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白猫将小花猫叼回去。四只粉红色肉垫在空中晃晃悠悠,还不足月的小猫咪身上的毛毛是蓬松、炸开的状态,小花猫垂着眼睛,不咪呜也不喵呜,露着肚皮,尾巴垂下,一动不动。白猫的根据地在一所大学的停车场,晚上,只有几辆落了灰尘的车子停在车棚下。白猫叼着小花猫,巡视一圈,想要找一个刚刚熄火的车子——那种车子的底盘上有发动机的余热,可惜并没有,白猫只能将小花猫暂时叼回自己的纸箱,这是几个学生为他做的,被打扫卫生的人没收几次后,白猫将最后一个纸箱费力地叼到这个少有人来的停车场中。小花猫不说话,她蜷缩身体,看上去有些难过。现在是夏天的末尾,夜晚将至,温度一点一滴往下落。白猫跳进印有「天猫超市」和黑猫标志的纸箱中,蜷缩身体,一动不动,柔软的毛毛贴在身上。白猫说:“我早就说暹罗猫是狗,还有人不信,它竟然连幼崽也容不下。”小花猫无精打采,小声喵呜。白猫安慰她:“是我看错人,你不要难过,大学里很多喜欢猫咪的人类,我会想办法为你找到一个忠诚信徒。”是吗?小花猫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顺利找到信徒,她现在很冷,温暖只短暂地光顾她几分钟,她想,大概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人类还是不愿意照顾她。但小花猫决定听白猫的话,至少现在吃到肉汁,还有一些奶,这些东西让她可以再坚持一下。雄性白猫没有照顾幼崽的经验,和所有的猫咪一样,他们只会在发热期时候受到激素的双重吸引,寻找雌性猫咪疯狂做一些可以产崽的行为。和人类不同,对于猫来说,发热期是一种惩罚机制,在季节的影响下,猫咪的身体会产生一种激素,雌性猫咪开始释放一种信息素,而雄性猫咪,则开始疯狂地依靠嘘嘘来划地盘。雄性白猫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就是他可以只靠两只前爪触地、高高翘起猫咪的尊臀和尾巴,在墙上高达半米处喷上嘘嘘。这样能向那些猫咪们证明,瞧,他有着强壮的身体,她们可以和他结合,生下一窝活蹦乱跳的小猫咪。当然,对于雌性猫咪而言,发热期拒绝结合将会遭受痛苦,而结合也同样痛苦不堪。繁殖是刻在动物基因之中的本能,为了能够控制住雌性猫咪,雄性猫咪进化出有着尖刺的武器,不仅能帮助固定猫咪,还能够将竞争者留在雌性猫咪中的活性液体全都刮走,尽可能地确保自己的基因留在其中、孕育出更多的后代。也正因此,在结合后,雄性猫咪需要快速地逃跑,以免被疼痛的雌性猫咪打到屁滚尿流。破破烂烂的快递箱中,垫着一个学生放上的蓝色枕巾,小花猫依靠着白猫的肚皮,享受着一点点温暖,她好奇地问:“所以你也被雌性猫咪打过吗?”“喔,那倒没有,我
亲爱的小家伙,”白猫低头,舔舔她冷到发抖的毛,“我是一名丁克猫咪,能够抵抗发热期的痛苦。”“为什么?”“我不想让孩子和我一样流浪。”小花猫不理解白猫的话,他明明以流浪和自由为荣,却不肯让孩子过上和自己一样的猫生。贴靠着白猫,小花猫慢慢睡着。清晨,有学生发现他们,其中一人跑去超市,买来舒化奶和蛋黄,小心翼翼地倒进一只干净的塑料饭盒中,小花猫太饿了,她整只猫跳进饭盒中,半个小猫猫头都塞进奶中,咕咕嘟嘟地喝着奶,边喝边开开心心地翘着小猫尾巴。小猫的胃小,吃不了太多东西,但又容易饿,最糟糕的是,她的眼睛又开始分泌一些东西,白猫替她舔干净,鼻子在小花猫硬邦邦的肚子上顶了顶,感受到她腹部的硬块,意识到她脆弱到必须需要得到人类的照顾。——但不能找学生。校园内禁止学生饲养宠物,包括猫咪;一旦被宿管发现,猫咪只能被迫交出去,继续流浪或者被强制性送到流浪动物收容所。“大学生有爱心,但是没有能力,”白猫谆谆教诲,“教职工有能力,但是没有爱心。”“喵呜?”“要远离雄性人类,”白猫说,“雄性人类是猫咪们最不喜欢的信徒,他们不会真心照顾猫咪,有很多,甚至会虐杀猫咪——你知道虐杀吗?他们会用铁丝勒住你的脖子,或者用石头砸碎你的小脑壳。”小花猫炸毛:“喵呜!”白猫灵活地将她叼入一个漂亮的小区。这里是大学老师们居住的地方,有着高高的楼和漂亮的花园。白猫体力有限,从停车场叼着小花猫穿越大半个校园、躲避呜呜呜横冲直撞、速度飞快的铁皮怪物,穿过黑色的、有着奇怪橡胶和白色油漆的平整大陆,在躲避开一些拴着的、愚蠢到只会讨好人类的笨狗后,白猫放下小花猫,让这个刚学会走路的小东西跟着自己行走。小花猫还不太会走,有着一点黄毛的白色小尾巴颤巍巍地竖起,像一根毛绒绒的弱小狗尾巴草。风一吹,小猫身体一晃。可是走到太阳出来,白猫翻遍垃圾桶,也没有找到可以吃的东西。有其他的流浪猫光顾了这里的垃圾桶,而在大学老师的小区中,自己动手做早餐的人不多,他们可以去学校食堂吃早餐。白猫最后从垃圾桶中翻到一块儿被咬了一口就丢掉的鸡肉面包。高贵的猫咪是肉食动物,不像愚笨的狗,连杂粮也能吃得下。但流浪的猫被环境训练得开始接受所有能吃的东西,他狼吞虎咽地吃掉整个鸡肉面包,恢复力气,叼着小花猫,啪嗒啪嗒地在小区踱步,渴望能通过撒娇、出卖色相和柔软皮毛来获取到某个人类的青睐。可惜并没有,只遇到挥舞着扫帚要赶走他们的人类,还有一只没有系绳的泰迪,冲上来对他们啊呜啊呜地大叫,还好白猫身手敏
捷,叼着她及时跳上台阶。翻垃圾桶的白猫终于找到能够暂时照顾小花猫的地方,那是一个被用旧、丢弃的猫爬架,白猫控制不住地伸出爪子,在松散的剑麻柱上挠了几下:“吆吼!这是好东西!”小花猫盯着晃晃悠悠垂下的球,忍不住抬爪碰了碰,悬挂在猫爬架上的小毛球滴滴溜溜地转起来,她吓得缩头,片刻后,又控制不住伸出粉红色的爪子戳了戳,咪呜咪呜地叫不停。果然是有趣又温暖的东西。白猫和小花猫在这个被丢掉的猫爬架上开心地玩一阵儿,直到灰蓝色的人类驱赶他们。白猫叼着小花猫躲进花丛中,看着这些人类将猫爬架丢进装满垃圾的车中——刚才还给他们带来快乐的宝藏玩具被轻而易举地丢进恶臭的垃圾中,那些肮脏的、腐烂的东西挂满猫爬架,苍蝇在上面盘桓,小花猫眼巴巴地望着小毛球,她焦急地想要将宝贝玩具救回,但白猫一爪将她的头按到泥土中。“别过去,小家伙,”白猫说,“他们会把你一块儿也丢进垃圾中。”一脸泥巴的小花猫仰脸,她依依不舍地看着车子越走越远。她刚刚发现的有趣玩具又没了。人类好可怕。失落的小花猫无精打采地跟着白猫走,乌云沉沉,白猫凝重仰脸,盯着灰暗的天空。要下雨了。这时候的雨水,会将一只刚会走路、还没断奶的小猫咪冻死。喵呜。将门关闭时,谢薄声隐约听到猫的叫声。他向周围看了看,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或许只是幻听。谢薄声按按太阳穴,思考,或许是昨天睡得太晚。他有着严重的洁癖,严重到不能接受家中出现其他的生物。独居多年,现在唯一能接受的宠物只有一只巴掌大小的巴西龟,还是多年前朋友送来的,更不要说其他诸如猫猫狗狗的生物。谢薄声无法容忍家中出现这些活蹦乱跳、疯狂掉毛的小生命。今日天气不佳,谢薄声望见窗外的阴雨连绵。今天没有课程安排,只约了和某个同事去看画展,谢薄声乘坐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顺利打开车门,上车。刚插入钥匙,谢薄声又听到一声“喵呜”,弱而小,像尚不足月的小奶猫。谢薄声顿了顿,拔钥匙下车,他先拍了拍车身,俯身,检查引擎和轮胎。在沉默的黑暗中,他看到异瞳小猫,一只黄,一只蓝。是一个毛绒绒的、小炸毛的奶猫崽子,有着漂亮的眼睛。现在,这双漂亮的小眼睛周围有一圈黑乎乎的东西,粉红色的小鼻子用力抽空,毛绒绒的爪子惊慌地压在轮胎上,它好像很惶恐,又弱弱地、发出一声下一秒就会死掉的声音。“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