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琛始终微笑。
他温声:“朕还记得上次长安会面,你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不过短短大半年,你已成为西北的霸主,甚至还妄图侵袭中原。只是霸主好当,天下的帝王,却不是那么好当的。”
金时醒面无表情,“好不好当,也得试过了才知道。城主府有座塔楼,可俯瞰薄渊城四周景致。正好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曾共饮,不如一同登高吃酒,也叫哥哥看看我北凉铁骑的风采。”
萧廷琛随他登上塔楼。
楼顶宽敞,早有美人置了一桌美酒佳肴。
两人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金时醒指向西北,“哥哥看见没有,那便是我北凉铁骑的驻扎的营地。只要孤一声令下,你那两万草莽军队,必定顷刻覆灭。”
萧廷琛不置可否。
金时醒看他一眼,低声道:“只要哥哥把宿润墨交出来,孤愿意放你平安离开。孤也知长安那些人对你有着怎样的敌意,只要哥哥帮孤平定大齐,孤封你为大齐的君王,如何?哥哥是读圣贤书的人,知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北凉有百万铁骑,大齐根本就不是北凉的对手。未免生民涂炭,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萧廷琛不紧不慢地吃了两盅酒。
他放下酒盏,指向东边,“你瞧那是什么?”
金时醒望去。
东边的地平线上,滚滚尘烟平地而起。
宿润墨领着十万凉州军队,正赶赴而来!
金时醒猛然皱眉。
萧廷琛淡然自若地吃酒,“你算计到会有人破坏盟约,提前在薄渊附近埋伏了十万军队,朕也未必算计不到你的谋划。北凉十万铁骑,对我大齐十二万军队,你猜,孰胜孰败?”
金时醒把玩着酒盏,没吭声。
心头涌上烦躁,他冷淡命令,“去把王妃带来。”
他每每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时,都习惯抱着徐暖月。
嗅着那个少女特有的甜香,感受着那个少女窝在自己怀里的绵软,他会产生一种踏实和安全感。
徐暖月,就像是他的药。
去找徐暖月的侍婢很快回来,大惊失色地禀报了厢房里的事。
“跑了?!”金时醒冷声。
“恐,恐怕是……”侍婢战战兢兢,“奴婢问了府里的侍卫,他们称确实有两名宫婢离开城主府,至今没有回来。”
“砰!”
金时醒生生捏扁了手中酒盏!
萧廷琛低笑,“啧,女人跑了?”
金时醒瞥向他,男人桃花眼中的幸灾乐祸几乎不加掩饰。
他淡淡道:“我家女人是与你家女人一起私奔的,你高兴什么?”
萧廷琛:……
想想似乎还真有点道理。
金时醒沉声:“北凉虽只有十万兵马驻扎在薄渊城,但无惧一战。如果你不想薄渊城生民涂炭、横尸遍野,就把徐暖月交给孤。”
“是我家女人带走了徐暖月,又不是朕。她要做什么,朕无权置喙。”萧廷琛笑眯眯的,“更何况北凉人无惧一战,我大齐同样无惧一战。”
金时醒恨得牙痒。
薄渊城外,两军对垒。
然而没有主帅命令,谁也不敢贸然开战。
判儿骑着小马驹找到宿润墨的大帐,看见男人正研究沙盘地图。
她举着桃花枝,“宿先生,这场仗到底打不打呀?”
“不好说……”宿润墨托着下颌,“私心里,本座是不愿意打的。没有战术,没有埋伏,没有阴谋,单只靠蛮力取胜的战争实在很没趣。硬打的话只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我而言,就算获胜也与失败没什么区别。”
判儿点点头。
她揪着桃花枝,眼珠滴溜溜地乱转。
片刻,她眉眼弯弯地笑道:“那我去找苏姐姐!”
宿润墨点点头,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判儿骑着小马驹,沿驿道一路狂奔,终于在黄昏时追上了苏酒和徐暖月。
因为徐暖月脚上的银链,所以她没法儿骑马,只能坐马车。
也因此,大大降低了她和苏酒逃跑的速度。
判儿脆声:“苏姐姐,苏姐姐!你们等等我!”
苏酒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见是她,于是示意车夫停下。
她从车里出来,“判儿,你也要与我们一块儿回凉州吗?”
判儿点点头。
她声音稚嫩:“苏姐姐,听说北凉的王妃不见了,现在薄渊城乱成一锅粥。北凉的十万铁骑和大齐的十二万兵马正在僵持,据我所知,北凉王暴跳如雷,全城搜捕他的王妃,如果再找不到,恐怕就要迁怒大齐,正式开战了!北凉王就像个疯子,他不在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怕极了!”
苏酒怔住。
马车里,徐暖月眉头紧蹙,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她闭了闭眼,突然下了马车。
她握住苏酒的手,“苏苏,你把我送回去吧?”
苏酒不愿意。
徐暖月望向凉州城的方向。
那座古朴的边疆城池,隐在遥远的暮色里,可望而不可及。
从她出嫁北凉时她就知道,那里,将是她再也踏不回的土地。
回去什么的,终究只是痴想。
她温柔地抱住苏酒,“苏苏,送我回去吧。薄渊城里有数十万百姓,根本不是该生战争的地方。哪怕北凉与大齐之间迟早有一战,也不该是在薄渊城。我自幼蠢笨,什么都做不好,但我愿意为了那些百姓,回到金时醒身边。”
苏酒鼻尖酸。
夕阳在天际沉沦。
烟紫色的云霞横陈天际,戈壁荒漠的风沙之上,绝美不可方物。
徐暖月最后望了眼凉州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踏进马车。
黄砖驿道蜿蜒通往薄渊城。
马车里,徐暖月轻轻靠在苏酒的肩头。
四只小手紧紧相握,她们很清楚,这辈子或许再也没有秉烛夜话、手牵手在金陵旧院乱逛的机会……
判儿骑着马,笑容无辜又纯净。
她歪着头哼起北凉的民谣,苍凉凄美,却又透出几分诡异的欢愉。
徐暖月的重新归来,令金时醒如获至宝。
在他得知消息时,甚至不顾身份跑出城主府,老远迎上那辆马车。
他紧紧抱着徐暖月,恨不得把这个少女揉进他的骨血里。
苏酒站在马车旁,还想再抱一抱徐暖月,却被萧廷琛搂住细腰。
他温声:“该回去了。”
“可是暖月——”
“苏酒,那是她的宿命。”
城主府前,风灯轻曳。
凄迷的红光在朦胧寒夜中晕染开,如同满地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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