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钝身形笔直的坐在椅子上,孙山长坐在旁边,专心致志看着桌上铺展的文章,李善和平安凑热闹的低着头。
她放下茶杯欲走。
李善突然抬起头来,打破屋里沉默,“对了唐公子,我来是想问你借个人。”
唐钝留意到他的目光,眉头拧了下,心里隐有预感。
李善开门见山,“论识路,村里没人比得过云巧姑娘,小虎山的道路已有雏形,其他山头还得她帮忙。”
唐钝摩挲着桌面,“得问她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云巧和李善他们有所牵扯,在李善开口前,抢话问云巧,“李善想让你帮他找路。”
这话有些技巧。
云巧不喜欢李善,这种忙她肯定不会帮的。
果然,云巧拒绝,“我很忙的。”
李善搬出平安,“你的活我找人做,你不用做其他,带着平安多走走今天的路就行。”
如果是以前,云巧迫不及待就应了,眼下镇定得很,“我的活我自己做,我是大姑娘了,不能老追着男子跑,我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短短时日,她竟有如此觉悟,唐钝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平安则有些后悔。
道理是他教她的,要知有这事,打死他也要把话烂在嘴里,不禁焦灼地看向李善。
李善平静地吐出几个字,“我付你工钱。”
听到钱,云巧眼冒精光,立即就要答好。
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了回去,纠结道,“我得问问。”
李善扬手,指着唐钝,“你问。”
唐钝是跟着云巧走过近道的,心知李善发现那条路了,事已至此,不帮忙是不行的,正欲劝云巧应下此事,岂料她摇头,“不问唐钝,得问我娘。”
唐钝表情僵了瞬,转瞬就恢复自然,“是该问她。”
李善和平安吃过午饭就打着火把走了,孙山长则在唐钝屋里聊学问,云巧隔墙听了片刻,扛不住瞌睡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起床后她没有直奔唐钝屋,而是问老唐氏要了把梳子,坐在屋檐下梳头。
老唐氏震惊不已,“你还气呢。”
云巧头发打了结,扯得头皮发疼,呲着牙道,“不生气啊。”
“我教训过墩儿了,往后他不敢再凶你了。”老唐氏夺过她手里的梳子,哄道,“乖,让唐钝给你梳头啊。”
“我自己梳。”
“你都不会。”她取下梳子刮下的头发道,“再梳下去,你头发都没了。”
云巧把头发收好,愣神道,“怎么会这样?”
唐钝梳头也会掉头发,没这么多。
老唐氏解释,“你不会,还是让墩儿来。”
云巧没说话。
回到屋,扒了扒头发,用头绳将头发捆好,决定去小虎山找黄氏。
唐钝在屋里听到她们的话了,唤云巧,“我给你梳。”
“不行,我要自己梳。”
唐钝习惯她想一出是一出的,顺着她的话说,“我教你。”
云巧不进屋了,而是搬根矮凳,要唐钝在檐廊替教她梳头。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偶尔会掉几根,但碎发多,唐钝捏住她的头发,防止扯到她的头皮,道,“得这么使劲...”
“这样不疼。”
“嗯。”唐钝替人梳头已经很熟练了,但她经常往山里钻,打结的地方很多,因此他梳得有些慢。
晨风凉爽,拂过他骨节分明的指尖,几根秀发轻轻飘动着。
他垂着眼睑,随口问她,“你和平安去了什么地方?”
“镇上啊,碰到孙山长了呢。”
“平安惹你生气了?”
“没有。”
她坐得直,半点不闹腾,给她梳头完全不费事。
唐钝继续问,“昨天李善让你带平安认路,怎么没答应,你不是想嫁给他吗?”
“我娘说那样不好,婚姻讲究门当户对。”
唐钝诧异了瞬,“你娘还说什么了?”
“我是大姑娘,要学会自己梳头洗头,不能给你们添麻烦,要离男子远点,人言可畏。”
唐钝猜黄氏是不是听了什么流言蜚语,没有问云巧,而是点头,“你娘说得对。”
云巧继续往下说,“以后我们说话也要隔着距离,你是读书人,名声珍贵,我娘说有的读书人为了正名悬梁自尽了呢。”
唐钝梳顺头发,抓着盘圆髻,道,“是有这种人。”
“幸好我不是读书人。”
唐钝笑了,“读书人哪点不好?”
云巧说,“容易想不开。”
唐钝怔住,没有回答。
老唐氏在屋檐下瞧着,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来,她就说云巧很好哄,几句话就眉开眼笑的了,她道,“梳了头就吃早饭了。”
孙山长千里迢迢而来,老唐氏天不亮就起床杀鸡炖着了,因此早饭比往常晚,得知孙山长要去小虎山,老唐氏没吃完的鸡肉和鸡汤装好给云巧背着,提醒她们晌午吃。
孙山长年龄和顾大人差不多,保养得好的缘故,瞧着更年轻些,他给老唐氏行礼,“给婶子添麻烦了。”
老唐氏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哪儿的话,我和他爷目不识丁,读书上帮不了他什么,还得山长您多费心。”
孙山长再次作揖,“身为先生,自当尽力。”
唐钝进了县学就是他学生,指导他文章功课是理所应当的。
云巧背着昨天背的背篓,出门后没直接奔后山,而是领着孙山长绕去了四祖爷家,问四祖爷要不要草药,要的话她去采。
孙山长走得慢些,边走边打量着村子,阡陌纵横的村道,错落有致的茅草屋,屋前屋后整齐干净的水沟,青山绿水,清幽雅致,这座村子仿若世外桃源。
他不禁感慨了句。
和四祖爷说完话的云巧转身找他,听到他的话,好奇问,“桃花源是什么?”
孙山长道,“五柳先生文章里提到的地方,和长流村很像。”
“哪儿像了?”
他言简意赅,“民风淳朴,百姓怡然自得...”
这话于云巧来说有些深奥,她敲敲脑袋,“是好话吗?”
孙山长笑了,“也就这种地方养得出你这种性子的。”
云巧咧嘴,“你夸我吗?”
孙山长不说了。
云巧指着山脚位置,“我们朝那边走,帮四祖爷采点草药。”
“走吧。”
山里荒草丛生,她挥着镰刀,小心将枝桠砍断,孙山长道,“你是不是之前来过?”
草丛有人走过的痕迹,有些枝桠是断的。
“对啊,和四祖爷采草药。”
“你是唐钝买来的童养媳?”
“不是,我是他妹妹。”
孙山长随好友去过很多地方,路上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像云巧这么有趣讨人喜欢的还是第一次见,“你想读书吗?唐钝要去县学读书,你可以跟他去县学住...”
县学收的都是男孩,她可以跟偏院的妇人住。
“不想。”云巧想也不想地说道,“我要在村里种地。”
“种地有什么好?”孙山长看着脚下,手里握着她昨天折来的树枝,“唐钝学问扎实,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不可能一直留在村里。”
云巧没有回答他后面的问题,只道,“种地好啊,种地不饿肚子,我爷想种地都没地给他种呢。”
“你要种一辈子地?”
“对啊。”
孙山长好笑,“难怪平安给你看舆图。”
世间复杂,像她这样纯粹的人极少见了。
说着,云巧停了下来,手勒着草茎,拨了许多叶子下来,孙山长见识广,立即认出这种草是避蛇虫的。
她双手搓叶子,搓出汁水来后弯腰涂他的脚,发现他的鞋子厚,反手就往自己脚上抹。
脚趾缝隙也没放过。
孙山长忍俊不禁,“平安在的话,怕是要数落你了。”
昨天也是这样的,她晒热了,拂了溪水就往脖子抹,吓得平安避之不及,半路上唠叨了许久。
她徐徐背过身,“你别和他说啊。”
“嗯。”孙山长道,“平安他们看着凶,性子不坏,教你那些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娘也那样说的。”
抹了汁水,她找了块地面浸水的地儿洗手,孙山长道,“山里哪儿有水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