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武霞绮渐渐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浅浅的痴笑:“是嘛,那就好。你不知道,自从上次大师兄看到黄小云来找他之后,就像魔怔了一样,一个劲儿骂我,不许我再与他接近。”
宁青青绞尽脑汁回忆着今天临时抱佛脚背下来的情报。黄小云,就是煌云宗宗主家活下来的唯一独女,结果在不久之前也自己上吊死了。那支断掉的簪,是“奸夫”送给黄小云的定情信物,宁青青曾用菌丝描摹过簪上的纹理,是非常精致的手工。
武霞绮神色有些忿忿:“不过是巧合罢了,那黄小云本来就是个怪胎,宗里谁不知道啊!父母兄长死了,她都没掉一滴眼泪,这样的怪胎,自己想不开,不活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哦,就因为她寻死前与他说过几句话,就要怀疑他?这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坏东西们有什么区别啊!”
宁青青茫然点头。
武霞绮抿了抿唇,脸颊飞起一点红晕,低低地道:“大师兄冤枉他,将他当做登徒浪子,其实根本不是。我哪里配得上他啊,我这么粗俗、庸鄙、不堪,而他却是光风霁月的如玉君子,我要是不改变自己的话,连他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
宁青青:“?”
她眨巴着眼睛,将武霞绮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不是的,你很好。”宁青青说。
武霞绮摇摇头:“我只是很努力在改变自己,想要配得上他。他就是高空中的云,原本的我,就像地里的烂泥。小青儿,你说,像他这样好的人,用性命呵护都来不及,大师兄怎么忍心将那些污浊的字眼往他身上扣啊!”
她又愤怒起来,越说声音越大,胸脯起伏得厉害。
等她情绪平复一些,宁青青微微歪了头,好奇地问:“你改变了自己,他就会喜欢你吗?”
“是啊。”武霞绮羞赧地红了脸。
“是他告诉你的吗?”宁青青真诚地问。
武霞绮明显提起了警惕,目光变得锐利了一些,蓦地看向宁青青的眼睛。
只不过,在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下垂的天真瞳眸时,武霞绮不由自主地卸下了心防。
这只蘑菇的外观实在是太单纯了。
“他没有明着说过。”武霞绮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痴笑,“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我改变过的样子。我为他变得越来越好,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你看,他送了我这个!”
武霞绮转过身,从床头的暗木格里面摸出了一枚小小的插花,脸红红地递给宁青青看。
宁青青接过来,随手探出菌丝,细细将那些精致的手工纹理描摹了一遍。
咦……虽然花样全然不同,但是插花上面的纂刻笔法,似乎、好像,和那断簪上面的花纹很是相似。
“他亲手做的,好看吧?”武霞绮期待地问。
宁青青描着插花,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武霞绮高兴极了,开始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一些那个人如何好、如何值得被放在心上这样的话。
宁青青断断续续听进了一些关键字句,心中觉得不太对劲——那个人说话的方式特别像那个曾经在自己耳朵旁边啰嗦个没完的心魔,只不过他不会像心魔那样直白地说出傻话,而是潜移默化地影响武霞绮,让武霞绮不停地自己打压、贬低她自己。
宁青青在想武霞绮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她,嗓门大,脾气火辣,就像……就像一朵大红色的喇叭花。
而现在,她因为那个‘他’,变成了一束收拢着花苞的、颜色清淡的小百合。
喇叭花和小百合,为什么非要争个高下呢,为什么一定要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如果那个人喜欢百合,那他去找百合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找一朵喇叭花,然后让它变得不像自己呢?
宁青青这么想着,便说了出来:“可是,如果你为了他变得不像自己,那么就算他也喜欢你,喜欢的也是假的武霞绮,而不是真的武霞绮啊!”
武霞绮怔怔地看着她。
嘴唇渐渐有些发白,眸光哀伤绝望:“是啊,小青儿说得对啊……所以,无论我如何努力,都配不上他,对吗?这样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宁青青惊得睁圆了眼睛:“活着怎么会没有意思啊!你会遇到更多更多的人,一定有很多人会喜欢喇叭花的!”
“不。”武霞绮摇了摇头,“像我这样糟糕的人,只有他会纡尊怜惜我,若是抓不住他的话,我这辈子便只能配一些真正的烂人了。”
宁青青张大了嘴巴,整只都惊呆了。
她的蘑菇脑袋着实无法理解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
如果她遇上一只雄蘑菇,对方不喜欢她的信息素,那不是应该礼貌道别,各自寻找适合自己的蘑菇吗?
“你哪里糟糕了啊?”宁青青不认同地摇头。
“我从小就和师兄师弟们混在一起,说话没遮没拦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个不清白不自爱不知羞耻的女子,名声烂透了。”武霞绮非常惭愧。
宁青青虽然不是人,却也有些生气了。她知道这一定不是武霞绮的问题,而是那个男人的问题。
蘑菇不会骂人,但她很想骂那个男人。
她抿住了唇。
她知道武霞绮现在很不对劲,要是骂了那个男人,她就不会再和自己说这些关于他的事情了。
“大师兄看到他和黄小云在一起,他生大师兄的气了吗?”宁青青问。
武霞绮轻轻摇头:“他心胸宽广,怎么会生气啊,只是有些委屈罢了。不过他说无所谓,只要我信他就好,旁人不理解他也无妨。我不许大师兄出去乱说话,以免给他带来麻烦,然后就和大师兄大吵了一架。”
宁青青点点头,心想,然后大师兄就中了魔毒。
她别扭地把眼睛转到一边,虚伪地说:“这样的话,一旦别人知道这件事,就要怀疑他。所以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嗯!”武霞绮重重点头,“还是小青儿你最了解我!我不会说的,就算大师兄说出来,我也绝不会承认。”
宁青青不动声色,牵住她的手,菌丝探出,用醉蜂扎了扎她的皮肤。
“不说就不说!二师姐写给我看。”
宁青青摊开了掌心,把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放在武霞绮的指尖下面。
“好!”武霞绮醉醺醺地点点头,手指龙飞凤舞地竖着写画了起来。
写到一半。
宁青青惊奇地挑高了眉毛:“……章?”
“不是!”武霞绮醉嗔她,“没写完呢!”
她继续往下写。
宁青青:“……喔。”
一炷香之后,宁青青甩着胳膊,气呼呼地离开了武霞绮的住处。
浮屠子抱着胖手等她。
“那个男人,一定是坏人!”宁青青凶狠地皱起眼睛,“我确定!”
浮屠子笑眯眯地迎上前:“哦?夫人这般笃定?”
“对!”她恨恨道,“害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变得不像自己,失去自信心,患得患失没有半点安全感,这样的男人就是坏蛋!长得再好看都没有用!若换成是我,就算这世间的男人都死了,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这样的家伙!”
浮屠子:“……”
蹲在树梢的隐卫,非常忠实地把宁青青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道君。
谢无妄:“。”
第30章 陈年旧秘
宁青青越想越气,身为一只蘑菇,原本不应该对人类的情绪产生共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武霞绮那副失去自我的模样,她也被气得帽顶生烟。
她叉着腰,在原地打了两个转转。
她气呼呼地说:“这个我有经验的,若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家伙在耳边聒噪絮叨,想要打压贬低自己,那么,谁也只会把这个家伙当傻子,脾气不好的话还会狠狠揍他一顿!就像那只心魔,若是能把它拎出来,我一定把它揍得比胖前使你更胖!”
浮屠子:“……”
宁青青皱起眼睛:“他还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只有喜欢他,才会把他说的屁话放进心里,才会开始怀疑自己!他不珍惜她的心意,还肆无忌惮地利用这份心意来伤害她,真是恶上加恶!”
浮屠子悄悄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向蹲在树梢上的隐卫摆了摆胖手,示意对方不需要逐字逐句地向道君转达。
遗憾的是,隐卫一个个都是只会忠实执行道君命令的无情机器。
看着隐卫手中泛起微光的传音镜,浮屠子忧郁地捂住了自己宽阔的脑门。
“若她不喜欢他,那他连个屁都不是!”宁青青斩钉截铁。
“夫、夫人!”浮屠子灵机一动,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打断了宁青青对坏男人的批判,“夫人说了这么半天,可是属下还不知道这个恶人是谁啊?”
“音朝凤啊!”宁青青低头扒拉了一会儿,将那段写了血字的床脚拿出来。
“看!”她指着那个歪歪斜斜的‘章’字,认真地向面前的低等生物解释,“其实不是章,而是音,下面的那个歪歪的十字,本是要写‘朝’,结果刚写了左上边的一小部分,人就被拖走了。明白了吗?”
浮屠子点头:“明白。”
宁青青狐疑地看着他:“真明白了?”
浮屠子嘴角微抽,道:“真明白了。本是想写音朝凤,结果刚写完音,朝字开了个头就断掉啦,好巧不巧,断在这里看着就像个‘章’字,恰好章天宝与煌云宗有过节,所以误导了旁人,以为受害者是想写下章天宝的名字。可是夫人,就算武霞绮她喜欢的人是音朝凤,那也不能证明音朝凤就是凶手啊,毕竟无论这个血字是‘章’,还是没写完的‘音朝’,都不能算作直接的证据啊。”
就像当初道君不认‘章’字一样。
宁青青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时候说他是凶手啦?我只是告诉你,他是一个坏人。”
浮屠子:“……”
她弯起眼睛,狡黠地笑了笑:“坏人,当然会做坏事!看这个!”
她又扒拉了一会儿,将断簪和一枚复刻在小木片上的插花,以及黄小云自杀的调查记录放到浮屠子的胖手中。
她道:“看到没有,音朝凤送给武霞绮的插花,与那个导致黄小云怀孕和自尽的‘奸夫’送给她的簪子,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工。所以黄小云心心念念的情郎,正是这个音朝凤。黄小云半月之前跑到青城山来见音朝凤,回去之后就自尽了,这件事席君儒和武霞绮都是人证。有疑问吗?”
浮屠子摇了摇头:“没有疑问。那么入魔的事情,难道也和他有关?”
宁青青耷拉着眼角,生无可恋地叹了一口气:“黄小云因为音朝凤的事,和她父亲大吵了一架,随后她父亲就走火入魔,杀了妻儿之后自尽。武霞绮因为音朝凤的事,和大师兄大吵了一架,然后大师兄就走火入魔,想要杀了自己的师父。这不就是同一个事嘛!”
浮屠子摸着下巴,慢吞吞地点头。
“现在明白了吗?”宁青青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瞥了瞥浮屠子。
这么简单的事情,低等生物怎就理解不了呢?
“明白,真明白了。”浮屠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现在音朝凤就是最大嫌疑人,可是该如何进一步证实?”
宁青青对人类的智力水平感到绝望:“找他的作案工具!”
她这下确定了,自己身边这些都是还未开智的野蛮人。虽然他们个个都跑得很快、力气很大,但是在知识和脑力方面,比起蘑菇可就差得太远了。
“禀夫人、右前使。”一名灰衣隐卫鬼魅般掠到面前,“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已于数日前离开青城山,返回药王谷。”
他略加思忖之后补充道:“正是道君亲赴煌云宗看过黄小云尸身之后,音朝凤便离开了。属下以为,道君神机妙算、明察秋毫,这天下之事,没什么能瞒过道君的眼,想来音朝凤是怕的。”
隐卫操着老父亲老母亲的心,见缝插针地为君上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