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涉到拨款事项,兵部不敢吱声了。如今兵部人心涣散,哪儿有资格和户部叫嚣。
只能灰溜溜地看墙那头的工部热火朝天的忙。
几千士兵演练归来,人人像被脱了层皮,相较出城,队伍又少了十来个人,冬荣说那些人包藏祸心,趁人不备时偷袭他,留着也是祸害就给杀了,问霍权要不要查那些人背后的势力,霍权没有迟疑,“让老管家偷偷留意便是,如今章州更为重要。”
南境秦家来了好几封书信,最开始骂他,后来查到不是他所为,态度有所好转,据秦家查到的线索,这次抢劫官银的人训练有素,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极有可能是朝中武将所为,除了戍守四方的将军,京里有这种能耐的不多。
安宁侯和陆老将军府都有嫌疑。
霍权没心思调查两府情况,仔细问了冬荣情况,从七千多士兵里挑了两千士兵随他出行,剩下的士兵交给韩风,让他全权定夺。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霍权觉得韩风还算清白,不会借他名义乱来,至于张硕等人,自从知晓他与刑部私通还想恶人先告状后,霍权就不太待见他。
据老管家说,张硕被押进刑部并没遭什么罪,但他故意隐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要自己替他出头,若非那天老管家把人拦在外面派人去查,自己没准又被他利用了。
几个御史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平白无故多了几千人,事情一大堆,光是和兵部分兵器就忙了整整一天,几个文臣,没有任何经验,要不是仗着霍权撑腰,从兵部库房分东西不知得吃多少亏。
张硕官居五品,照理说霍权忙,这些事都该由他安排,但因他做过不利霍权的事,整个人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其他人没有主心骨,诸事都问韩风,就两三日的功夫,韩风地位骤然拔高,比张硕更有威严。
等霍权离开后,几个御史就围着韩风,“韩御史,聂大人不在,兵部要是过来闹事怎么办,要不要让大人留两个人在京里啊。”
大人身边的侍卫小厮看面相就不是好惹的主,无端得权,心虚难免,背后有人撑腰,他们底气也足些。
韩风正翻着兵部送来的兵器册,头也不抬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咱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其他御史心头惴惴,兵部个个如狼似虎,他们身娇体弱,哪儿是其对手,李御史仍感不安,双手合十道,“只盼大人早日平安归来。”
其他御史纷纷抬头看向天际,“菩萨保佑,大人一路平平安安的啊。”
张硕站在最角落里,眼角周围泛着青色,喃喃道,“是啊,大人可不能出事。”
他已经选择了聂凿,若聂凿死在外面,他这几个月的苦心就白费了,比起在场的御史们,他更怕聂凿出事,他甚至冒出个想法,陪聂凿去章州,找机会修补两人关系。
想到这,他有些站不住了,慌慌张张往外跑去,其他御史看向他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
张硕出卖聂大人的事已经传遍了,御史台里,明明最先巴结讨好聂大人的是张硕,最后竟让韩风入了聂大人的眼。
造化弄人。
几人又在韩风面前说了几番好话,韩风性格冷清惯了,不适应旁人谄媚的嘴脸,不冷不热提醒了句,“大人不在,诸位需约束好自己言行,别让六部抓住任何把柄,否则大人回京也救不了各位。”
御史台和六部积怨已深,他们拿聂大人没办法,对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聂大人前脚走,他们后脚就会遭报复。
闻言,几位御史都白了脸,李御史哆哆嗦嗦道,“一群小人,竟会捡软柿子拿捏,不行,我这就对外宣称病了,回家养病去。”
无论如何,要熬到聂大人回京。
领侍御史附和,“是啊,不能让那些人趁虚而入,我也告假去。”
几人心里都有了主意。
不说六部对聂凿怀恨在心因此记恨上了整个御史台,只等聂凿走后挨个挨个收拾那些御史,要聂凿回京后无人可用,哪晓得他们还没动作,御史台那群人全部以生病为由在家闭门不出。
众官气得跺脚。
不过那是后话了。
张硕奔到聂府,吵着要见霍权,老管家杵着红拐杖把人拦在门口,尖细着声道,“我说张御史,你还是回府照照镜子吧,瞧瞧你这样子,老奴放你进府怕侮了大人的眼。”
张硕本就长得不好看,加上刑部出来后自知犯了大错,时时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气色极差,老管家虽看不清人,凭走路的姿势也猜得到。
张硕要下跪,老管家人叫人拦着。
“你要跪就跪远些,别又害我家大人名声不保。”
老管家油盐不进,张硕急得没法,带着哭腔道,“此去章州危险重重,下官愿追随大人而去,还往老管家代为传达。”
老管家极为嫌弃,“章州危不危险不好说,张御史是个危险是事实。”
真让张硕跟着去章州,没事也能让张硕折腾出事来,就说之前弹劾罗忠,不就张硕从中作梗吗,老管家摆摆手,“张御史还是回去吧,大人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硕走后,老管家左思右想,决定找冬荣谈谈,大人金尊玉贵,可不能出事,他得教冬荣一些本事。
冬荣回到偏院已经很晚了,进门就见老管家坐在屋子中央,面前摆着几样小菜,他纳闷走错了门,退出去看了看,只听老管家说,“等的就是你,快进来吧...”
“老管家。”冬荣挠了挠头,顺势把铁棍竖墙放好,“老管家有事?”
“大人南下,我不放心...”
“我会照顾好大人的。”
“你的忠心我当然相信,我啊,就怕人心险恶,你们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老管家拍着桌子,示意冬荣坐下说话,他问冬荣,“你觉得大人口才如何?”
“大人能言善辩,口才无人能及...”
老管家自豪地挺了挺胸膛,“你想不想学?”
冬荣:“......”就为这事?
离京这天,天空少有的明朗,街上清风雅静的,街道两侧的铺子关着门,整条街空荡荡的,车轮碾过覆着雪的地面咯吱咯吱地响,越发寂寥。
霍权坐在车里,左右两侧是冬青冬盛,聂煜则在冬盛旁边,冬盛是账房先生,算术了得,聂煜跟着陈如松学了算术后,对冬盛很是佩服,上车后主动挨着冬盛,双眼咕噜咕噜的在他腰间金算盘上打转。
冬盛取下算盘,拨了几下珠子,“小少爷喜欢?”
聂煜吞咽了下口水,用力地点头。
“得空奴才给小少爷做一个?”冬盛手里的算盘是用聂凿命人打造的,融了金子所铸而成,价值不菲,冬盛非常喜欢,要他送人他可舍不得。
君子不夺人所好,聂煜还是明白的,他举起双手,极为爱惜的摸了摸算盘上的珠子,“也用金子做?”
“小少爷喜欢吗?”
聂煜点头,随机又摇头,“金子好是好,我更喜欢宝石。”
五颜六色的宝石,做成算盘肯定特别好看。
冬盛笑,“那就用宝石做,从章州回来就做。”
“好。”
霍权贴着车帘,眼睛偷偷观察着街上情形,照理说钦差大臣领皇命南下办差,城中百姓会前呼后拥的送行,便是看个热闹也会往街上凑。
然而今天,过于安静了些。
他问冬青,“会不会有刺客?”
冬青撩起帘子看了看,笃定地说,“不会。”
百姓们尚且避之不及,真有刺客,逃窜的地方都没有,冬青道,“大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天色大亮,街上为何连个人都没有?”霍权问出心里疑惑。
冬青倒也实诚,如实道,“怕冲撞了大人小命不保吧。”
霍权:“我像是滥杀无辜的人?”扪心自问,他真没拿老百姓撒过气,不至于害怕到生意都不做了吧。
冬青顿了瞬,“大人以为呢?”
霍权一噎,看向寂寥的长街,忽然叹了口气,“竟让老百姓避如蛇蝎,往后得改改了。”
冬青纳闷,“大人不喜欢?”
无人挡道,畅通无阻多好,人要是多了,保不齐混进几个刺客才令人防不胜防,冬青不懂霍权想什么,出主意道,“大人要是喜欢热闹,挨家挨户敲门,要他们敲锣打鼓还不简单?”
车后跟着骑兵步兵两千人,敲门这种事并不难,霍权摇头,“强人所难不好,罢了,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开也好。”
语声未落,旁边大门紧闭的茶馆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侧耳细听,霍权陡然打起了精神。
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正扯着嗓门宣扬他为民除害的好事,以及展望他南下办差为国效力刚正不阿的气节,霍权也听到了,兴奋地撩起帘子探出头去,“爹爹,听到了没,有人夸你是个好官,不与其他奸臣同流合污,品德高尚呢。”
霍权有些脸热,不好意思道,“是啊,世人愚昧,仍有头脑清醒的人在。”
马车有意放慢了速度,聂煜朝茶馆大喊,“先生,我爹爹是好官,你多宣扬他的事迹,待我回京,必有重赏。”
说着,茶馆突然想起霹雳哐啷的声音,聂煜激动地拍着车窗,声音稚嫩却略微尖锐,“先生,先生……”
茶馆的声音消停了,说书先生没有露面,声音粗噶噶地回了聂煜一个字,“好。”
聂煜极为开心,回过头朝霍权道,“说书先生人不错,爹爹要好好奖赏他,可惜他没有在爹爹身边待过,不知道爹爹做的那些事,否则他更说得更生动有趣精彩得多。”
说到这,越发坚定了聂煜做史官的决心,他扯了扯冬盛袖子,“冬盛,你现在忙吗?”
冬盛负责管钱,每天就是拨算盘算账,现在离开京城,目的就是负责聂凿安全,顺便给聂凿出谋划策,在他看来,天下事没有算盘算不出来的,不算成功失败,只算利益得失。
此刻还没遇到事,冬盛当然无事可做,他摇摇头,聂煜拍手,“那你帮我写几个故事给说书先生传颂爹爹的丰功伟绩。”
冬盛,“奴才吗?”
“嗯。”聂煜说,“你算盘拨得好,写故事肯定也好。”
冬盛来了信心,偏头看向霍权,询问道,“那就试试?”
比起让聂煜追着冬盛学算术,写故事似乎好很多,他轻点了下头。
然后一大一小找出纸笔,跃跃欲试行动起来,聂煜口述,冬盛起笔,遇到词句不通的地方还会问冬青,冬青没少帮聂凿写奏折,遣词造句讲究许多,霍权在旁边听着三人脸不红心不跳地颠倒是非,美化聂凿形象,脸烫得不行。
等到五公里外的驿站,冬盛已经写好了一个故事,聂煜将其交给随行的士兵,让他快马加鞭的送回城给说书先生。
士兵以为是什么密函,诚惶诚恐,他就是个普通骑兵,以前在兵部当差,猛地被聂煜委以重任,他有种做梦的感觉。
见他愣愣的不动,聂煜伸手问冬盛要了十两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说书先生收了他的钱就会更加卖力,他把银子递过去,想到什么,又改了主意,“你回城找个不待见我爹爹的说书先生,要他接下来两个月天天讲这个故事。”
物尽其用,刚刚遇到的说书先生不收钱就肯说爹爹的好话,与其把钱给他,不如拿去收买不喜欢爹爹的人,这么一想,聂煜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反复叮嘱,“一定要找个说我爹爹坏话的说书先生知道吗?”
士兵云里雾里,冬盛倒是明白了聂煜意思,补充了几句,士兵回味过来,把信放进怀里,骑上马就走了。
而此时,躲在暗处的庞宇看到渐行渐远的身影,担心霍权早有察觉,此番回城搬救兵去了,当他心腹来问,“少爷,要不要现在动手?”
庞宇犹豫了下,“李恒他们呢?”
昨晚来驿站才发现,李恒好能耐,在武安侯出事后能让京兆尹为其卖命不说,还养了一帮私兵。
心腹看了眼驿站后灶房方向,“在那边等着呢。”
“我们的人先按兵不动,等李恒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再露面。”
他不是傻子,怎会为李恒冲锋陷阵。
霍权并没察觉到驿站有异样,他们来这准备休息片刻就动身,冬荣提水壶去后院水井打水,刚到院里就听到楼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黑夜里老鼠啃食的声音,他不是好奇心泛滥的人,并未理会。
他打了水转身,楼上地板似乎塌了,哎哟一声,想起几个男人的称唤声,依稀有兵器落地的清脆声。
冬荣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