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须卷上了俞星城的身体,似乎要将她从小燕王的力场中拽出。
温骁爆发出从未有过的音量:“俞星城!”他吼着,边将自己仅存的几只影手视死如归的抓向月神的触须!而小燕王半跪在地上,牙关咬不住喉管内脏中上涌的血腥,他两眼赤红,竟将立场紧紧收缩,誓要月神的触须无法离开!几位站都站不住的仙官,竟然哆嗦着手臂拔出刀来,那大明官营铁器厂制造的质量未必多过关的官刀,竟然在他们手中,挥向了邪神!
而炽寰似乎早早盘旋在空中,就是为了埋伏月神,他陡然化作黑蛟,从空中朝月神触须末端的腕足扑去,黑雾爆发缭绕的滔天杖狠狠刺入月神的腕足,而他尖啸一声,更是用尽全力不顾一切的扑咬过去!
温骁感觉自己的影手都在疯狂焚烧,却丝毫无法阻止俞星城被触须卷走,他脖颈紫红,竟然抬起自己的双手,紧紧去抓住了俞星城垂着的手:“俞星城!!”
他抓到俞星城的时候,才察觉到她在不停地颤抖,她双手滚烫,双眼瞪视着月神,睚眦欲裂——
她在抵抗着什么,她在愤怒着什么!
橄榄山的轰炸与炽寰的攻击之下,月神的触须终于微微停顿,而此时此刻那根从空中延伸到圣彼得大教堂脐带开始剧烈的收缩鼓动。
而炽寰似乎在空中怒吼:“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神!你们明明是为自己的利益而来,却还在等!在等什么?!它如果不露出全貌,你们就无一人肯出手吗?!”
俞星城抖动的愈发剧烈,温骁紧紧抓住她的手,却敌不过月神的触须将她缓缓拽走——他也曾想过去抓紧俞星城的手,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刻。
俞星城嘴唇哆嗦起来,她眼中的愤怒似乎终要压倒月神的控制,温骁只感觉金光终于在她瞳孔深处显现,电流在她肌肤之下游走——
她看得到身边所有人在作出的努力,她看得见小燕王痛苦的呕血,她看得见温骁的影手化作灰烬,这些如蝼蚁一样却不停歇的挣扎,让她心头颤抖。
她的头脑在抵抗月神的同时愈发清醒。
清醒思考出的细节,让她愈发愤怒与痛楚。
橄榄山若是召唤月神的实际执行者,是否按计划会在血兽病最严重的时候,出现在罗马城上空,用那奇迹之城完美的姿态,响彻云霄的圣歌,将自己塑造成天堂,来拯救基督世界,成为下一个降临的耶稣?
而月神是否又猜到了橄榄山的计划,所以决定更快速的扩张血兽病,将教宗国变成它的奴仆之国,甚至利用西满去欺瞒橄榄山,将橄榄山挡在了教宗国之外?并用教皇尤奴来替他降生胚胎,就像上帝与耶稣的关系一样,它也要利用胚胎掌控人世间?
而那些早早到达的群神,是否早就知道这两方的计划而坐山观虎斗。都在等待橄榄山圣父与月神之争,等待两个野心勃勃的家伙露出真面容,甚至至今不出手,也是要等待胚胎彻底诞生、等待月神更多的姿态从那天空中的黑色裂缝探出?
所有参与者,不论是想成神的,还是已成神的,都拥有计划,野心,目的。却唯独没有像人一样的恻隐!
那么多双神或非神的眼睛都在看着这罗马城内的死亡,看着教皇尤奴的牺牲!看着那些镰刀修女的拼杀!教廷骑士的搏命!
但都在琢磨着自己的计划。
至多只会在心里叹一句。
谁叫你们的神如此无力呢。
或许曾经紧随人类步伐的争斗、消亡让他们早已看清现实;因展露真形,恻隐人间而引发的教派分裂,让他们学会袖手旁观。
可如若这些神除了力量,甚至不如善变愚昧却又忍不住恻隐慈悲的普通人类,那诸神的黄昏或许不只是因为人类的崛起,更是因为他们自己渐渐丧失了神格!
她忽然想到,某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中,疏远又陌生的怯昧,对神抱有的天真期待。
“会不会见过人间疾苦,神就愿意倾尽全力,只让世间再无苦难?”
俞星城却觉得若能站在神殿之中,与神比肩,俯瞰一切,却仍然还在想这样的事情,是如何之珍贵……
种种翻腾的情绪要俞星城愈发颤抖,月神带来的种种压迫竟在她充满愤怒、悲伤与心酸的心中,退缩消失。
炽寰的吼声,伴随着橄榄山的炮声,响彻云霄,他猛然俯冲下来,两爪狠狠抓住几根月神的触须,对着俞星城吼道:“行露铃!”
她指尖猛地剧烈一抖,竟甩开了温骁的手,按向了她腰间从未动过的行露铃。
俞星城高举起行露铃,就在即将摇晃之时,忽然从即将破晓的东方,一缕光刺向了她心口!
她觉得像是千万魂魄撞入她身体,亦或是单薄的她的灵魂,如一滴水重归大海。
温骁小燕王等人只感觉到月神的压迫骤然消失,一团柔和的光取代了俞星城的位置,而月神的触须竟飞速卷曲后退,连那腕足都蜷缩起来,疯狂后撤,只怕慢了半秒就会被这柔光刺穿。
阵阵铃声从柔光之中漾出,似在身边,又似无处不在,比一切的圣铃声更加真切低柔,送到所有活物或非活物的身边。
小燕王等人的灵力竟荡然无存,再也无法维持悬浮在空中的状态,从柔光附近跌落,而炽寰朝下一扎身子,将坠落的众人齐齐接住,而后炽寰又再度飞起,缓缓吟叫,盘旋于柔光附近。
俞星城如漂浮在一团无边的白色,却又确确实实在罗马城上空,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她看到依稀有十余个身影,或近或远的停留在这片城市上。
她知道。
那些是前来的众神。
她也能感受到,诸多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但一道气息比一切都近,就像是融在她肌肤下,就像是十指指尖、周身肌肤都与她相嵌,却又像是在她对面,保持着最后一丝距离。她听到那仿若是从她身体之中发出的声音道:“……你终于回来了。”
那声音微微颤抖,却也熟悉:“我把一切都将还给你。”
但俞星城却又极其清醒。
不是那些混沌的梦或记忆,她不是神的残魄,她不是神的载体。
她知道自己是谁,她在使用自己的声音,她的想法一切都出自这个活了二十年的俞星城的本心,她开口真真切切道:“她不会回来。是我将这一点点借来的灵力,还给了你,怯昧。”
俞星城笑了笑:“你才是神。”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可能大家看的没那么激动,但我这几天写的还是很激动的。
第172章 圣父
俞星城其实曾经料想过, 若群神前来,那怯昧会不会也会到来。
总有人说圣主是仍存在的最古老的神之一,虽然从崇奉十一年后, 圣主消失,一切力量到了怯昧手里, 怯昧应该也会出面吧。
而他不但是出面了, 也是第一个出手的。
炽寰围绕着她与怯昧飞舞, 他似乎早就意料到这一刻的来临,却也隐隐有些紧张担忧的朝俞星城的方向看来。
怯昧的气息离她太近,他们彼此之间都失去了人类的形态与模样, 而化作一团几乎要交融的柔光。
她早知自己或许有一缕头发丝般的魂魄属于神, 或许也到了还回去的时候。
两股柔光彻底交融,俞星城觉得像是一颗心脏控制两具身体,她心头骤然被寂寥悲凉笼罩, 她不知道这是否是怯昧的情绪在影响她——而怯昧的灵魂,更是猛地一震, 似乎他无法承受俞星城内心激烈复杂的七情六欲, 他也没能料到有这样的情绪狠狠的冲击而来。
俞星城诸多见闻,在他眼中闪过, 她的愤怒、哭泣、不甘、坚定如同在他心脏内部乱撞。
俞星城既觉得怯昧与她同在,又仿佛他在她对面, 像是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的视野同时存在,观内、观外与俯视的视角交融。怯昧缠着柔光的身形似乎紧紧捂住心脏, 他张口吃力的呼吸, 抬起头来,竟面上既悲痛又欢喜,一时无言, 眼中波光粼粼。
他欢喜的是,她终于找回了如此鲜活澎湃的情绪,她终于拥有早已失去的情感与欲|望。
他悲痛的是,他立刻意识到,眼前如此生动蓬勃的她,早已不是他认识的圣主。
怯昧缓缓直起身子,他努力平复情绪,却仍然能感受到,那颗属于俞星城的心脏,却不肯平静下来的在他胸膛中蹦跳,她仍然像是一座即将迸发的火山一样,为他这死而不僵的身体与神力,带来滚烫鲜活的血液与气息。
行露铃悬浮在空中缓缓摇摆,俞星城似乎听到梵天的笑叹,他的声音从空中一朵三层花瓣紧闭的莲花中传出:“早就该知道,你是按捺不住的。月神我可不想对付,我还是去瞧瞧那位‘圣父’的真面孔吧。别忘了咱们主要是为了那个什么橄榄山来的。”
说罢,莲花缓缓张开,一位皮肤滑嫩,满脸假笑,四头四手的神明骑跨在莲花内的孔雀之上,本该手持水壶或念珠的四手,竟然拿着宝镜与胭脂,在给四张面化着风格迥异的妆容。
北方,有一条狭窄且两头翘曲的魔船在空中飘荡,魔船周围有一些似精灵的光球环绕。上头坐着一位金发英俊少年,与一个体型巨大魁梧的战神,英俊少年都快被巨人战神挤下了船,他翻着白眼道:“提尔你能不能别乱动了,这船本来就不是给你这种莽汉坐的,哦别挤我了!”
巨人体格的提尔竟然好奇的环视周围,用大手拍着金发英俊少年,几乎要将他从魔船上拍飞下去:“弗雷,咱们也不算太寒酸啊。”他指的是魔船下方,另一座科斯梅丁圣母教堂的高塔上,伫立的一位神。
那是一位身披毛皮头戴金色橄榄枝发冠的女神,她骑着纯白色的驼鹿,身边几只在空中奔跑打闹的猎狗,神情庄严自持,手持白色兽角制成的长弓。她并没有飞翔在空中,在场众神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神力的薄弱,但这并不阻碍她既愤怒也冷静的望着月神,随时准备出击。
“阿尔忒弥斯,我以为你们的族群早就在伊,斯兰的大军前蜗居上千年了呢。还派你出来,还真当你是瘟疫横死与康复的女神吗?你不如当来打猎了。”有一位红发的神,似乎在嘲讽这位寒酸的女神。
阿尔忒弥斯见过太多兴亡与战争,她既经历过希腊群神在爱琴海所向披靡的时候,也亲眼见证过罗马的入侵、基督教的兴起,天主与东正的分裂与征服者覆灭东罗马帝国的屠杀之战。
她如今在早已物是人非的罗马上空,曾经信仰过她的罗马人民也早已埋骨,阿尔忒弥斯荣辱不惊的微微抬起下巴:“月神用血液侮辱奴役了我的子民,我自当前来。”
嘲讽阿尔忒弥斯的红发之神库丘林只耸了耸肩,他岁数比阿尔忒弥斯小太多了,他也不想笼罩在所谓几大文明古国的众神的光芒下,于是靠近了魔船上相互挤来挤去的一对儿兄弟,与他们打着招呼。
库丘林与提尔、弗雷二人的出生地更接近,一个是在爱尔兰一个是在冰岛。
对于这几位神的袖手旁观,俞星城其实是理解的。这些北欧或凯尔特的众神,因为自己的子民逐渐信奉基督教,他们的故事、过往与神庙被焚毁,他们连自己的故乡都少有人会去信奉他们,简直像是被家乡驱逐……他们对耶稣恨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主动相帮。
群神之中,寒酸的不少,斯拉夫人的斯文托维特身骑白马,四头四面,手持长剑与旗杆,只是鹰型的旗帜破旧褪色,这位斯拉夫战神身后也再无军队,但他又必须前来——斯拉夫人边境早已出现血兽病的踪迹,哪怕他早已不再是斯拉夫人的主要信仰,却仍要守护弱势的子民。
降三世明王倒是不那么寒酸,但千里奔袭,又甚少西往,身后火焰滔滔光轮如晕,皮肤赤黑,三头六臂各持法器,威风无限,却因为熟神太少,只远远在梵天之后,并不发声。
但诸多神明前来,却主要是将目光投向了圣主——许多人都察觉到了这城中耶稣的气息,但其中竟然隐隐约约还有远东那位古老女神的神力,在圣彼得大教堂内闪耀。关于她走向消亡的传言,已然在爱琴海与印度洋一代有所流传,可如今她真身现世,似乎传言也破了。
可这会儿,当南部的金色光芒乍现,晨日彻底从东方显露,连圣主也不算此情此景下的老人了。
巨大的太阳船随日光而显露边缘,其上镶金白石垒做的锥形高塔上,端坐着一位鹰隼头部,棕色肌肤,头顶有赤红流金太阳的神主,手持权杖与埃及十字架,出现在橄榄山飞艇群之旁。
因信众消亡而覆灭千年的“拉神”现世,在他最兴旺的岁月中,人们匍匐在地面上因太阳船的巨大阴影而颤抖;而几千年后的今日,蒸汽锅炉飞速运转,那膨胀鼓起的气囊将与太阳船同等大小的橄榄山,也拽上高空,让圣父的雕像与拉神比肩——
拉神座下镶金白石的高塔上,端坐着数位次等埃及神明,他们或是愤怒或是迷惘,而狂怒的给俞星城打下烙印的塞赫麦特并不在其中。
但拉神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月神,而是调转太阳船,俯瞰着浮空的橄榄山。
橄榄山就像是蒸汽文明生生造出的神,强行跻身于众神之位。
而月神感受到了群神齐聚的压迫力,众多触须卷曲着想要缩回裂缝之中。却没料到一位将身形隐匿在虚无之中的神明,似乎抬起头来,而空中那道让月神前来的黑色裂缝骤然收紧,竟将月神死死卡住——
俞星城意识到,群神并未将月神太放在心上,他们聚集在一处,处理的是更复杂的问题。
“拉,您为何会复生?”
群神之中有人问道。虽然在座群神并无人是拉神文明之后裔,但却仍然有着那股毕恭毕敬。
拉神深蓝色羽毛覆盖的鹰隼头部微微转动:“因为我并非此地之神。神的消亡是最不可能有复生的,诸位比我更清楚。我之所以在此地,只因为我存在之地,埃及群神仍旧存世,我们从未消亡。”
俞星城皱眉:什么意思?
她似乎听到怯昧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也就是说,压根不是古神复生,而是橄榄山中某个人类,撕开了世界之间的缝隙,引得其他世界中的神前来。”
俞星城因为他的声音太近而一个激灵,此刻她与怯昧都已失去实体,他却像是抚了抚她后背,安慰着继续道:“天下想要成神的人类数不尽数,群神之中,有不少都是从人成神的。只是这位橄榄山的圣父,拥有着太过危险的野心。只是他诞生在宗教混杂的新大陆,又常年停留在无人愿意插手的大洋之上,才被群神疏忽至今日。”
怯昧说着,那橄榄山上圣父雕像,那高高抬起的手臂竟然随着蒸汽锅炉的声音,如吊线木偶般缓缓下落,俞星城这才注意到这雕像精密的接缝与关节。
它竟然是可动的!
雕像遮蔽左眼的左手关节处喷出大量白色蒸汽,而后缓缓落下——
巨大圣父雕像终于露出了左眼,而本应该雕刻着左眼的位置,竟然被挖空出一个圆洞,圆洞之上镶嵌着玻璃黑铁框悬窗。
圣父的左眼似乎是一处房间,更是整座橄榄山的最核心与最高处。
俞星城隐隐看到一个须发花白的人类,左眼凹陷,他在左眼前架着一枚单片眼镜,颤抖激动的站在玻璃窗之内,双手按在玻璃上,渴求的望着群神的光芒。
手持埃及十字架的拉神,注视着那玻璃窗内的人类,轻声道:“窥视其他世界的能力,也曾有人类拥有过,未曾有人有过你这样的作为。若在千年前,你或许真的会成为神,此刻该是众神欢迎你的时刻。但你万不该引起群神的争斗。”
窥视其他世界?
那橄榄山这远超其他国家的科技,那些强大的蒸汽动力、新式的火药巨炮,难道都是他窥探其他世界所得?
怯昧:“他能够窥视异世界并与之交流,但无法自己进入其他世界;他能够带着物品在这个世界范围内穿梭,却会损耗自己的生命与时间。这种能力虽然少见,却并不是从来没有过。只是时代与他本人,都让他将这种能力发挥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