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学好,我看你皮痒痒了。”
“哎呀,说句口头语又怎么了,人家学习压力那么大,妈还老是唠叨,都要崩溃了!”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江渡沉默地听着,她扭过头,看窗外依次掠过的高楼大厦,云在上面,耳朵旁又飘来一句:
“给你买的羊毛袜子你不穿,活该冻脚!”
王京京的妈妈给她买了羊毛袜子啊,一定很暖和…………如果我妈给我买羊毛袜子,我一定穿。她没头没脑地想到这,忽然惊觉,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就又像一只不想唱歌的促织了,安静看风景。
她突然就知道送张晓蔷什么了。
为这个,江渡苦恼一段时间了。水晶球、日记本、好看的发饰……好像都太幼稚了,同时,她知道张晓蔷家境优越,送什么估计她都感觉一般吧,那不如送个实用的东西就好了。
下午,她联系上张晓蔷,张晓蔷的网名很个性,绝对不是什么轻舞飞扬,水晶之恋,她叫“俗不可耐”,明明她是个相当有风采令人羡慕的女生。
江渡问她:你喜欢什么颜色?
张晓蔷一下猜出她是要送礼物,先是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说:
千万不要太破费哦,我要是不让你买礼物你肯定不干,聊表心意就行,我其实是很简朴的一个人,哈哈。
最终,对方还是说了钟意的颜色:紫色。
江渡于是买了双紫色羊毛袜子,包装袋很漂亮。初六那天,她提前半小时跟补习老师请了假,做贼似的跑出来,唯恐被王京京看到追问,而且,对王京京撒谎她自己过意不去。
约定的饭店坐公交就能到,江渡到时,张晓蔷就在门口站着呢,等着迎人的样子,她穿了件雪白雪白的长款羽绒服,围红色围巾,特别显眼。
江渡也有个白色羽绒服,去年买的,没怎么舍得穿,太容易脏了,一天下来头发就把领子扫出淡淡的痕迹来,很尴尬。但是,白色羽绒服真好看啊,她看着张晓蔷,由衷地说了句:“你羽绒服很漂亮。”
“谢谢!特地穿的。”张晓蔷就是这么大方,开开心心接受赞美,绝不会忸怩地否认。
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同班同学,算起来,江渡跟林海洋是最相熟的了。
进包厢后,见到了张晓蔷的妈妈,她妈妈气质很好,高挑白净,跟他们打招呼时声音柔和亲切,江渡看到她第一眼时,就很喜欢这个阿姨。
最重要的是,阿姨善解人意,招呼过他们后,就要离开,说她在的话大家放不开,让大家今天尽情地吃,尽情地玩儿。大家都挺能装,阿姨说这话时,都一副乖巧模样说“谢谢阿姨”,尤其林海洋,强装要挽留阿姨的样子,场面话说的挺是那么一回事:
“阿姨,要不您别走了,坐下一起吃吧。”
“不不不,你们都是同龄人,有话题聊,阿姨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晓蔷提,别客气。”
“那行,阿姨您开车注意安全啊。”林海洋不忘出来送,她们几个女生还有班长,便也跟出来,阿姨只好摆手把大家往回推。
“行啊,林海洋,看把你能的吧,还阿姨坐下一起吃吧。”张晓蔷的同桌刘小乐转头就嘲笑林海洋,林海洋不服气,“我这是礼貌,一看你们就知道都是书呆子,啥人情世故都不懂,木头似的,杵那儿大眼瞪小眼。”
几个女生便上去一起揍林海洋,班长是个老好人,赶紧把林海洋拉了过来,说别碰到人家上菜的。
因为知道要吃饭,江渡怕滴身上菜油穿的旧黑色羽绒服,她本就清瘦,这么一衬,脸愈发白,五官也更醒目。可大家好像都特意穿的新衣服来的,江渡稍微有点后悔,怕让人觉得对这个场合不重视。
很快,她彻底后悔了。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魏清越,男生跟在张晓蔷身后进来的刹那,本来叽叽喳喳乱作一团的包厢,突然消声。
“嗨,不用我介绍了吧,一班的魏清越,咱们怎么都拉不下马的第一名。”张晓蔷俏皮地扯了下魏清越的衣服,把男生推到前面。
魏清越手里拎着礼盒,鼻尖微红,像是冻的,头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冲坐着的人摆了两下手,算是打招呼。
他随便坐的,正好在江渡对面,灯光落下来,男生眼下有一片小小的阴翳。
江渡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手按了按椅子,心脏像被什么突然揉了一把。
旁边,张晓蔷紧挨着他坐了,依次给他介绍,介绍到江渡时她不得已要抬头,可魏清越却突然说:“我认识这个妹妹。”
空气蓦地安静。
江渡的脸刷下就红了,大家清清楚楚看到那张素白的脸是如何产生这种生理性变化的,魏清越眨着促狭的眼,往后洒然一靠:
“你们班男生不是喊江渡林妹妹吗?妹妹的作文在我们班也被念过的。”
第23章 这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魏清越给大家留的印象,准确说,并不是高冷, 他有戾气, 动辄眉头皱出一抹不耐烦,他不是那么标准的优等生。很多优等生,是礼貌的, 疏离的, 待人不远也不近,魏清越像带刺的植物。
所以, 堂而皇之这么开起江渡的玩笑, 大家都愣愣的,江渡更是无地自容, 就差夺门而逃。
最后,还是张晓蔷打的圆场,说:“干嘛呢,欺负江渡胆子小是不是?你可别乱拿她开涮。”
魏清越眉眼间, 真的是说笑意味,他拆了筷子,“啪”的一声戳烂封在杯盏上的保鲜膜, 又把江渡吓一跳。
“开个玩笑,别介意, 这里不就我一个外班的吗?调动下气氛。”他淡淡解释了两句。
江渡只好笑笑,她笑得可真费劲,脸上肌肉不怎么受控制。
很快,服务员上菜,林海洋坐在靠门的地方, 忙着端菜。张晓蔷瞄了两眼,就势说起美食,算是岔开了话题,饭桌上慢慢活跃起来。
因为是转盘,江渡每每都要等没人转时才轻轻摁点玻璃盘,可是,每当刚要转,她发现,魏清越总是这个时候伸筷子,她只能放弃,男生则若无其事夹着菜。
连续这么几次,江渡眼前盘子里空空,她不由抬眼看看他,隔着笑声,也隔着人语,魏清越像早有准备接她投来的目光,两人视线相接,他眼里是隐隐的笑意,有点捉弄的意思。
江渡顿时耳热,她拿着筷子不知所措地又放下,抿起温温的果汁。
还是张晓蔷贴心,很快留意到江渡都没怎么夹东西吃,一边劝,一边站起来,给她夹了牛肉、羊排、西兰花……盘子凸起一座小山。
“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光喝饮料,回头该喝饱了。”张晓蔷头上带着生日配饰,她一笑,雪白的牙齿就露出来,可以去拍广告。
江渡被说的有些难为情,连忙道谢,心里却一阵轻松,她终于可以不用去转那个圆盘了。其实,偶尔跟外公外婆去酒店喝喜酒,她也挺怕这种转盘,别人都不尴尬,她太容易尴尬,总是找不准时机转,搞到最后,吃的半饱不饱回来,到家还得吃。
偷偷瞥魏清越一眼,一旁,林海洋正凑上去问游戏什么的,魏清越是游戏高手,周末常在网吧泡通宵的那种。反倒是另两个女生,抓住机会,跟魏清越请教学习理科的方法。
整个饭桌上,江渡几乎不发一言,沉闷的很,她很羡慕别人在这种场合都那么踊跃,那么收放自如,一会儿吐槽老师,一会儿八卦谁跟谁谈恋爱了,一会儿又能正儿八经聊起学习。
这样就很好,周围全是声音,全是兴高采烈的脸,灯光照在每一张年少的面孔上,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听别人说,并且,装作不经意间,目光从某人身上悄悄掠过,像燕子尾巴轻扫过麦芒。
身为东道主,张晓蔷必须时时留意有没有未照顾到谁,所以,当她意识到江渡都不出声的时候,主动挑了个话题:
“江渡,你肯定从小就读了不少书吧,传授传授我们作文秘诀呗?”
突然被点到,江渡措手不及,她眨眨眼,在大家的注视下,总是显得不那么自然。
“我没什么秘诀,我就是……”江渡僵僵地开口,“就那么写了。”如果魏清越不在场,她想,自己会发挥的更好些。
刘小乐接口说:“天赋吧?写作文这个东西是要看天赋的,我要求不高,反正套模板,得不了什么高分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已经放弃作文了。”
那头,林海洋筷子夹不住虾仁,气急败坏换了勺子,神奇的是,嘴巴还能插进来话:
“要不这样,咱们回头都以张晓蔷生日聚会为题写一篇作文,看是不是只有江渡骨骼清奇,江渡,亮一亮你真正的实力吧,闪瞎我们的狗眼!”
“可拉倒吧,以为小学春游回来写作文呢,林海洋,就属你一张嘴天天贱的要死。想写你写吧,江渡你别搭理他。”刘小乐笑起来,顺手打了他几下。
林海洋就这个样子,贱贱的,一天不被女生骂好像皮痒痒。最开始,只是去撩王京京,惹的王京京骂他,后来,全班撩一遍,女生们跟他说话基本都毫无顾忌,除了江渡这种老实人。
江渡挺羡慕同学们能打成一片,她觉得林海洋真是个开心果,他的爸爸妈妈,也一定是非常好相处的人,家庭气氛活泼有趣,才能养出林海洋这样的儿子。
这是江渡的毛病,她总是会通过同学们的表现,去猜测他们父母的样子。但是,她怎么都想不到,魏清越的爸爸会打他。
想到这,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眼翘着腿的魏清越,他好像正在听,又好像在想自己的事情,眼神有些游离,但蓦地看过来,对上江渡探究的眼,他又微微一笑。
江渡立刻挪开了目光。
一顿饭,吃吃喝喝,搞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切的蛋糕,林海洋抹了张晓蔷一脸,张晓蔷躲时,拽了把魏清越想躲他后头,那一下,就被林海洋抹到了魏清越身上。
他穿件雾霾蓝的棉服,也戴红围巾,身上突然多了一道蛋糕印,并没在意,只是非常自然地把张晓蔷拉出来,往前推:“她脾气好,尽情抹。”
“魏清越,你这老同学真会插刀!”张晓蔷笑的很大声,她很快乐,两只眼都跟着无比明亮的那种快乐。
江渡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什么,她站起来了,在椅子旁,林海洋不会这么跟她闹,其他人也不会跟她这么闹。她在这里,有那么点格格不入,像只温驯的绵羊。
室内暖气太足,脸热了一大片。
除了她,每个人都已经跟魏清越有了或多或少的交流,学生时代,第一名总是自带光环,更何况,是那么个性的魏清越。江渡忍不住拿手背贴了贴脸,跟着大家,鱼贯出去。
结账时,他们先出来,张晓蔷拉着魏清越一起去的。
冷风一吹,脸上顿时舒服几分,江渡两手不觉插在兜里,几个人在风里议论接下来去唱歌的事。
等两个优等生出来后,最扎眼的,是两人脖子上的红围巾,看起来,很情侣款。江渡装作无意瞟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样子,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因为大家都在笑。
“打车吧!林海洋,你带着江渡还有她们两个,我跟魏清越小乐坐后面一辆。”张晓蔷有条不紊安排着,熟练地跑到路边招手。
“多远?”魏清越突然问,张晓蔷说,“走路大概二十分钟,打车快点。”
“走着过去吧,刚吃了那么多,消化消化。”他这么提议,张晓蔷便问问其他人意见,仿佛是习惯好学生安排一切,大家没什么意见,于是,一群人有说有笑过马路。
怪不得脖子漏风,江渡忽然面露难色,脚步一停,非常抱歉地看着大家:“对不起,我围巾忘拿了,我这就回去拿,你们先走。”
“我去,我跑的快!”林海洋自告奋勇,话音刚落,人就甩着两条长腿往回跑了。
江渡更不好意思了,为自己的疏忽再次道歉。
“没事,你先围我的,别冻着了。”张晓蔷话说着,就把自己围巾解了,给江渡缠上,她最不擅长跟人拉扯,只好由那道红亘在了脖颈间。
非常短暂,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她和魏清越围了同一颜色的围巾,尽管是别人的,但那毕竟是难得的一致。她在大家后头,习惯性地看别人背影,包括魏清越的。
男生的头发被风吹起,清爽地飞扬着,她甚至可以看清楚他发丝的每一次律动,契合着心跳。
林海洋真的很快折返回来,取来围巾,气喘吁吁地递给江渡,江渡看他那张热气腾腾的脸,忽然想笑,说:“真不好意思,害你跑一趟。”
“你老这么见外干什么,要不然,你外婆再炒酱,给我带一瓶?”男生恶作剧似的说,背后,传来刘小乐的声音,“林海洋,过分了啊,拿个围巾还讹人一瓶酱!”
“行,等外婆炒酱给你装一瓶。”江渡答应了。
林海洋跟在她身边,说:“下了晚自习总是饿,你不知道,我们男生都能吃的很,下了晚自习,吃大馍蘸酱,我能吃三个,你信不信?”
江渡忍俊不禁:“我信,你个子高。”
“我跟你说,男生都跟饿狼托生的呢,我们运动量大,你怎么吃那么少,我看你饭量跟鸟呢。”
江渡连忙否认:“哪有,我吃的也不少,小鸟才吃几口东西。”
在去唱歌的路上,她把时间就消磨在和林海洋的对话里了,没什么意义的细节。江渡时不时往前看,魏清越一次都没回头。
他看不见我。
但至少我可以看的到他,还有还有,脚下的这段路,是一起走过的,她要的不多,一点快乐,宛若急弦已成壮阔波澜的一曲高歌。
进了KTV,秾丽而动荡的流光,在脸上蜿蜒。途径走廊,门没关好的包房里漏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以及一阵鬼哭狼嚎。
江渡不会唱歌,只敢自己瞎哼哼。但今天的意义不是吃饭,也不再是唱歌,她一点都不觉得被勉强,她只觉得这一天太过侥幸。
外婆说,初六是个好日子,结婚的新人多,每年都是如此。
除夕也好,初一也好,的确都比不上初六这天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