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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生长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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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主物质位面的地下,地下城核心在沸腾。

固体要如何沸腾?但是没有别的词能形容这副光景。半透明的鲜红矿石剧烈地跳动,倘若这真是一颗血肉心脏,这疯狂的搏动足以让任何活物爆体而亡。它明亮得好似煌煌大日,不祥的好似地火之光,暗色流光蓦然出现在这密闭的石榴石中,聚集,沸腾,扩散。

某些巨大而无形的变化,正猛烈地生。

你不能在沙漠上层看见流水,地下的暗流会顺着根茎流入每一株植物的身体,唯有在浇灌下蓬勃而出的花朵才能展示流水的痕迹。没有魔法视觉的人们无法看见汹涌的魔力,但他们看见了这剧变——任何长眼睛的生物都能看见。

玛丽昂仰天长啸,她的骨骼咔嚓作响,鲜血再度涌出,泼洒着已然血迹斑斑的皮毛。旧皮毛被撕裂,骨骼破碎后重塑,更粗壮的骨架上覆盖着更强健的肌理。山峦般高大的银狼伸直了新的身躯,她抖落血淋淋的旧皮囊,仿佛钻出不再合身的蛇蜕。这咆哮并非痛呼,而是酣畅淋漓的战吼。

短短几秒,威风凛凛的狼神出现在战场上,银白色毛像新雪一样闪闪光。她压低头颅,雷鸣般咆哮,地狱三头犬不得不调转了方向,现如今两只巨兽差不多大小,几乎势均力敌。

调转方向可不是个好主意。

沉闷的念咒声在战场上空响起,这儿舌头最灵巧的法师也无法模仿这种声音,因为它本来就不适合人类的声带。六口摩亚左边的头颅张大了嘴巴,但它喉中的下一口紫焰还未准备完毕。即使是喷吐深渊烈焰的地狱犬,每一次喷吐之间也有吐息,正如此时本该只能用爪牙攻击的巨龙。上一次龙焰喷吐的确刚结束不久,地狱三头犬没来得及防备。

冰雪风暴扑面而来。

与自然的风暴截然不同,零下数百度的可怕低温伴随着尖锐的冰晶肆意挥洒,割裂地狱三头犬厚厚的皮毛。两张巨口还未闭上,魔法冰晶落入其中,在巨大的温差下汽化,抽干了口中的热量,从口腔一路冻结到喉咙。那隐约带着硫磺气味的巨口此时白雾缭绕,六口摩亚在冰冻的疼痛中用力甩头,半截冻结的舌头甩了出来,在牙尖上摔碎。

巨龙念诵着龙语魔法,地下城传输的大量魔力充斥着这具不够正统的巨龙之躯,那一点真龙之血的力量被蓦然放大,仿佛暂时进行了一次青年龙到古龙的提升。传奇太古龙的龙魂抓住了这难得一见的机会,将失传多年的强*术不要钱似的抛洒。它的每一次低语,周围的魔力便风起云涌,法术在半空中凝结之时,周围被抽取出小小的魔力真空带。

魔力,魔力,最纯粹的能量顺着契约的链接流动。

某个房间乱成一团,游吟诗人们慌忙搀扶着他们的领唱者。杰奎琳缩成一团,面露痛苦之色,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破体而出。

她正在长高。

“啊!”有人出一声惊呼,连忙脱下外套,将杰奎琳裹住了。在数十年间保持着少女模样的游吟诗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鳞片浮现在她胳膊上。她的头像海草一样卷曲,舒展的身躯撑破了小小的连衣裙。

“啊……”杰奎琳茫然地声,那清脆的声音胜过最悦耳的夜莺。她伸出手,看着不久前带着点婴儿肥的手指变得优美修长。

微弱的妖精与海妖血脉都混合在杰奎琳身上,如今更稀薄却更强大的海妖这一方被加强。这天平出现了变动,一头升起,一头下降,海妖的魔力汇聚在她的歌喉之中,不需要任何仪器,带着魔力的歌声就能覆盖整个战场。

歌声响起的时候,天空正在翻腾。

万里无云的天空战场如今阴云密布,云朵在翻滚,看上去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唯有深处战场内部的战士,才能现那并非乌云,而是阴影。

无名的阴影女巫在天幕中疾行,她无需再在狭小的影子之间跳跃了,她本身就能形成大片阴云。空气中的魔力浓度正变得越来越高,让女巫如鱼得水——如鲨鱼得水。仿佛海洋扩张到了地面上,大白鲨游得相当欢畅,无名女巫出快活的尖叫,她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影裙摆覆盖那些飞行的恶魔,绞紧,收缩,大量的鲜血像雨滴般落下。那些尸骸还没落地,便回归了深渊。

“哇哦,漂亮!”回声女巫奥菲利亚在一边吹起了口哨,魔力在她血管中涌动,像酒精一样让忍激动。她兴奋地笑起来,说:“让我也来试试看!”

巨大的传送门正在打开,竟有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那个通道二分之一的大小。先出现一堆粗壮的胳膊,然后是一个大大的肚腩,从传送门中挤过来的大个子顶着一颗油光锃亮的蓝色光头,耳朵尖尖,下半身是烟尘。精类专精能呼唤的可不止是长翅膀的小家伙,巨灵,这外表粗犷的大个头也是妖精的表亲。

“好家伙,看着真有劲!”奥菲利亚咂舌道,指向还在穿越通道的混沌胃袋,“去!把它挤回去!”

巨灵卫士得令前行,那肌肉虬扎的双臂捏住了混沌胃袋的一侧,它一声大喝,把恶魔领主往另一边推去。恶魔领主的降临能用这种乱来的办法阻止吗?简直乱来啊,怎么想都是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但刚巧,力大无穷的巨灵遇到了行动迟缓、吞噬威力巨大但除了吞噬外什么都不会的吞噬魔混沌胃袋,两个大块头居然僵持在了通道那里。

火焰女巫阿比盖尔继续纵火,从她掌心飞出的火鸟变得越蓬勃与灵活,宛如真真正正的不死鸟再生,啄食着不属于主物质位面的侵略者。天空中的爆炸轰隆乱响,与大地上的大火相互呼应。火焰法师劳瑞恩投掷着火球,魔力为大火浇上一桶油。

“所以说,火焰法师打恶魔有什么错?”劳瑞恩低语道,连环火球把一只地狱犬的脑袋烧成了火炬,“根本没有烧不着的东西,要是烧不着,那是火不够旺。”

这剧变最开始的时候,*师塔内的研究者们先现了它。

法师埃德温猛然起立,动作幅度太大,将椅子都碰倒在地。在场的法师与法师学徒鸦雀无声,每一双眼睛都看着护罩中的花朵。这是来自古代法师塔的魔法种子,老法师韦尔伯特曾研究过它,遗憾地表示这种植物只会在过去的魔力环境中生长。

“另一方面,在开放前它也不会死去,只会一直等待。”他说,“它会活得比我们更久,而到了埃瑞安变回过去那个繁荣的魔法之地的那一天,我们的传承者能看到它开花结果。”

护罩中的花盆抽出了嫩芽,并在很短的时间内长出了花苞。这古代植物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轻轻摇曳,宣告着尚且不为人知的结果。

魔导技师们抽着冷气,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风车一样转动。用来测量微量魔力环境变动的仪器在这巨量变动下宣告报废,只有大厅里被认为象征意义更大的大型魔力测量表在一格一格走动。它缓慢地走过一个个被认为该以百年计算的度量,观测者们目瞪口呆,继而奋笔疾书。

最沉稳的施法者也要动容,能够感知魔力的人群控制不住地心潮澎湃,在他们耳边,魔力正在欢歌。

各种法术如同淋了滚油的柴薪,爆出了远超预计的威力。占上风的毒火龙正被火力压制下去,而法术的射程也被延伸得相当长,天空不再是天堑。一个射歪的法术穿过目标,向上,再向上,一路射落了一只报死鸟。法术的齐射在震惊中停了一小会儿,不久之后,他们将目标对准更上层的天空。

看上去就像一场烟火大会。

有人正跑向战场,她跑掉了鞋子,□□着双脚,却毫不在意。那是一名满头白的老妪,她垂垂老矣,在战场上却依然广为人知。亚马逊女王在离开战场后依然担当着教师,许多弓箭手都得到过她的指点。女王头戴金冠,手持长弓,她的脚步迅疾而轻快,像个年轻人一样。

她早就不年轻了,鹰隼似的眼睛开始昏花,灵敏的耳朵开始迟钝,老去的身体无法再忽略那些旧伤。这场决定了主物质位面命运的大战没有她的份,她只能目送学生与同族踏上战场,自己在战场之外祈祷与等待,因为她没有更多能做的事情——那都是过去了!力量在亚马逊女王衰老的身躯中涌动,允许这位垂垂老矣的战士再战最后一次。

亚马逊的秘术借助这股力量激,纹身似的花纹在女王面颊上扩散,皱纹与旧伤消退,干枯的肢体再一次变得鲜活有力。白依旧,但青春复返,在这短暂的时刻,停滞不前的职业等级开始暴涨,从高阶到准传奇。

她拉开了弓。

半透明的魔法长箭在弓弦上孕育,明亮的闪电缠绕着箭杆。这一箭蕴含了亚马逊女王一生的经验、技巧与催动下全部的精神与生命力,比启明星更璀璨。它离弦而去,呼啸着,奔向卡在半路上的混沌胃袋。

咻!

被击中的吞噬魔出惊天动地的怒吼,裂痕正出现在它厚厚的胃壁上,难以遏制地扩散。黑袍法师们开始对那个伤口集中火力,仿佛敲击有裂纹的玻璃窗。亚马逊女王的魔箭打开了通道,那肥厚的恶魔领主在一连串攻击中痛苦扭动,开始一点点解体。

与此同时,非施法者的战斗一样如火如荼。

职业者越战越勇,他们对魔力的感度不见得高,但只要与塔砂有联系,就能分享这馈赠。即使是纯肉博的职业者也与魔力有联系,比如战士能用更高亢的战吼震昏敌人,刺客的潜行变得更加不可捉摸,背刺更加凶狠。最纯粹的力量注入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奋战不休。

游侠雅各在敌人的尸体上抬起头,树语者德鲁伊们的施法正将这一带变成一片自然气息浓厚的小树林。他聆听着风声,感悟着冥冥中的启示,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就像得到自由那天,从普通人突然进阶成游侠一样,他在这股浪潮中学到了新的东西。

雅各摘下一片叶子,在唇边卷成一枚叶笛,笛声轻而悠长,在嘈杂的战场上几不可闻。没关系,被呼唤的存在能听见就好。

它们来了。

数十只、数百只猛兽蓦然浮现,踏空而来,半透明的身躯足不沾地。过去游侠的动物伙伴们,在魔力的浪潮中暂时获得了形体,它们从雅各身边跑过,冲向战场上的恶魔。这些动物之灵在进攻时一点都不像幻影,利爪与利齿沾染上恶魔的污血。一只红棕色的山狮在雅各面前信步走过,舔舐着唇边的血迹,雅各伸出手,搔了搔山狮之灵耳朵。

魔力的浪潮汹涌澎湃,恶魔也为之煽动,两边都杀红了眼。战况如火如荼,喊杀声响彻云霄,一道阳光蓦然冲破阴影,落在他们身上。弱小的魔物在被照射的那一刻便失去了形体,像被加热的冰激凌一样,迅速地融化成一滩血水。被照耀到的埃瑞安守军则越战越勇,温暖的光抚慰着他们的伤口,拔除恶魔带来的污染。

天上有太多东西,阴影女巫扩散的躯体、飞艇与无人机、回声女巫们的召唤物、飞行的恶魔、奔走的动物之灵……太阳很难直射到战场。这阳光并非天空上的日光,它来自骄阳之杖。

撒罗的教宗手握着金红色的权杖,他的鲜血顺着花纹流动,脸色倒比刚才更好。通过契约链接传来的力量一样补充了塞缪尔消耗的精神,让他有精力动骄阳之杖。在面对深渊恶魔的时候,太阳神的权杖真不愧神器之名,它同时攻击了敌人,治愈起友军,此消彼长之下,战况进一步向主物质位面这边倾斜。

“奇迹,这简直是奇迹!”广播台的主持人声嘶力竭道,她的嗓子在此前的紧张状况中几乎哑了,现在看上去几乎脱力,“是的,还未完全进入我们位面的恶魔领主已经坠落了!那条三只头的恶犬正被死死压制,要击败它也只是时间问题!”

整个埃瑞安,许许多多握紧拳头的人为这消息欢呼。战场边的游吟诗人们也在欢呼,战场上暂时能空下来的战士们面露喜色。

“阁下,怎么了?”站在撒罗教宗身边的牧师,在欢呼声中小声问。

手持骄阳之杖的撒罗圣子面色凝重,尽管他的脸上重新出现了血色,如今的战场已经度过了危险的时刻,险些被深渊冲散的防线重新恢复,各处伤亡降低,脸色惨白的战地记者们眼中又重新出现了希望,塞缪尔的神情却绝对称不上轻松。

“这魔力……”他喃喃自语,声音渐渐低下去。

“有什么不对吗?”牧师担忧地说,“难道这魔力,不是执政官大人的计划之一?”

塔斯马林州的居民们不见得知道塔砂与地下城的关系,但他们习惯性的将大部分行动都挂钩到执政官大人身上。执政官娜塔莎总能救场,他们下意识相信着。

塞缪尔动了动嘴唇,最后却什么都没再下去。“撒罗会保佑我们。”塞缪尔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但愿如此吧,他想。

在整个主物质位面的战场上,恐怕只有塞缪尔察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天界与神明已经离去,作为撒罗圣子的塞缪尔,还能嗅到老对头的味道。在魔力的狂欢当中,他隐约感到不安。

有一件事其实可以放心,尽管这一波汹涌的魔力浪潮完全来自深渊,一些主物质位面生灵身上甚至出现了某些类似魔化的迹象,但接受力量的生灵们完全不用担心被深渊感染。魔化现象会在这股浪潮结束后渐渐消退,一切都只是暂时性的。塔砂像一个过滤装置,她吞吃掉深渊污浊的力量,提纯出最纯粹的魔力,哺育所有跟她关联的生物。

不过问题也在这里。

以上生的全部事情,只在十几分钟之内。十几分钟内战局逆转,在战场各处,天上地上,生了如此多的交锋。也在这十几分钟之内,地面之下,也生了能让人心惊肉跳的改变。

地下城核心不再沸腾,像一锅煮沸的汤,已经趋向稳定。

肉眼都能看出它的变化,起初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石榴石,如今它的色彩黯淡下来,介于深褐色与暗红色之间,宛如凝固的血块。它尚且有深有浅,深色向浅色的部分慢慢扩散,浅色向深色过渡,要恢复成均匀的质地,大概也只是时间问题。

除了塞缪尔之外,也有一些悲观主义的人们忧心忡忡,不相信免费的午餐,不相信从天而降的馅饼。其实主物质位面的生灵不用担心,地下城的居民不用担心,这从天而降的力量,已经有人替他们支付了代价。

代价由塔砂承担。

或者说,因果关系不是这个样子的。塔砂并非为了主物质位面的众生才付出了代价,而是她在与深渊的交易中逃不过付出代价的后果,于是她索性用这代价兑换了更多东西。

塔砂站在碎骨之上。

那堆骨头变得更碎了,它们毫无生机地躺在塔砂脚下。收割者安蒙粉身碎骨,魂飞魄散,这一回,再没有什么能将这些废料重新站起来了。

“出来。”塔砂说。

周围一片安静,无人回应,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的目的达到了,还在鬼鬼祟祟什么?”塔砂说,“滚出来!”

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这片死寂的旷野上。

那是个……是某种东西,好像除了“东西”之外没法形容了。就算它大大方方地出现,就算这样面对面站着,还是没办法描述清楚。你不知道它是不是生物,是不是物品,是不是现象,只能说这儿有个“什么”,也仅此而已。

法魔领主,“无可识之物”拉什德嘉,它的称号果然也相当合适,一目了然。

遇上苍白的安蒙还可以说是巧合的话,等塔砂孤注一掷地决心接纳深渊时,她就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一进入深渊就被现了。

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的时间差还只是位面阻塞后重新流通的结果,就像两个气压不同的空间刚刚联通,产生一些问题是正常的。但出现在塔砂灵魂之间的隔阂,那暂时拦截在地下城核心与这具身体之间的隔阂,却绝非自然现象。当深渊之力冲破了隔阂,塔砂便能清楚地现,这是恶魔的把戏。

太晚了,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接纳了深渊,正如设置隔阂者的目的。

预料到他们必定会来到深渊,以难以觉察的精妙法术影响塔砂的灵魂,限制她能得到的信息,设置出一副两边的战场都必死无疑的场景……这圈套既是阴谋也是阳谋。收割者安蒙只是棋子,幕后黑手等待多时。

“请原谅……”拉什德嘉说,它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听上去像个走几步就会大喘气的病秧子,“请原谅,朋友,我稍微还有一些事情要整理,并非故意不出面。”

“你们深渊的恶魔在与敌人打生打死之前都喜欢叫人‘朋友’吗?”塔砂笑了一声,深渊意志裹挟来的暴躁情绪让她完全没有虚与委蛇的性质,“装腔作势最好也挑胜券在握的时候,否则就会变成败犬的矫揉造作了。”

“不知为何总感觉也被你骂进去了。”维克多在链接中嘀咕了一声,塔砂看了他一眼,他连忙说起正事:“等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有件事更值得一提!”

他指着拉什德嘉,表情复杂地说:“这位装腔作势的家伙,已经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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