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上搭着少年的胳膊下来的少女, 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的眸子深邃如暗夜里的海,充满了神秘而诱人的气息。白皙的皮肤, 在灯光的映衬下, 近乎于半透明, 仿佛自己会光一样。因为穿着小高跟, 她的双腿显得愈修长了。
奥古斯汀赞叹地欣赏着少女美丽的容颜,用一种迷醉的口吻抒着自己的赞美:“噢, 上帝。你让我想起美丽人鱼洛雷莱。嗯,你听说过她没有。她真是比维纳斯, 比蒙娜丽莎更美更神秘的存在。她经常会在天色昏暗不明的时候, 出现在莱茵河畔。她是那么的美, 冷艳而忧伤。她的歌声是那样的哀怨动人。过往的船夫, 都会被她迷住, 然后分心,失去了方向, 船沉入河底。”
周小曼听得毛骨悚然,一点儿没有配合少年那沉醉不已的表情。她直愣愣地问奥古斯汀:“人鱼洛雷莱是靠吃人为生的吧。不然她要船夫沉入河底有什么用?船夫应该都恨死她了吧。”
奥古斯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美人鱼是大自然给我们心灵上美好恩赐,她是那么美那么好。”
周小曼这个煞风景的女人, 依然强调:“可是她还是会拖渔夫下水, 吃了他们。嗯,或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奥古斯汀茫然地看着周小曼:“这是什么意思?”
周小曼想了想:“嗯, 色字头上一把刀。被美女害死了, 也心甘情愿的意思。”她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这得有多贱啊。
奥古斯汀居然还点头:“嗯,如果是为你这样的美人而死,我也会心甘情愿。”
周小曼同情地看着少年,啧啧,她得说一声法国小男生撩妹套路深还是该感慨他智商低呢?
成熟男人的做法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好不?不然那些贪官们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又该死上多少回?就像那个名字搞笑的荀安,被查出来的时候,包养了七八位情妇,个个都是有才有貌的美女,优雅端庄。他要是为每位情妇都死上一回,九条命的猫都活不下去了。
周小曼的思绪散开来,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荀安当时的案子。因为是省委的主要领导,他的案子当时在本市也是轰动一时。
那些美艳情妇的照片在网上疯传,不少人都在咂嘴讨论。这位荀安不愧是从高校走出去的高官,挑选情妇的品味也别具一格,清一色的清新端庄优雅。其中有一位还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最美大学辅导员。要不是被彻底曝了光,谁会去猜测看上去近乎于禁欲般的女神居然会是贪官的情妇。
周小曼看着那些情妇的照片,总觉得有哪儿似曾相识一般。她微微阖了下眼睛,想让脑海中的照片更清晰一些。
奥古斯汀体贴地询问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周小曼眼睛直,半晌才摇摇头:“不是,我还好。”
酒店的自助餐厅已经是晚餐开放时间。奥古斯汀为她取来了一杯热牛奶,还在里面加了糖:“喝点儿吧,你需要热量。”
周小曼笑了笑,慢慢地饮下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她没有与奥古斯汀交谈,也没有加入到教练她们的谈话中去。脑海中已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了。
她自己画出了一张草图,罗列着目前已经掌握的信息:姜黎有情夫,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周文忠愿意自欺欺人是他好这一口子。这种不要脸的贱男人,活该他被辜负。因为他不值得被任何人付出真心。
这位情夫应该来头不小,有钱有势。且不说姜黎的品味不会允许她选择一位身份低的男人去依附,就凭姜家人跟周霏霏的生活开销,没有外界的支持,很难维系住。
这位情夫后来应该是与姜黎分开了,或者说是断了给姜家人的供给。因为到后面,周文忠接过这个重任。
作为研究所的总工程师,他一年下来,方方面面的进账能有大几十万。这些钱,几乎全部用来维系两个家庭的生活了。到最后周文忠要去跟他亲爱的小女儿团聚的时候,还不得不卖了在本市的别墅,好给周霏霏买房。
想到这里,周小曼嘲讽地笑了。其实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清楚,姜黎母女对他的轻蔑。否则怎么会一次次上赶着送钱去。他对姜黎母女畸形的爱,已经赶上偏心眼的爹妈对待最得宠的孩子了。即使那孩子再不孝,也要热脸去贴冷屁.股,盘剥别的孩子去供养受宠的那一位。相当之虐恋情深的深情不移。
这个过程中,是不是生了什么,导致姜黎母女远走海城,周文忠神奇地一步登天,成为研究所的实权领导。
这件事肯定不小。否则按照周文忠对姜黎的依恋程度,他怎么舍得跟娇妻两地分居?周霏霏原本就读的外国语学校本身就以学生出国留学以及保送见长。她为什么舍近求远,去海城读那所国际高中?那学校,在外人看来更加像是土豪暴户集中营。
周小曼慢慢地喝光了一杯牛奶,开始冷酷地思考一个现实。如果流言蜚语中所说的跟三个男人去开房,结果被□□的事情是真的呢?事件的当事人不是她,她非常清楚。那个时候的她,深切地厌恶着男性,连班上的男生都鲜少有来往。她怎么会去开房?
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又会跟她扯上关系呢?如果是初中时代没有福没有毁容的她,大约是理所当然。一直到多年后,那些曾经性骚扰过她的男生的母亲嘴里,她还是个不安分爱勾搭人的小贱货。可是高三时候的她,晒得黑黑的,体重足有一百七十斤,走路都喘气;实在是与“跟三个男人开房的风骚女”的形象,差的有点儿远。
到底是什么关键因素,让周围人将这件事跟她扯上关系的?
奥古斯汀静静地欣赏着对面的东方少女,她有一种宁静柔和而忧郁的气质。爸爸说,当年他就是被被妈妈的宁馨柔美所吸引,后来才现那是一座活火山。说这话的时候,英俊不减当年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觉得有趣极了。
少年也觉得自己父亲的这个比喻妙极了,她们柔美安静的外表下,藏着一座火山。他想到了眼前的少女,在圈操表演时,像一只燃烧的火鸟。噢,不!妈妈说那种鸟叫凤凰,从烈火中重生的神兽。
少女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奥古斯汀不得不关心地问上一句:“要不要吃点儿什么?猕猴桃还是葡萄?”
这是他唯二能拿出手的水果了。妈妈曾经揶揄过,在法国,能吃到的水果真是少的可怜,连苹果都没有中国的甜。不过葡萄跟猕猴桃还不错,基本上都吃不到酸的。
周小曼还不知道少年那点儿酸涩的小心思,笑着点了点头。奥古斯汀帮她取了几片猕猴桃跟几粒葡萄,她用小叉子叉着一点点的吃掉。
小帅哥有种被冷落的忧伤,湖水蓝的大眼睛盯着她,神情忧郁:“嗨,你在想什么?愿意跟我聊聊吗?”
周小曼摇了摇头:“不,谢谢了。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我还是不说的为好。”
奥古斯汀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不开心的事情,更加要说给别人听啊。原本你有二十分的不开心,说给一个人听,那么起码就会削减为十分了。”
周小曼看着男孩叹气,心道,少年,你可真够善良的。
事情哪有那么理想化,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你的伤心痛苦,在别人嘴巴里就是你太脆弱,想的太多了。然后你以为是朋友的人,会把你的隐私传的满天下都是。秘密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不再是秘密了。
不要问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谁也怪不了。她只能怪她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勇敢,眼睛不带X光,看不清人的本心。弱小是原罪,活该她被踩。
这些回忆让她不快。周小曼猛的站起了身,匆匆丢下一句:“我想出去走走。”便出了自助餐厅的门。
奥古斯汀连忙跟上:“嗨,你想去哪儿逛?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周小曼无奈地转过头,露出个苦笑:“放心,我就在酒店里逛,不会出去的。我不会走远。”
奥古斯汀笑嘻嘻的:“那让我陪在你身边吧。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思考。”
周小曼不擅长拒绝别人,只好将他当成个大型挂件了。她在酒店的露地窗前着呆,看着大堂前台的服务员帮新入住的客人办理手续。她下意识地轻轻咬住了下唇,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时间的海了。
有嘈杂的人声,在议论纷纷:“哎呀呀,就是周家的女儿嘛。啧啧,跟三个男的,开房还是自己掏的钱。这真是,真是,啧啧……什么,我胡说八道?得了吧,旅馆登记的身份证号还在呢!要不是服务员打扫卫生死活开不了门,害怕出事,强行开了门。这女的哟,在床上淌血就要淌死了吧。要没有那身份证,警察上哪儿联系到的家属啊!你们那天是没看到,那个姜黎噢,跑得旗袍都崩开了。”
身份证号,对,她高考之前是要办理身份证的。
周小曼阖了下眼睛,太阳穴跟针刺一般的疼。她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还是奥古斯汀扶着她坐到了沙上。
少年担忧地看着她:“要不要你回房休息去?你看上去有点儿虚弱。”
周小曼摇摇头,她不能一个人待着。不然记忆一旦喷薄而出,会把她给逼疯掉。有一种说法是,强.奸案的受案人往往保持沉默,不是他们原谅了凶手;而是周围舆论带给他们的二次伤害丝毫不逊色于施暴者本身。
她那个时候,陷入的就是舆论的二次伤害里。莫名其妙的,所有人都在议论她这个不正经的,主动跟三个男人开房的女的。年纪不大,倒是够饥渴的啊。投向的目光猥琐而放肆,嘲笑她的声音又是那样正气凛然。好女孩怎么会碰上这种事,自己不自重,男人怎么忍得住。
她初中时被人性骚扰的事情,又被翻出来说了。啧啧,难怪会被全班男生摸遍了,原来是她一直都这么饥渴啊。
她整个人陷在了泥潭中,淤泥堵塞着她的眼耳口鼻,她喘不过气来。
少女的面容苍白,如果不是双颊抹了淡淡的胭脂,她看上去简直就跟张轻飘飘的纸片一样,随时会被风拂落到地面上。
奥古斯汀出声打断了少女的沉思:“嗨,小曼,我们说点儿好玩的事情吧。不开心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
周小曼点了点头,从回忆里挣脱了出来,开始倾听奥古斯汀诉说他的校园生活。他们聊了《野芦苇》跟《放牛班的春天》,而后奥古斯汀还轻轻哼唱了后者的主题曲。这些都让周小曼的感觉好了一些。她不得不赞叹:“奥古斯汀,你真跟天使一样。”
少年柔和的蓝眼珠子盯着她:“我愿意一直当你的天使。”
周小曼顿时觉得受不了了。上帝啊!她都要忍不住呼唤上帝了。这小帅哥实在太会说情话了。如果忽略了前面他是如何欢快地跟自己描述,他小学毕业前一年是怎么努力追到第一个女朋友的话。
领队过来催促诸位女士们,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需要出去参加酒会了。
在一堆富有东方风情的少女中,周小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奥古斯汀一直围着她转悠,则让这份格格不入更加打眼。
周小曼没有再理会小女孩们不满的眼神。谁又在意呢?把奥古斯汀推到边上去,或者推给她们,就能获得她们的友谊了?呵!这么浅薄的友谊,以为她稀罕?多大的脸啊!
酒会按照惯例,各个代表团都有节目表演。周小曼看着贝拉跳了一支爵士舞,实在是太精彩了。她拼命地为这位小美女鼓掌。
中国队的节目是一支扇子舞,不过上台的是八个人。谁也没有通知她要一起去表演,她也不在乎。她的风头,出在赛场上就好。
薛教练皱了皱眉头,安慰自己的弟子:“别在意,咱们赛场上见真章。今年年底,国内还有一场大奖赛,要是你再拿到名次,应该就被会国家队召集了。”
周小曼慢条斯理地喝着温热的牛奶,微微一笑:“我跟群小孩子计较什么。”
薛教练一愣,旋即笑了:“对对对,咱们已经能够跟成.人组的队员比拼了。”
然后能够跟成人组选手比拼的周小曼同学,极其坏心眼的,跟奥古斯汀跳了支舞。嗯,成功地引起了一群小姑娘的羡慕嫉妒恨。
中国代表团的法国之行,在艺术体操锦标赛结束的第二天一早,就结束了。他们要奔赴巴黎戴高乐机场,然后飞回国内去。
周小曼哀嚎,她的卢浮宫啊,她的埃菲尔铁塔,她还想去看一眼雨果墓呢,结果啥也没有了。
她抱着林医生的胳膊撒娇:“太过分了啊,好歹我也是冠军,怎么连大使馆都没露面,看我一眼啊。”
薛教练没好气地翻白眼:“等你真成世锦赛冠军的时候,估计国家领导人都会接见你了。瞧你这点儿出息!”
她嘿嘿干笑,赶紧把衣服打包进行李箱。原本昨天晚上,她就要将小礼服还给陆阿姨的。结果陆阿姨直接送给她了:“算了吧,你穿着挺好看的。我现在几乎不穿这个色系了,放在我那里也是浪费。”
奥古斯汀则是挽着母亲的胳膊,大力赞扬她的眼光,妈妈实在太会挑了。小曼就跟美人鱼一样美丽动人。
周小曼听得一头黑线,你家的美人鱼穿黑色小礼服啊。
她想到这个搞笑的混血男孩,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一次来法国还是不错的,她拿到了第一块金牌,业余的,她也稀罕。薛教练遇见了老友。陆阿姨还给她说了成套动作编排的要领,并答应她,后面会通过网络继续跟她沟通。
不虚此行,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周小曼借着酒店的电话给妈妈报了平安,她马上要出去机场,准备回国了。
可是等到他们排队过安检的时候,却收到机场方面的通知,他们的航班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