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青哑然,继而难掩失望,“原来是与辽东金人做生意,真是好大的胆子,通敌叛国的事情也做。”
“怎么不能?现如今不是卖马给金人,好盼着他们将蒙古人杀个干净么?”
“等他们杀完蒙古人,接着不就是要南下杀光所有汉人?且辽东战事未平,这帮人倒是不怕国灭家毁。”
“有什么可怕?”柳黛侧躺着,撑住额头,懒洋洋要睡,“等汉人的朝廷没了,他们还可以做金人的奴才,两面下注,有什么可怕?回头我也要做南疆的老祖宗,且看他喻莲敢不敢来求我。”
提到喻莲,苏长青面色微沉,“我心终有一事,始终未能解开。”
“何事?说来听听。”
“当日你为何要帮我刺杀喻莲?我想了许久,此事对你并无益处。”
柳黛打个哈欠,翻过身就要装睡,“今日席上还提到驸马爷的名头……”
“到底为何?”
“真烦人!”她索性坐起身,盘起双腿,正正经经与他说,“因为呢……你听好了,我可只说一遍,因为喻莲重伤之后,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到之前的功力,就一定会去找郑云涛要《十三梦华》,而所有人都知道,《十三梦华》就在九华山,就是被我和月尘舟带到九华山的,郑云涛不给,就只剩死路一条。”
“一定?”苏长青捕捉到她言语之中的异常,“你怎知喻莲一定会去?”
“那你就管不着了,你再问我也不会说,除非你能杀了我,否则赶紧闭上嘴睡觉!”
她掺和喻莲的事可不是白掺和,现如今能让她柳黛白出力的人还没生出来。
第68章 雁楼68 苏长青从桌上下来,提起长剑……
雁楼 68
九千岁身子骨摇摇欲坠, 一连多日不见外客,这已然是京城里捂不住的秘密。
深秋时节,屋内已然升起炭炉, 点上地龙,门窗紧闭,闷得人呼吸都发腻。
喻莲身上裹着厚重大氅, 却依旧是手脚发冷,面色惨白, 足足养了月余,仍是大病未愈的模样, 也难怪手底下那帮子酒囊饭袋便开始抓耳挠腮地想出路,四处活动, 丢人现眼。
“这档口,竟是柳大人常来探访, 倒也是患难见人心了。”
若不是王召通报多回,柳丛蕴三翻四次登门拜访, 他也懒得撑着一口气见他一面。
柳丛蕴在喻莲面前素来是半点为官为宰的架子都没有,却也不若旁人那般殷勤讨好,他这不卑不亢的态度, 恰好切中喻莲喜好,因他在殿前得用, 更又对他多添两分青睐。
柳丛蕴当下起身来,弓腰作揖,“大人对微臣有恩, 倘不见大人痊愈,微臣心中始终难安。”
“咳咳……”喻莲捂住嘴,忍了又忍, 也没忍住嗓子里这股凉气,开始剧烈地咳嗽,隔上好一会儿才平复,再抬眼,柳丛蕴依然保持着方才弯腰的姿势,恭恭敬敬不做半点虚,“今儿你也瞧见了,太医院里都是一群废物点心,流水一般的补药送进来,却不见星点好转……咱家这也不瞒你,原我也开始打算交待身后事了…………咳咳……总不能到了时辰还半点儿准备没有,平白耽误你们…………”
柳丛蕴道:“这……何止如此?微臣以为,大人福泽绵延,不日便能痊愈。”
喻莲勾起嘴角,难掩讥讽之意,“这都什么时候了?柳大人也不必拿这些个哄孩子的话来哄我。”
柳丛蕴的腰压得更低,整个人仿佛一株被雷火劈重的老树,歪斜在压顶的乌云之下,“想必喻大人也曾听说过《十三梦华》一事,此书十八年后再度现世,乃是在我柳家事发,微臣……微臣……”
他似乎羞愧难当,还未想好措辞。
喻莲低头看着自己右手玉扳指,不咸不淡地接了口,“听说过,原本咱家已指派了人去瞧,不想那闻人府上闹了贼,竟生生从手指头缝里丢了。”
“现如今,那《十三梦华》下落已明。”
“噢?”
柳丛蕴理清思路,沉声道:“大人,此书有洗髓换骨之效,倘若能得此书,对大人的伤势必有助益。”
“你不说咱家倒是忘了,这江湖上是有这么一说……”喻莲眉心微蹙,身子前倾,显然被挑起心思,“你方才说,这《十三梦华》已有了下落,现在何处?”
柳丛蕴朝他一拜,直起身来再开口,“九华山,郑云涛。”
“呵——原来是他,倒也不曾听他上报此事。”不说上报,自他手上之日起,郑云涛连个请安问候的信笺都没送上京城,越想越觉着此人是盼着他早死,连装装样子都不乐意,因而怒上心头,一掌拍在太师椅扶手上,然则却是软绵绵没力道,那椅子连震也不震一下,“一群山间草莽,从前咱家照圣上嘱托,多照看他们几回,不成想这一个个的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敢在咱家面前装相。”
喻莲怒火烧心,柳丛蕴忽而怅然若失,“微臣亦是查找小女失踪一事才追上九华山这条线,只可惜我儿福薄,始终不见踪迹。”
喻莲望他一眼,抽出空来劝慰道:“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你家姑娘那事,咱家早有耳闻,自当令东厂密探多加留意。”
柳丛蕴再次谢过,两人客套一番,喻莲抬手唤来王召,客客气气送柳丛蕴出门。
王召回屋时,喻莲方又咳过一阵,心中怨气更深,“都听清了?”
王召点头,“小的都听清了,这就命人去办。”
“交不出《十三梦华》,就让郑云涛自裁吧。”他捏了捏手腕,又说,“着人跟着柳丛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一上报。”
王召道:“小的领命。”
喻莲一扬手,王召便小鱼儿似的游出门去。
雁门城。
柳黛一觉醒来,苏长青已经坐在对面方桌上运气调息,他双目微闭,盘腿而坐,好似西天流云中一尊精美绝妙的佛。
她起身向前,刚想伸手摸一摸他生得如女儿家一般秀美的眉,却见他将将好睁开眼,平静地望着此刻猴子一般攀爬在桌前的她,令她尴尬地收回手,慌忙找个问题,“咱们今天去做什么?杀人么?”
“不杀人。”
“那多没意思。”
苏长青从桌上下来,提起长剑,“去找我的投名状。”
“什么?”柳黛没听懂。
苏长青却顾不上解释,伸手一指角落铜盆,“我去厅里等你,你洗漱之后下来用早饭。”
说是用早饭,其实不过是窝窝头配热汤,窝窝头硬得磕牙,羊肉汤不见羊肉,却飘着吹不散的羊膻味,个个都让人难以下咽。
柳黛捏着窝窝头,无聊四顾,瞧见红蝎子照样穿着红衣拨算盘,角落里那虬髯客一大早不瞌睡,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往肚子灌酒,红蝎子大约是看不过眼,路过虬髯客桌边时拿戒尺翘着桌面,不耐道:“欠了老娘的酒钱到底什么时候还?成天白吃白喝醉生梦死,不如干干脆脆死了算了。”
那虬髯客这才放下酒坛子,他双眼浑浊,跟刚睡醒似的睁不开眼,打个酒嗝,散出长长一片酒臭味,“有活吗?”
红蝎子顿了顿,回答道:“有。”
那虬髯客在桌子底下摸摸索索老半天,总算找到他随身带着的九环钢索大刀,刀一动,九环动,哗啦啦一阵响,引来客栈一层所有酒客的目光。
可他浑不在意,提起刀,单手端起酒坛子喝干最后一口酒,便与红蝎子说道:“我先睡上一觉,入夜干活。”
干活?他能有什么活?
还不是杀人越货,放火抢劫的活计。
柳黛拿后槽牙使劲啃上两口窝窝头,羡慕地咕哝说:“我也想杀人。”
一回头,苏长青正盯着老板娘,两人相视一眼,很快各自扭头,不想,被柳黛抓了个正着,她习惯性地朝苏长青一挑眉毛,拿捏起矫揉造作的声音来,“长青哥哥,又当着我的面撩拨老板娘,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苏长青面不改色,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进耳里,“你先吃,我去去就回。”便扔下她一个人,坐在虎狼四伏的饭厅里,去做那最凶悍的一头母老虎。
可偏偏有人仗着身边四大金刚左右护法,要来招惹最凶最悍的母老虎。
昨夜才碰过面的金小王爷捏着折扇大摇大摆坐到柳黛跟前,柳黛眼也不抬,径直说:“这桌有人了,您请别桌入座。”
金小王爷“啪”一声合上折扇,“敢问兄台贵姓。”
柳黛终于放下那只永远也啃不动的窝窝头,抬头瞥他一眼,依然如昨日一般,看不上他那股子自命风流的做派,“吃饭乃是人间头等大事。”
“所以?”
“打扰我吃饭可是要下地狱的。”
他仰头大笑,“兄台真是幽默,我遇到的中原人,很少有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与我说话。”
柳黛淡淡一笑,配上她左脸三道刀疤,丑得别具风格,“再啰嗦,我就是你遇到的最后一个中年人。”
她言语挑衅,他身后四个彪形大汉神色骤变,当即拔刀要砍,柳黛身形不动,桌子底下的手也早已握紧了刀柄。
金小王爷却是难得的好脾气,摇一摇折扇,面带笑容,继续与对面这位不愿意透漏姓氏的兄台说:“对于将死之人,我一向大度得很,兄台不愿意透露姓名也罢,横竖活不过今夜,多说无益。”
“哦。”
“罢了,多说无益。”
他起身要走,柳黛再度捡起被她嫌弃了一早上的窝窝头。
金小王爷僵在要走不走的姿态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柳黛开口相问,终是熬不住,不耐道:“你怎不问一问为何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柳黛瞟他一眼,复又低下头,“你再说下去,很可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金小王爷被气得两眼冒火,恨恨瞪她一眼,再度领着他那四大金刚往二楼上房走去。
不多时,苏长青回到饭桌,他面色凝重,显然在后院打听到坏消息。
“今晚有人要来取我性命。”
“只杀你?”柳黛笑呵呵问道。
苏长青淡淡道:“顺道也要捎上你。”
“啧,好大的狗胆,竟然杀到我头上,过会儿我得找个铁匠铺子磨磨刀才好,省得用起来不够利索,一个脑袋砍两回,费劲。”
“伤都好了?”
“好得很。”她撑着下颌,反复欣赏苏长青的俊朗面孔,“你说巧不巧,方才也有人来警告我,很有可能活不过今晚。”
“谁?”
“金小王爷。”
苏长青端起茶杯,吹散浮茶,“看来他们也不是一条心。”
“那你要抓谁当你的投名状呀?”
“你说呢?”
“今晚,谁来就是谁吧。”
“好,就等今晚。”
第69章 雁楼69 “还要送死呀?”
雁楼 69
守株待兔最是无趣。
柳黛自铁匠铺磨刀回来, 就坐在屋子里等人杀上门来,等来等去等到她蒙头大睡都没等到半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