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
“柳黛?”
“不错。”实际晋王吩咐闻人羽去寻柳黛的事情,他并不知晓,他不过是依着晋王当日言行举止,瞎编乱造罢了。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不如是。
郑云涛却陷入了沉思,没想到柳黛这妖女竟然与晋王也扯上关系,朝廷的事情他本就不好过问,更何况牵涉晋王。
时局复杂,自保为上。
他换个坐姿,直一直背脊,正色说:“叫你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与你商量。”
“师父请讲。”
“我受你父亲之托教养你长大,现如今你已年近二十,却尚未娶妻,为师心中颇为愧疚,好在彤儿待字闺中,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分不比旁人,我与你师娘便拿了个主意…………”
原来那红灯笼、红绸子以及丫鬟头上的大红绒花都是为他准备的,苏长青猛地惊醒,抬起头直直看向郑云涛,“师父师娘的恩情弟子永世不忘,但弟子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女儿家伤在脸上,总归是缺憾,不过长青,师父师娘心里都清楚,往后这九华山——”
“师父!”苏长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满头慌乱,“女子容颜或美或丑对长青而言并不重要,长青对彤儿只有师门情义,并无男女之爱,还请师父慎重考虑,勿要毁了彤儿一生!”
“要与你结亲,这是彤儿自己提的。”
“彤儿?”苏长青不敢置信。
郑云涛捋了捋胡须,慢悠悠说道:“你若不信,大可以成亲当日,亲自去问。”眼看苏长青这就要走,郑云涛再度开口,“长青,你我师徒一场,总不至于要与师父兵戎相见吧……”
“师父……”他踟蹰,犹疑,举步不定。
郑云涛又问:“二十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还比不过一个南疆妖女不成?”一拍桌,陈怀安与单故剑便都推门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架住苏长青,显然要将他软禁起来。
郑云涛道:“你大师兄若是要走,你二人便真真切切与他斗上一场,看看你大师兄手底下,有没有你俩的活路。”
“师父!”苏长青大声喊。
再喊也无用,单故剑与陈怀安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却也都收紧手臂,两面使劲,半拖半拽地把他带出正厅。
一出院子,苏长青便对陈怀安道:“我要下山,你与故剑合力也拦不住我。”
陈怀安满脸为难,“大师兄,你没听见方才师父都叫我与单师兄与你以命相搏了,你还真想弄死我俩啊?”
苏长青道:“你不明白,是我亲口许下明日之约,我一定要去。”
“大师兄要去哪?”
少女的声线如翠鸟一般,在男人们你来我往的吵闹之间,显得格外娇嫩。
三人一同抬头,是郑彤,穿一身爽脆刮辣的新绿,站在垂花门下。
“师妹。”苏长青喃喃道。
郑彤缓步上前,耳垂上的月牙形坠子随着她的脚步来回晃荡,她描眉、染唇,半张脸敷真□□,将带着烧伤的那半张脸衬得越发的狰狞可怖。她中指底下藏着一根二寸长的细针,在苏长青反应过来之前,迅捷地扎进他肋骨下方。
他眼前忽而天旋地转,混沌无光,昏迷之前只听见郑彤在他耳边说:“大师兄,你哪也去不了了。”
第98章 南疆之主21 “苏长青是我的人,我没……
98 南疆之主 21
第二日, 午时已过。寻山镇安安静静,无人到访。
柳黛心知等不到苏长青,也不怪他, 反而庆幸起来,不否则苏长青要送她这一份大礼,她实在承受不起, 也懒得承受。
她活得太苦,早早打算与这肮脏的世界同归于尽。
但倚在窗前, 想起昨夜他脸上的焦急,眼底的疼惜, 竟也能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引得窗下瞧了她半晌的闻人羽忍不住往窗台上扔石头, “哎,我说你, 大白天的傻笑什么呢?”
柳黛身子一偏,躲过“天外飞石”, “你可真是神出鬼没……”
闻人羽手里颠着一把石头子儿,抬起头来,得意洋洋, “来时无影,去也无踪, 正是在下,神行泰斗。”
柳黛今日心情颇佳,还能抽空与他玩笑一二, “你说……倘若江湖上给这脸皮子排个先后,恐怕你闻人羽占了第二,便没人刚称第一了吧。”
“不成不成, 若论脸皮,在下定是赢不过柳姑娘您的。”
“我看你这又是皮痒了,迫不及待想挨揍。”
“那倒不是,我这给您带着好消息呢,教主大人都不请我进门喝杯茶?聊两句?”他拱手作揖,一副江湖浪荡子的做派,然而或是因他浓眉大眼,细看去还有几分少年气,因此并不惹人厌,反而有几分讨喜。
柳黛问:“公子走窗还是走门?”
闻人羽道:“自然是走窗,你门口那些个看门小鬼我可惹不起。”说完纵身一跃,猴子似的扒上窗台。
柳黛退后几步,让他翻进窗里。
闻人羽甫一进屋,端起她桌上的冷茶就往肚子里灌,丝毫没有京城公子的骄矜讲究。等他咕咚咕咚喝完一壶茶,这才开口:“用□□。”
“几时几分,何人何地?”
闻人羽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水渍说:“两日后,五月初五,巳时三刻,前院武林大会,应是正推举下一届盟主人选之时,点燃□□,炸个天翻地覆。”
柳黛细想了想,蹙眉道:“我听闻,那□□虽说十分神奇,但威力并不如何,那堂上坐着的各派掌门,虽说算不得十分厉害,但好歹是练过几年功夫,瞬时之间要躲,也是躲得了的。”
闻人羽憋着笑,想来九华山上聚集的都是各门各派的翘楚,到了她这就不过是“练过几门功夫”,真是好的大的口气,倘若让郑云涛听了去,恐怕要气得七孔流血,呜呼哀哉了。“你放心,自然有后手。□□一响,就有人趁乱结果了周、郑二人,保准死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留痕又如何?”
“是是是,姑奶奶您自然是不一样,您都巴不得昭告天下,人是你杀的。”闻人羽风尘仆仆,一路赶来两日未曾合眼,已经累得不像样,“不成,我得找个地方藏起来,顺便歇会儿,你若有事,西行十里,有一小村,我就住村口王老太爷家里。”
“你倒是会找地方。”
闻人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么些年走南闯北的,总得有些本事傍身。”说完从窗户跳出去,一眨眼又不见人影。
待闻人羽走后,柳黛紧绷的身形陡然放松,眼前忽而一片漆黑,辨不清方位。她慌忙之间扶住桌面,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不知多久才平静下来,她尝试站起身,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她心里清楚,这具肉身一日不如一日,还不知能用上多少时间,够不够她将这世道撕个血肉凌厉。
也就苏长青那大傻子,想着拿自己毕生功力来为她续命,能续得上几日呢?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她又不是不清楚,他这样的人,有天分,却也比谁都刻苦,一身俊俏功夫,莫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苦出来的,哪能就如此轻易送给她……送给她这么个……这么个没心肝的女人……
真是个大傻子。
想一想他,捂着颤动的心口,便又笑了起来。
一生未曾尝过一丝甜,此刻竟从这傻子身上尝个满心满口。
老天爷也料不准,不知月如眉地下有知,得是何等生气模样。
两日之期,转眼就到,五月初五日头高升,太阳底下走一圈,必要惹出一身热汗。
月魁星手里提了两只烧鸡,刚从镇中心回来,他这几日养的懒了,身上没半点杀气,更像个走镖讨生活的青年人,浑身的腱子肉,一连嬉笑,凑到柳黛跟前来,“山上今日热闹得很,山下镇子上的人也都往山上涌,怎么咱们还待在这,还这么……还这么干瞪眼啊?”
柳黛不理他,继续喝茶,看话本,“急什么?自然有人会来请我,用不着火急火燎地往上凑。”
“噢,教主自然是英明。”月魁星没得热闹看,悻悻然又提着两只烧鸡下楼。一到门口,遇上个样貌斯文的青年男子,穿的是青衣不鞋,身后背一把长剑,看着像九华山的人。
那人礼数周到,见月魁星出来,便与他打听,“敢问这位大哥,柳黛柳姑娘是否落脚在此?”
月魁星把两只烧鸡随手扔到一张饭桌上,油腻腻的手掌心握住刀柄,“你是何人?找柳姑娘何事?”
那人弯了弯腰,说道:“在下单故剑,乃九华山弟子,此番前来是为向柳姑娘递上请帖一张,还请大哥帮忙引见。”说完,递上一张大红洒金的帖子。
啧,才说过有人来请,这就上门了?月魁星暗地里啧了十声,感叹着教主的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他擦了擦手,接过请帖,“在这等着。”
屋内,柳黛正闭着眼发愁,远远就听见月魁星咚咚咚的脚步声,兴奋地推门进来,朝她摇晃手中的红色请帖,“教主真是神了,刚说完呢,这就有人上门来送帖子了。”
柳黛望见一片红便觉不对,满心疑惑地接过请帖,打开来一看,眼睛里只看得见苏长青与郑氏女——
“教主……教主……你这急匆匆是要去哪?怎么不把咱们都带上?”
柳黛快步下楼,瞧见尘舟也在,正站在门边与单故剑寒暄,她顾不上尘舟,伸手一把抓住单故剑衣襟,提小鸡儿似的将他提到跟前,“这请帖是什么意思?”
单故剑吓得面色煞白,支支吾吾说:“就是……就是帖子里写的意思…………”
她不耐烦,眼一瞪,单故剑说话立刻就利索起来,“大师兄与小师妹今日成亲,师父师娘请我来送帖子,邀柳姑娘上山观礼。”
“观礼?观的什么礼?我去了,山上便只剩下郑云涛的葬礼!”放开手,提气要走。
尘舟带上佩刀紧跟在后,“教主,事出突然,未免有诈,由属下与您一道去。”
柳黛不置可否,几个纵身,魅影一般穿梭在高高的山林间。
山上两件喜事一起办,前方迎客,后院行礼,锣鼓喧天,喜气盈门。郑云涛在前厅宴客,与各派掌门商讨下届盟主人选,郑夫人喜气洋洋,在中庭招呼内眷,口中说着“一切从简”,眼睛里却藏不住得意。
什么推举,什么商讨,下届盟主必是长青,跑也跑不掉。往后彤儿便仍是盟主夫人,放眼江湖,谁敢给她脸色?日子要过得比她更好更体面。
柳黛匆匆赶到,落在中庭屋顶,正听见掌事人喊:“一拜天地——”
“多媚”脱手,飞向红衣新娘,打个圈又回到柳黛手里。
新娘的红盖头自头顶被刀锋割裂,露出郑彤丑陋可怕的半张脸,还有阴沉沉的眼睛,与眼前喜庆活泼的气氛全不相衬。
“谁?”郑夫人追到屋门口,“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九华山闹事?”
人人抬起脑袋往天上看,仿佛要从天上那一团团棉花似的云里看出些蛛丝马迹。正疑惑间,忽然瞧见一苗疆少女,穿蓝绸布裙子,戴银簪、银耳坠,身量纤细,面庞雪白,好似踏着云、踩着风,施施然落到地上。
“是我——”柳黛右手握着已然出鞘的“多媚”,看向郑夫人,“好久不见,南辛。”
郑夫人日日夜夜受冰冢折磨,此刻容颜已老,满脸横纹,见着柳黛,更是恨得牙痒心焦,只恨自己功力不够,若要硬拼,绝不是对手。她匆匆瞥一眼站在柳黛身后的月尘舟,心里有了底,堆出一副慈善面孔,“我原以为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原来是柳姑娘,今日家中大喜,来者是客,往日恩怨尽可放一放,不如坐下喝杯酒,沾沾喜气。”
“我都没答应,你办的哪门子喜事?”她这话说的突兀,在场宾客莫不是满头疑问,面面相窥。
郑夫人僵着脸,极力忍住怒火,还在与她好声好气说话,“柳姑娘,家中办喜事,是父母之命,天经地义,怎地还要你答应?”
柳黛上前一步,扬声对着屋子里那直愣愣站着的新郎官说:“苏长青是我的人,我没松口,谁敢做他的主?”
一句话气势如虹,问得满院子的人通通禁了声,小丫鬟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恼了她,立刻就要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可惜屋子里那人却不肯挪一挪脚步。
郑彤冷着脸,不屑道:“柳姑娘好大的口气,张口就是你的人,怎不问问长青师兄自己怎么说?”
柳黛反问:“你耐如何?”
郑彤不看她,转过身去,缓缓走到新郎官跟前,娇滴滴地拉了拉他衣袖,口中唤:“长青哥哥,你说句话吧。”
柳黛也一并望向那位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新郎官,终是听见他开口说:“你走吧,我与你不过露水姻缘,做不得真。自始至终,我心中的只有师妹,与我成亲结发,共度一生之人,也只有师妹。”这声音在远,又仿佛在近处,隐约带着回音,细不可闻。
郑彤得意地看向柳黛,目睹她的脸色骤变,从成竹在胸,到不可置信,刹那之间精彩纷呈,好生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