摇摆不定可好可坏之间,总而言之,琉璃是没怎么把他当过亲祖父的,可若说恨他怨他,那倒也不至于。
“老太爷只怕拖不了多久了,”季小全看她沉默,便说道:“小的听何府里的人说,大老爷死后老太爷便中过一次风,也没有怎么恢复,纯只是意识恢复了而已。吴大夫已经去看过了,能拖过这个春天便是万幸。”
琉璃又叹了口气,端起茶来顿了顿,“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季小全顿了顿,说道:“奶奶若让小的说,小的便觉得,还是该去。奶奶就算不冲着老太爷与大老爷,便是冲着老太太当年,也该去。何况,何府里还有八姑娘与五奶奶待奶奶是好的,她们的父亲也是老太爷的亲骨肉,奶奶不认大老爷乃是情有可原,可若是连老太爷老太太也不认,便是不认祖了。往后见了三老爷四老爷,也不好说话。”
琉璃点点头,喝了口茶。听起来也有点道理,论起来她的嫁妆还是老太太给的,看在老太太面子上,去看看她不久于世的丈夫也是情理之中的。于是就放了杯子,说道:“那就去安排吧,明儿我没空,蕊儿去备几色礼,午饭后过何府一趟。”
恰巧午饭时祈允灏回来了,听说她要去何府,于是道:“这次害死了他们大老爷,他们老太爷肯定恨我,说不定连你也要落埋怨。我跟你一块儿去。”
琉璃迟疑道:“可他要是对你不客气怎么办?”这是有可能的,毕竟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顾忌。她也就算了,祈允灏要是被他骂,她可不觉得他受得了。
祈允灏慢吞吞道:“能怎么不客气?他还能打我不成?若是骂我几句,论起来他是长辈,也没什么。只要你一日当他是祖父,我便也当他是祖父敬着。”
琉璃心下一暖,眼眶涩涩地把饭吃了。
饭后就启程往何府去,何朴松何修原因与祈允灏同朝为官,迎出了大门,而梁氏聂氏满目复杂地把琉璃迎了进去。
浣华与骆明珠抱着平哥儿在二道门迎接。琉璃抬头一望,往年这个时候早已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此时不见踪影,门庭下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仆人,而大门上的窗花与年画也还没曾换新的。
“长房里遭此大难,老太爷又重病在床,谁也没心思去弄这些。”浣华看了眼琉璃,说道。
琉璃也看了眼她,一起往正院里去。
浣华眼里还有未曾说出来的哀漠,这种情绪在别的人眼里是看不见的。梁氏聂氏目光复杂,但是只有惶恐敬畏担忧以及不安,何苁立怎么死的她们都有数,这都是在害怕她接下来便会对付他们剩下这几房。而骆明珠则是冷漠的,不是对琉璃冷漠,而是对长房的结局冷漠,这一切不关她的事,之前的她虽未见到,但是阮氏的贪婪以及何苁立对苏姨娘的冷酷她是知道的。
浣华之所以哀漠,是因为除了像骆明珠一样对何苁立所作所为的不认同,还有着身为何氏后人对自己家族渐入没落的一种悲哀,她是何府后人里屈指可数的几个怀着赤子之心的其中一个。
一路上除了何朴松兄弟与祈允灏有着交谈,女眷这堆是无话的,其实琉璃距离上次在这里进出也不过个把月,但看起来的感觉,就已经隔了许多年一样,随着长房的垮台,瞬间也变得萧条了。
到了正院,一个面生的丫鬟打了帘子,琉璃扫了眼周围,碧云和青裳都不在了。老太爷坐在榻上,棉被拢着身子,整个人都枯瘦下来。何朴松上前道:“爹,祈将军与琉璃来了。”老太爷隔了好半会儿才抬起眼,看了看琉璃,下巴一伸,道:“坐吧。”
琉璃与祈允灏在榻前椅子上坐下。
一室静默。琉璃许久后咳嗽了声,说道:“将军与二老爷去隔壁坐坐吧。”
何朴松何修原连忙起身,让着祈允灏往隔壁去,梁氏聂氏也起身去张罗茶点了
琉璃向榻上道:“老太爷这几日胃口如何?我带了些易消化的枣泥糕山药糕,也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老太爷道:“什么口味不口味的,将死的人了。”
琉璃默下来,不再说话。
由着屋里静默了半日,老太爷道:“你还来做什么?”
琉璃眼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老太爷哼了声,两手扶住榻沿:“这几日我总在想,我的儿子死的到底冤不冤,我知道,祈允灏恨他,他恨他是对的,饷粮那件事到底险些害死他,可是你的命,是他给的,没有他,你想活得多好都没有机会。我的儿子给了你命,却死在你手里,算起来,你欠我何府两条命,一条是你的,一条是他!”
他目光狠瞪着琉璃,浑浊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琉璃迎着窗外射进来的斜阳站起来,伸手将窗扇一推,阳光便像水幕般泄进屋里来了。
老太爷双眼一眯,别过了头去。
“老太爷有多久没见阳光了?”琉璃问,“这窗户关得这么死,足有几个月了吧?一个人总困在自己的世界,永远也不懂得换位想想,就算到死,也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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