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云巧没有顶嘴,乖乖点头,“好。”
唐钝满意地垂下手,又问,“秦大牛摘野果给你是怎么回事?”
约莫嫌低着头说话脖子酸,她退回书桌边,拉开太师椅坐下,平静无波地看着唐钝,没有吭声。
唐钝扭着脖子,“他为什么给你吃野果?”
“我饿呀。”云巧道。
有米饭不吃,偏去吃酸不拉叽的野果,明明和他泾渭分明,和秦大牛却...他端着严肃脸道,“他成亲了,你吃他的东西是不是不好?”
“他是我朋友啊?”
“他有媳妇的,和你做什么朋友?”唐钝心里嗤笑。
云巧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认真说,“春花是我朋友,他是春花相公,自然也是我朋友啊。”
唐钝吸口气,尽力克制自己渐渐烦躁的情绪,用她的逻辑说道,“朋友也不能占他便宜。他家尚且食不果腹,你吃了他东西,他怎么办?”
“我没占他便宜。”云巧停止扇风,小脸格外端正凝重,“我给春花摘了很多花呢。”
唐钝斜眼,“花没野果值钱。”
“那也是心意。”云巧拖着太师椅往床边挪,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道,“我没有占大牛哥便宜,你别想糊弄我。”
“......”
“我娘说了,我不是那样的人,其他人非那样说,不是嘴坏就是心坏。”云巧一眨不眨直视他的眼,仿佛在说‘我娘说的就是你’。
唐钝噎住。
唐钝挪开眼,眼神漆黑晦暗,“他终究成亲了,你和他绞着不好。”
“绞着是什么意思?”
唐钝一噎,纳闷她爹娘没有教过她男女有别吗?秦大牛明摆着心思不正,云巧心无芥蒂和他做朋友迟早得出事,他斟酌道,“绞着就是走太近了。”
“太近是多近?”
“......”唐钝觉得当年拒绝族里教书的提议是对的,他耐心不好,说两句话就想发火,真教书,孩子们怕是会吓出病来,他思忖片刻,说道,“他是不是挨你坐了?”
“对啊。”云巧说,“春花也挨着我啊。”
“位置不对。”唐钝终于找着说辞了,“春花和秦大牛是夫妻,他们应该坐得近些,你是春花朋友,挨着春花坐边上就行。”
结果她坐在中间,不知道以为她和秦大牛是两口子呢!
云巧还是迷糊,“大牛哥也是我朋友啊。”
“他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是朋友,你也该和他有些距离。”
刚把太师椅拖到床前的云巧忍不住低头自己贴着床沿的手,默默缩回去,拖着太师椅退回书桌边,“这么远吗?”
“......”
第45章 045 父慈没用
唐钝哑口无言。
再聊下去, 他恐怕会被气死。
他是正经读书人,未娶妻,秦大牛能和他相提并论?她瞧不起谁呢?
阳光铺洒, 细尘浮动, 屋里死一般沉寂。
云巧背过身, 看向檐廊, 自顾道,“这距离有些远呢, 说悄悄话会被人听到的。”
唐钝抵了下后槽牙, 没作声。
有些话同她讲道理没用,得和沈云翔说。
夏风浮躁, 一阵一阵的拂过脸庞, 云巧趴在桌上,扇子越摇越慢,某刻,像树叶般从手间坠落,呼吸渐渐均匀。
她一宿没睡,熬到这会儿估计熬不住了,四祖爷提个桶气喘吁吁进院都没惊醒她。
“你爷的药我拿来了, 另外给你开了两副活血化瘀的药。”四祖爷说着话进屋, 唐钝指指云巧,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四祖爷退到桌边瞅了眼, “这丫头睡得熟, 惊不着她的。”
说话间, 他搁下几味药材, 将手里的木拐顺墙靠好, 叮嘱,“你这腿崴得不轻,尽量卧床修养几日,真闲不住了,记得杵拐。”
“好。”
四祖爷捡起地上的扇子,见云巧额头汗多,替她扇了两下,“桶里的鱼是你小冬叔在河边捞的,喝点鱼汤恢复得快些。”
唐钝双眼瞄着云巧动静,简短应了句,“记住了。”
猜他害怕吵着云巧,四祖爷没有久留,进屋给唐久把了脉,言简意赅聊了两句唐钝进山的事儿就离去了。
日影西斜,院里寂静,唐钝侧着脑袋,望着她熟睡的姿势,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了男子的笑声,声音粗犷,入耳不怎么舒服,他睁开眼,就见秦大牛趴在窗台边,黝黑粗糙的手捏着云巧鼻子,“醒了...”
云巧甩头挣脱开,闭着眼嘟嚷,“天没亮呢。”
“天快黑了。”秦大牛又捏她鼻子,语气亲昵,“该回家了。”
提到回家,云巧蹭的抬起了头。
日光隐去,晚霞浸得小院暖红,她揉了揉眼,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唐钝眯了下眼,唤她,“云巧,要不要留下吃了晚饭再回?”
晌午他奶煮了她心心念念的猪油饭,看她睡得熟不忍叫醒她,给她留着的。他说,“晚饭吃猪油饭。”
“猪油饭吗?”云巧惊喜地回眸,眼神亮晶晶的。
秦大牛眸光闪了下,戳她胳膊,“巧姐儿,你爹娘在家等着你,你昨夜没回去,他嚷着要来找你呢。”
她爹腿不好,走不了太远,听了秦大牛的话,云巧毫不犹豫拒了唐钝,“我要回家看我爹。”
唐钝脸色微冷,眼风扫过秦大牛,如兵刃尖锐。
秦大牛恍若不知,转身,“我给你背背篓啊。”
云巧双腿还酸着,起身时小脸皱了下,唐钝绷着脸,语气稍缓,“猪油饭给你留着明早吃。”
走到门口的云巧回眸,好奇,“不会馊吗?”
夏日饭菜嗖得快,清早回来,碗里的鸡蛋菌子米饭就嗖得发酸了,云巧看着他,认真道,“我不吃嗖饭的。”
又把他想成什么人了?唐钝闷闷解释,“不是嗖饭。”
“哦。”云巧扶着门框,“不是嗖饭我就吃。”
“......”和她说话委实需要极大的耐性和极好的脾气,唐钝认为自己差些道行,摆手道,“行,你走吧。”
真等云巧走了,他又浑身不得劲,秦大牛明摆着对云巧有企图,云巧没心没肺的,着了他的道怎么办?听着院门阖上的声音,他焦急喊了句,“云巧,你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小径上的云巧回头,朝刷了漆的院门回,“明天啊。”
她今天陪他说过话了,明天再来,说太多话她也会累的。
秦大牛走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地上只有他的影儿,他配合她的脚步,不快不慢走着,脸上始终挂着浅笑。
云巧问他,“大牛哥笑什么?”
秦大牛笑而不答,倒是前边的沈来财不喜秦大牛示好的态度。
明明当初有意将云巧嫁给他,他自个不愿意,选了春花,眼下像条狗似的围着云巧转是什么意思?
他骂云巧,“自己的背篓不会背是不是?掉了根红薯藤看我怎么收拾你。”
傍晚收玉米那会,秀才爷的奶突然问他昨天的事儿,虽没扣他粮,到底隐晦警告他收敛些,明显是云巧在她耳朵边说了什么。
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留不得。
“自己背着!”沈来财怒吼。
云巧老实接过背篓,瞅瞅沈来财,又瞅瞅沈来福,问,“二伯,我们还去摘花吗?”
沈来福太阳穴跳了跳,为了给她摘花,他脸和胳膊被荆棘划了几道口子,有根刺留到衣服上,夜里睡觉,刚躺下,刺儿就扎进肉里,疼得他眼泪不止,听云巧说摘花他就火大,“摘什么摘,赶紧回家...”
以后甭想他帮她干活!
云巧失望地哦了声。
秦大牛兴致勃勃,“天色还早,你想摘什么花?我和春花帮你。”
他默默回眸,朝春花递了个眼色。
春花急忙附和,“是啊,我和大牛帮你。”
云巧若有所思,“那儿全是荆棘,会受伤的,我们还是不去了,路边的花儿好看,我们摘路边的花就成。”
沈来福:“......”果然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想跳脚质问云巧,知道是荆棘还吩咐他往里边钻,到底安的什么心。
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云巧别的本事没有,气人的本事无人能及,他可不想气出个好歹,还得让他娘好好治治她。
晚霞褪尽,院里的鸡赶回鸡笼,曹氏去灶间检查锅里的玉米粥熟了没,刚揭开锅盖,两个儿子就怒冲冲地进屋,齐齐问她什么时候送云巧走。
沈来财一脸愤慨,“秀才家问我话了,给我臊得不知说什么好,我自认勤快踏实,做短工没有偷过懒,竟被云巧害得名声不保,娘,云巧留不得了。”
沈来福附和,“入秀才爷眼的是云妮,云妮没摆谱呢,她倒端着秀才姨妹架子要我给她摘花,以为她谁啊。”
沈来财接过话,“路上我就想揍她了,她倒溜得快,真以为我拿她没辙了?等忙完秀才爷家的活就把她卖掉...”
曹氏握着勺子搅了搅锅里,舀起半勺粥看了看,还差点火候,唤沈来财往灶膛塞一把柴,说道,“我和你爹商量好了,忙完这阵子就送她去北村。”
“她越来越不服管教了,竟敢夜里不回家,不知道的以为她偷汉子去了呢,她名声坏了不打紧,云妮是要被她连累的...”曹氏拿着勺子站在灶台边,沉着道,“秋娥婆婆那边我们已经得罪了,不能错过秀才爷这边...”
为了云妮名声也不能留云巧在家。
沈来财掏掏灶膛里快燃尽的柴火,往里吹气,待丢进去的柴火燃起来才抬头望着曹氏,“娘说得对,云妮长得好又识字,被人知道有个傻子妹妹终究名声有损。”
“是啊。”
她就指望云妮嫁个富裕人家多要些彩礼呢。
她问沈来财,“秀才爷家田地多少啊?”
“多着呢。”沈来财对唐家田地了如指掌,“早些年他爷奶送了二十四亩田地出去,家里留了十五亩...都是上好的田地。”
“十五亩啊?”曹氏缓缓笑开,“比咱家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