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唐钝的人纷纷指责云巧性子不讨喜,唐钝待人温和,极少甩脸色,定是被云巧气狠了。
有那厚着脸皮的人问云巧怎么惹着唐钝了,云巧老实回答,“我没惹他啊,他心情不好。”
威风拂过,树叶轻晃,她忙去踩飘斜的光,兴致盎然。
大家伙不禁为唐钝发愁,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往后几十年唐钝怎么受得了。
人哪,还是不能凭着一时冲动娶媳妇,否则等冷静下来,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不大,许是四周安静的缘故,一字一字落入唐钝的耳朵里,他整个人一怔,随即走得飞快。
云巧追着他小跑,脸上满是疑惑。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福安镇,车夫已经等着了,唐钝赶考租过他的车,彼此也算熟人了。
见唐钝身后跟着个背背篓的姑娘,车夫认出是唐钝的包袱,眼疾手快的帮忙。
唐钝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装书的书篮,云巧半蹲着身子,待车夫将行李放到车上,盯着兀自失神的唐钝看了两眼,细声细气地说,“唐钝,我回去了啊。”
唐钝淡淡点了下头,转身和车夫说话去了。
云巧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去有点远了,隐隐听到有人喊她,回头又没寻着认识的人,倒是官道上晃晃悠悠的牛车越驶越远。而牛车上的唐钝,身形笔直得像路边的树。
云巧一眼就认出他来。
回去的路上,她脊背挺得直直的,双手压着衣角,气势内敛而稳重。
长蛇山忙碌的人瞧见了,微微诧异,春花娘更是夸张的哎哟一声,挤到曹氏身侧,“婶子,是你家云巧吧,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曹氏和两个婆子抱着木桩舂地,无趣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膈应谁呢。”
云巧这装腔作势的模样,她老远就瞧见了,春花娘不可能认不出来,分明存心刺她的,曹氏看穿她的心思,反唇相讥,“她不服徭役,你又整天围着秦婆子,自然没留意她了。”
秦婆子骂春花克夫,春花娘怕秦家休妻,得空就低声下气哄秦婆子。
两家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啊。
春花娘尴尬的笑了笑,嗔道,“这不跟你开个玩笑吗?你说唐家好米好肉供着她,她怎么就没胖呢?”
还是那样丑。
曹氏哪儿听不出话里的言外之意,惯来瞧不起春花娘德行,讥讽道,“左右唐家人疼她,胖不胖有什么重要的?”
云巧生来就是村里最丑的,嫁的却是十里八村最俊的。
命好,其他人羡慕不来。
曹氏道,“你家春花比云巧嫁得早,也没见她多长几两肉啊。”
春花自认比云巧好看,可日子赶云巧差远了,曹氏哼了哼,嘲讽就差没写在脸上。
春花娘也不生气,厚脸皮道,“要知道云巧这般出息,我这个做婶子的该多多巴结她的。”
这话刺耳得很,曹氏抬起木桩,故意朝她脚上砸,春花娘惊恐地跳起,“婶子拿我撒气作甚...”
曹氏咬了咬后槽牙,“滚。”
春花娘撇撇嘴,“我与婶子说说闲话,婶子何须动怒?”
整个绿水村的人都知道唐钝不买曹氏的账,没有给沈家好脸,沈家想巴结已经晚了,春花娘揉着手腕,杀人诛心道,“我家春花要是有云巧的能耐,我这个亲娘不知享了多少福了啊。”
曹氏啐了口痰,心里恨得不行,恨春花娘嘴碎,还恨云巧不认娘家人。
长流村的韩家相中了云惠,有意替小儿子上门求娶,商量彩礼时,韩婆子突然明里暗里询问云惠和云巧的关系,小曹氏怕女儿错过好人家,张嘴就说两人打小同吃同住,和亲姐妹没什么两样。
韩婆子精明,顺势就让云巧帮忙照顾几天孩子。
韩婆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成亲已有五六年,膝下两个男孩,大的四岁,小的两岁。
韩家人出来服徭役,兄弟两跟着邻里大几岁的小姑娘。
邻里比不得亲戚,韩婆子希望云巧接他们去唐家住几天。
韩家摆明了想借云惠和云巧攀交情,趁机笼络唐钝,如果不帮韩家这个忙,云惠的亲事恐怕又要黄了。
眼瞅着云巧晃着空背篓往后边草篷走,曹氏想了想,和身边人说肚子不舒服,佯装如厕追了过去。
春花娘瞧在眼里,与周围人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春花沦为村里的笑柄,她看谁都不痛快,恨不得村里的小姑娘都成没人要的。
这种心思恶毒,然而看不得沈家好的不在少数。
郑家媳妇瞄了眼目光追随曹氏的云惠,轻笑道,“要我说啊,生米煮成熟饭,她韩家还能不认账不行?”
“当谁都像你没皮没脸呢...”
郑家媳妇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没皮没脸怎么了,嫁得好不就行了?”
云惠和韩家的事儿在绿水村传遍了。
起初好几家瞧上了云惠,不知怎么歇了心思,转而打听云妮,得知云妮几月没回过家,再不提和云惠的亲事。
想想也是,云妮是云巧亲姐,娶了她,跟唐钝就是连襟,比娶云惠这个堂姐强多了。
云惠这边无人问津,沈家自然不会错过韩家这块肥肉。
韩家在长流村不是大户,却也比沈家富裕,这不,曹氏追上云巧就直截了当要她帮韩家带几天孩子,态度趾高气扬的,云巧没有听完,扯着嗓门大喊,“龙虎,龙虎...”
龙虎是新来的小衙役,年龄比沈云翔还小,曹氏不惧他,凶云巧,“我与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韩家在长流村最西边,门前种着两株桃树,你在门口喊韩大...”
云巧捂耳朵,往衙役们住的草篷跑。
曹氏气噎,扬手扇她耳光,但云巧速度快,她的手拍了空。
曹氏怒急,“赔钱货,给我站住...”
云巧提着裤子跑了起来,草篷周围的矮灌木被砍掉了,四周视野敞亮,云巧走几步就看到撩帘子出来的龙虎,指着曹氏道,“快,她要打我。”
云巧和衙役走得近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半个月前,秦大牛不死心的溜到山里找她,衙役知道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差点要了秦大牛的命。
衙役说了,谁敢找云巧麻烦,逮到一次打一次。
想到秦大牛奄奄一息的惨状,曹氏心有余悸。
龙虎背了个桶大的背篓,含笑的眼扫过曹氏,明明在笑,却无端令人脊背发麻。
曹氏舔着笑和龙虎解释,“我是她奶,找她说点事。”
龙虎嘴角勾着笑,“你和李衙役说吧。”
李善是衙役的头儿,揍秦大牛就是他的命令,曹氏哪儿敢招惹那号人物,讪讪摸了摸耳朵,一阵风的跑了。
草鞋在泥地跺得咚咚响,想来气得不轻。
龙虎没当回事,笑眯眯看着云巧,“我以为你会难受两日呢。”
唐钝离家,她该是万分不舍的,龙虎看她迷迷糊糊的,神色和往常无异,喟叹道,“看不出你倒挺会藏的。”
稍有喜色笑得像朵花儿,难过却丝毫不显。
典型的笑面虎。
云巧不太懂他的意思,懒得多想,“咱们快点走吧。”
两人昨天走完了半座山,剩下山的另外一侧。
找到位置,李善找树拴绳子,云巧拿出纸笔,找到纸上位置,然后给龙虎指位置,“咱们走这边...”
一条绳子代表着两里路,两人牵着绳子走,走到绳子尽头,再折回收绳子,收了绳子继续往前走。
活轻松,就是费时,一段路要走三遍。
云巧一只手托着纸,一手拿着笔,龙虎把盘成蛇的绳子挂在肩膀上,边走边松绳子。
他在前边开口,云巧亦步亦趋跟在后边。
夏日草木疯涨,两人瘦削的身子掩在树丛间时隐时现,龙虎边走边盯着四周寻人参草药,走了许久也没瞧见认识的,不禁和云巧闲聊起来。
“你不是要送唐公子吗,怎么来山里了?”
李善给了她两天假,除去赶集那天就是今天。
云巧手里的笔没有蘸墨,轻轻擦着纸划过,道,“拿了钱就不能偷懒。”
龙虎说,“不算偷懒。”
“也不行,画完舆图我还有事做呢。”
“什么事?”
“认去县里的路啊,我不认路,唐钝都不让我送呢。”
龙虎不是西州人,来的时候走的是官道,好奇道,“去涟水县需要认什么路,沿着官道走到青色的城门前就到了...”
“太远了,要坐牛车呢,我找近道。”脚下草深,云巧仔细看着路,道,“有近道很快的。”
龙虎眺了眼远处,“你想翻山?”
“对啊,近道只有山里有。”
他忍不住泼云巧冷水,“涟水县离这隔着十几座山,山里地势复杂,你摔着伤着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
转而想到她之所以熟悉这座山的地形就是慢慢摸索出来的,正欲说点什么,一个小山包横在面前拦了路,他顿住,“走上还是走下?”
“上边。”
龙虎抬脚沿着小山包往上边走,回到之前的话题,劝她,“唐公子是廪生,不差车马费,你真找着近道,反而累了他。”
云巧一脸茫然,龙虎慢慢道,“唐公子出行多少会有些行李,坐车轻松省事,跟着你在山里转悠,只怕累得精疲力尽。”
云巧不假思索,“我替他背呀。”
龙虎道,“走路也是很累人的。”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刚来福安镇就被李善派来给云巧打下手,傍晚回到住处,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着,第二天起床,双腿像石磨辗过似的,又酸又疼。
唐公子是读书人,弱不禁风的,哪儿走得了远路。
“走路很累人吗?”云巧抬起自己的腿,除了那晚背唐钝回家,她手脚不适外,其他时候都好好的。
龙虎毫不犹豫点头,“非常累人,唐公子身娇体弱,走路会累死的。”
云巧思考了一会儿,“那我下次背个背篓,让他坐背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