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沈来安善意的笑了笑, 信心满满, “她不会走丢的。”
旁边做木工的汉子附和,“是啊,她别的本事没有,找路没人比得过她,无论她奶把她丢多远,她总能找回来...”
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就想到早年间的事儿,七嘴八舌的附和,“对对对,有年人牙子带走了云妮,她光着脚追出去,没过多少天,姐妹两手挽手回来了。”
沈家养猪的钱就是卖云妮得来的,村里羡慕的人不少。
衙役摸着下巴,佯装好奇,“人牙子赶着车,她追得上?”
众人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她们回来了,那段时间她奶担心人牙子上门找她还钱,整天躲着不见人呢。”
云巧长相不起眼,村里人不怎么留意她,倒是卖了孙女拿着钱四处显摆的曹氏更受关注。
衙役若有所思,西州物价低,小丫头不值钱,人牙子们爱往这边来,不回来找曹氏还钱恐怕车里还有其他孩子,来回折腾太麻烦。
他思忖片刻接着问,“云巧姑娘没说在哪儿追着人的?”
大家伙看向沈来安。
沈来安无所适从的紧了紧手里的刨刀,努力回想,无果,道,“她没出过福安镇,哪儿晓得那是哪儿。”
众人笑道,“也对,毕竟那会她才几岁大。”
衙役想的却是不同,几岁就能大着胆子跑出村,除了不怕死,再就是识路了。
犹记得唐钝跌下山崖是她把人背回来的,衙役不禁打听详细的细节。
云巧救唐钝村里人尽皆知,要不唐钝怎么会收留她?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呢。
衙役一开口,大家伙争先恐后抢着说,从云巧到长流村扯猪草,沈来财到唐家做短工,事无巨细。
但没有一句是衙役想听的,不由得打断他们,“云巧姑娘怎么找到唐公子的?”
“她常年在山里转悠,找到唐公子不是很正常吗?”有汉子说,“她奶重男轻女,克扣她的伙食,她能活到现在,全靠山里的野果野菜。”
沈来安心里不是滋味,人人都知他闺女过得不好,他这个做爹的却无能为力,云巧摘野果吃就罢了,野菜...她怎么咽得下。
大家伙说得起劲,没有注意沈来安渐渐黯淡的眼眸。
而关于云巧的身世和经历,衙役刚到长流村就听了不少,尽管知道云巧过得不好,但每次见村民们眉飞色舞描述她挨饿受冻任劳任怨的情形,免不了心疼她。
其他衙役心情和他差不多,问到的事儿也是那些,唯独李善问到的多些。
春花和云巧自幼走得近,和李善说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儿。
云巧在家里吃不饱不碍事,她每天扯完猪草就摘野果囤着,夏秋两季的野果多,她在山里挖了个坑,埋着许多野果,冬日白雪皑皑满山萧索,她有野果,没饿过肚子。
春花告诉李善,除了野果,云巧还囤了野鸡兔子,因为她闻到云巧身上有肉香。
云巧心思浅,什么话都会和春花说,除了那些事,还说想嫁人了,言语间没有半分矜持,李善没有怀疑春花的假话,相反,趁机委婉的询问云妮和云巧的关系。
春花言之凿凿的说姐妹感情不好。
云妮长得漂亮,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从小到大不和云巧玩;而云巧喜欢云妮,但不敢往云妮跟前凑...
和李善猜想的有些出入,他暂时不予评价。
晌午时,村民们停工休息,他去后边用饭,告诉黄氏云巧把平安带走的事。
据春花所说,云巧喜好分明,想嫁给谁,费尽心思往人跟前凑。
李善故意说得暧昧是想试探黄氏。
都说云巧痴傻,他瞧着不尽然。
铁锅边,盛饭的黄氏仓皇的垂眸,讪讪道,“是不是耽误你们的事儿了?”
“半天不碍事,就怕她有其他心思...”李善道。
黄氏蹙了蹙眉,手握紧了勺子,低眉道,“她心智如同孩童,还请你们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倒觉得她聪明,知道夫荣妻贵的道理。”
他们的身份除了顾大人和孙山长无人知晓,云巧一眼就从众多人里挑了个看似凶神恶煞实则最心软的平安,普通人没她这个眼力。
黄氏脸色苍白,消瘦的身形往后颤了颤,咬唇道,“是我教她的。”
“我是沈家买来的,前头有个丈夫,他好赌成性,输了钱还不上就把我卖了,好点的人家嫌我嫁过人看不上,辗转来了福安镇...”黄氏说,“她因为容貌,自幼不受待见,我常和她爹念叨她嫁不出去怎么办,她该是听到了,想方设法想把自己嫁了。”
李善看着她,眼里无波无澜。
黄氏的话真假掺半,他自然分辨得出来,春花说云巧最盼望的就是嫁人,之前想嫁长流村的瘸子,后来想嫁给秦大牛,便是解甲归田断了胳膊的夏雷她也喜欢得很。
真要那么想嫁人,早做些没羞没臊的事儿出来了。
云巧爱追着平安跑,却没做什么特别轻浮的事儿。
至少没往平安怀里钻过。
要么知道厉害,要么不开窍。
而云巧要是厉害,断不会过得那般凄惨,而要是不开窍却想着嫁人,十之八九有人授意的。
他没有说破,话锋一转,道,“唐公子前途似锦,她安分守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可她三心二意,下场如何就不好说了。”
李善查过唐钝以前的事儿,表面温和如玉,实则阴险狡诈得很。
读书人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唐钝通通都会。
黄氏瑟缩着身子,眉眼低垂,怯声道,“我会教她的。”
说着,六神无主的把饭碗递给李善,眼神心虚地躲开,表情很是惶,仿佛李善再说两句,她立刻要跪下磕头似的。
李善好以整暇的挑了挑眉,就黄氏这些年的遭遇,再软弱可欺的性子恐怕也硬起来了,会咬人的狗不叫,黄氏越安静坦荡,心思越是深沉。
不过那些和他无关,他看重的是云巧的本领。
他边扒着饭,边和黄氏说话,“她是唐钝的人,以后是出去见大世面的,礼数礼节也该好生教了。”
无论云巧是不是傻子,都不能让人看轻了她才是。她现在住在唐家,老唐氏教她是最好的,但老唐氏过于偏爱她,恐怕不会当回事。
而唐钝,尽管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是将云巧当成傻子看待的,云巧言行出格,他不心平气和讲道理,只会生闷气,以致他忽略了一点:云巧很受教的。
无论什么事,教了她,她就会好好做。
李善难得多话,“有些事以前不教她可能是为了她好,但今时不同往日,再这么下去,迟早会生出事端...”
黄氏给其他衙役盛饭,脸上情绪不明。
李善端着碗走开了,他说这些话算是在她面前卖个好,毕竟有用得着云巧的地方,平安的话虽管用,不过会引起诸多猜测,他不想利用平安。
黄氏心思恍惚的给衙役们盛好饭菜,见沈来安迟迟不回,擦着手去前边找人。
她面黄肌瘦,身形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衙役们心里同情云巧,对黄氏这个亲娘也有些唏嘘,不由得凑到李善跟前问,“爷,你和她说什么了,我瞧着她心不在焉像丢了魂似的。”
“随口聊了几句。”
“不会是云妮吧?她就是个小老百姓,你吓她做什么?”
李善轻飘飘扫过他,“你爷我是那样的人?”
长脸衙役悻悻,岔开话题,“她们姐妹两挺不容易的,我要是她们,早跟家里断绝关系,自立门户去了...”
李善皱眉,“你要同情她们,娶了她们得了。”
长脸衙役悻悻,“人家怕是瞧不起我。”
况且和那位抢人,不是找死吗?
李善扒着碗里凉拌的野菜,道,“云妮暂时不管了,先把眼下的事儿做好再说。”
傍晚,晚霞映得山林通红,满山绯色间,三个人影踏着斑驳的树影徐徐而来,村民们站在高处,不经意瞥到她们,忙去找李善,“云巧回来了。”
树木掩映间,除了云巧和平安,还有一袭青色长袍的儒雅男子。
衙役眼尖,认出是县学的孙山长,立刻去禀,“孙山长也来了。”
孙山长博学多才,擅栈道水利,算日子两日前就该来了,衙门的人说县学有事,孙山长一时半会来不了,李善便当机立断直接动工。
眼下看到人,缓缓迎过去,拱手作揖道,“擅长来了。”
“速度挺快的呀。” 孙山长忘着几十米长的泥路,问,“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刚开始呢。”李善认真道,“按你信里交代的办的,砍树挖土挑土分工来做的...”
“没乱套吧。”孙山长弯腰捡起地上挖起的泥,在指尖忍了忍,“我没来过西州,不了解西州山川地质,就这儿的泥来看,修路不成问题。”
“你在这方面的建树无人能及,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孙山长丢掉指尖的泥,望向旁边剥树皮刨木头的汉子道,“长远来看,铺木板和石子前,还是得先把地面压实了。”
西州衙门穷,拿不出钱,否则混些煮熟的米浆固路会更好,孙山长说,“树根要捡干净,我来的路上就经过路中大树挡路的...”
李善应下。
他们说话时,云巧拉着平安衣角往边上站去,低声说,“平安,艾草给你,我回家了啊。”
平安皱眉,“你不找你爹娘吗?”
他憋着很多话要和李善商量,想让云巧多留一会儿,“要不你把艾草背到你娘那儿去?”
洗衣煮饭烧水都是黄氏夫妻俩在做,艾草得给黄氏。
“我答应唐钝奶傍晚回去的。”她拿出背篓里的艾草,补充道,“你要是想我的话,我明天又来。”
平安:“......”
他焦急地看向李善,李善瞥他一眼,风波不动,“怎么就山长一个人来了?”
“衙门派了人带路,镇上碰到他们,我就让人回去了。”
平安连连点头,他不仅去了福安镇,还去了福安镇临镇,不知早年间何人修的路,直通北边镇子,这次修路,顺着那条北上,能省很多功夫。
见李善不搭理自己,平安记得来回搓着手。
终于,李善结束了和孙山长的话题,和云巧道,“山里住宿不好,待会让孙山长去唐家住一宿怎么样?”
云巧抱着艾草,如实道,“得问唐钝。”
“那待会让孙山长和你一起回去问问。”
云巧点头,“好。”
孙山长失笑,“你糊弄人家小姑娘作甚,我要是跟着她走了,唐家还能赶我出来不成?出门在外,有块遮风挡雨的地儿休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