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千机盘收进了乾坤袋,用一大堆残破不全的妖丹把它埋得严严实实。
然后她将黑色孢子的事情一一道来。
她尽可能地渲染气氛,将这件神秘且细思极恐的事情讲得像个鬼故事一样,最后再有意无意地点出,这或许就是当年灵兽堕妖、血洗万里那一桩惨祸背后的真相。
谢无妄属实是个不形于色的家伙。听着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大秘密,他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只是呼吸放慢了些,眸光微微冷凝,勉强能够看出几分郑重。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声。
“阿青。”他叹,“无论我给不给你千机盘,这个‘天大的秘密’,你都会着急告诉我。你耍赖。”
她慢吞吞地把头转到一边。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反正千机盘已经落袋为安。她还不信他能拉得下那个脸,从那堆小山包般的破妖丹里面把它刨走。
又过了一会儿,她那双满是坏意的眼睛又幽幽瞟了回来。
“你根本不是蘑菇——”她气呼呼地控诉。
谢无妄长眉微挑:“你也不是。”
“我是!”她凶巴巴。
“你不是。”
“我就是!”
“你不是。”
宁青青:“……”这是什么毫无营养的对白。
她转了转眼珠:“你是个大骗子~什么勿忘族耻!寄怀舟早就辟谷啦,怎么可能吃蘑菇,雪星也不可能将蘑菇串起来烤了吃!”
谢无妄的脸皮反正比城墙还厚,管她嘀咕什么,他都只当王八念咒。
等到她咕叽咕叽骂了他千余海里,他总算是悠然开口了。
“阿青精神不错。”
“啊……?”宁青青立刻警惕起来。
“留给你的批注应当看过不少?”谢无妄说得理所当然,“来,与我说对。”
宁青青:“……”
嘶!
她抬手抚了抚额头,娇弱地喘了几口气,可怜兮兮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身上:“忽然头疼,太疼了。这里风好大。”
偷眼瞟他神色。
坚硬的胸膛微微一震,带着谢无妄独特冷香的气息拂过她的发顶。
他面无表情地笑了下。
他也不拆穿她,只将一只大手环到了她的耳侧,将她的脑袋罩在掌心,护在胸前。
忽然觉得,这条海路也不是不能再长一些。
半晌,她的声音又飘了出来:“回去之后,我必须尽快尝试无伤解决妖丹中的坏孢子,可能暂时顾不上念书啦,真是好遗憾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这个秘密实在是太可怕了,对吧?”
语气虚伪无比,令谢无妄眼角微跳,恨不得教教她怎么把假话说得稍微逼真那么一点点。
她继续道:“还有还有,九月初一的北临州牧神大节我得赶过去,钥匙在那里,我找到它了。”
谢无妄瞳仁收缩,不动声色:“哦?”
她惦记着自己的目的,并未察觉他的情绪出现了波动。
她悄悄给自己壮了个胆,一本正经地道:“所以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肯定是来不及看书了,考校我的事情,得再从长计议——就等我从北临州回来再说罢!”
他随口应下。
心跳漏了好几拍。
她找到……钥匙了。
他甚至忘记出声问她细节。
心绪一时有些纷乱,类似近乡情怯。
回到圣山,谢无妄不得不坐回他的銮椅上,处理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小山一般的公事。
求见道君的各路修士从乾元殿排到了半山腰,件件都是必须道君亲自拍板的要事。
宁青青一眼就能看穿谢无妄的意思——他想把她捉到乾元殿去协助他处理公务。
她算是看明白了,谢无妄为什么逼着她学那些头疼无比的东西,不就是因为政务繁冗又无聊,他想要抓她垫背,好让他做个甩手掌柜?
机智的蘑菇才不上当,她逃得比谁都快。
谢无妄:“……”
宁青青回到玉梨苑不久,谢无妄便让人送了妖丹过来。
他自己是个战斗狂、事业狂,所以也十分理解宁青青此刻着急带伤上战场的心情——反正就算不给她妖丹,她也没心思好好养伤。
不如随她去。
不是不心疼她的身体,只是他看见了她眸中燃烧的火焰,他知道她要的是迎着风霜翱翔,而不是被束住翅膀。
那是他走过的路,他知道她要什么。
宁青青倒是没有着急对付妖丹。
神器千机盘随时可能报废,她不敢再多耽搁。
她拎着这只破盘子来到大木台上,用菌丝裹着它,送向东边百丈之外的辟邪洞。
半途匆匆研究了一下用法。
这件神器的使用方法倒是简单,神念与千机盘共鸣,便可以用意念来设下千重妄境。
宁青青舒服地躺在木台上晒着太阳,思绪晃晃悠悠地飘回了青城山……
如此、如此。
阴险的蘑菇准备好千机妄境之后,嚣张地卷起千机盘,径直穿过谢无妄的元火封印,闯进了火焰牢笼。
辟邪洞中,上古凶兽正在打呼噜。
菌丝一荡,凝成一只大蘑菇,“啪”一下抽在了凶兽的大脑门上。
它迷迷糊糊睁开眼,没过脑,身躯化成黑色浓雾扑向入侵者。
只见碎金般的光芒兜头炸开,它来不及后退,径直扑进了一片细碎的金光。
身体好像暖洋洋地浮了起来,浮在一池满是粼粼阳光的温泉中。
凶兽:“……?”
宁蘑菇悠悠睁开眼睛,入目一片苍翠。
千机妄境。
阳光晒得人骨头发懒,一条长长的山道在脚下铺开,蜿蜒没入了树影间。
两张竹制躺椅并排摆放在山门下面,宁青青身体一蹭,将身下的竹椅往后稍挪了些,让山门的影子精准无比地落在自己的脸上——美丽的脸蛋是不能被晒黑的,晒晒身子就好了。
左边飘来酒香。糟老头子宁天玺倚着另一张竹躺椅,睡得打呼噜。
在她右手边也有个家伙在打呼噜,两道呼噜声此起伏彼,一唱一和。
宁青青懒懒地偏头望去。
巨大的绒毛板鸭怪撇着两条肥圆的腿,趴在她身侧睡得流口水。
她扬起手来,在两只尖耳朵中间的绒毛大脑袋上面重重地捋了一把。
绒毛怪非常配合地把耳朵倒伏向后,紧闭的双眼无意识地眯了眯,巨嘴一动,发出满意的声音:“啊呋呋呋……”
宁青青勾下腰看了看这个家伙的脸。
圆溜溜的黑鼻头,底下挂着一张巨嘴,两边唇角很没有骨气地高高勾起来,看上去颇有些谄媚。
眉间的毛毛是皱的,皱出几条弯曲的沟沟,有种故作老成的滑稽感。
一身白毛又顺又滑,看一眼就让人手痒。
它迷迷糊糊醒来,一双猩红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还没想好要不要摆个凶残的表情时,脑袋就被宁青青狠狠拍低下去。
“再睡一会儿!板鸭崽,十八师兄马上就带好吃的回来啦!”
上古凶兽:“……”俺是谁?俺在哪?俺要吃啥?
它晃了晃脑袋,晕乎乎又趴了回去。
太阳晒得毛毛可舒服咧!好像已经很久很久很久不曾晒过太阳啦。
还有好吃的?嘶——哈——
脑袋被一下一下捋得舒服极了,它偷眼瞟了瞟宁青青。嗯,这个会梳毛毛的仆从看起来还不赖。
蜿蜒的山道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青城剑派排行老十八的弟子,是一位长相标致的青年剑客。
他拾阶而上,没御剑。
他的长剑收在鞘中,像扁担一样横于肩头,挑着大包小包。
包袱上面隐隐飘散着热气,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粗粗一闻,便知道有叫花鸡、烤板鸭、熏鹅、五香煎鱼……
“十八师兄!”宁青青蹦了起来,殷勤无比地迎上去,接过大包小包,“最英俊的十八师兄又破费啦!”
迷茫的上古凶兽抬起了自己骇人的大脸盘。
正要发出些示威的声音,忽见宁青青转回了头:“板鸭崽!十八师兄带你最喜欢的熏鹅回来啦!还不赶紧表演一个狼嚎?”
上古凶兽:“……”
狼嚎是什么鬼?俺是万妖之王,源自上古的最尊贵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