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事!大喜事!”旁边两个小翠鸟也跟着叫唤。
俞星城脸烫起来,怕她们踩着折子,连忙将两封折子收起来:“少听他胡说八道。”说完了,又想起来明明是自己先提起来的,怎么炽寰开始四处张扬,她又矢口否认了呢。
她清了清嗓子:“小青腰。可别这么叫我。再说也不好听。是他让你带什么消息来了吗?”
青腰从翅膀下头,叼出了一个折叠的小布团,放在桌子上:“我是来传信的,炽寰上君原话说:情思难解,缠缠绵绵,缱绻深情,此恨无期,欲|火焚|身——”
俞星城:“打住!他是不是去抄了什么成语的词书,转找那些谈情说爱的词儿去罗列了!”俞星城又尴尬又好笑的都快想去捂耳朵了,青腰也松了一口气:“我一路默背,结果到了滁州也被一道雷给吓忘了,就怕背不出来您给他告状呢。真要让我背,后头的我也不记得了。您看吧,炽寰上君说给您写了个长诗。”
俞星城觉得这小布团肯定没多少字,却没想到,这布团就像是蝉翼一样,如同一块极大的布料被折叠了七八次之后,以物理学上不可能达到的轻薄程度,被揉成了一团,等她一点点往外拆,完全拆开的时候,只看到那薄如蝉翼写满字的绢布,简直铺开出整个卧房的面积——
俞星城:“……他其实是给我送蚊帐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俞星城:字太多懒得看。
炽寰捂住心口如遭雷击倒退三步眼含热泪。
俞星城:……我看还不行吗?
第255章 情书
俞星城确实想要细细慢慢的读, 但奈何自己最近写公文过多,用眼过度,看了没一会儿便眼前发花。
她就像个颗粒无收的老渔夫, 把偌大的“渔网”揽抱在怀里,拖着进了里屋, 还差点被绊倒。她进了屋, 外衣也没脱就躺在床上, 先是望着灯烛发了会儿呆,又手指晃了晃,将悬浮在空中的灵灯勾过来, 把灵灯请进床架子里, 把薄薄的床帐放下去。而后就斜躺在床上,把这写着各种大字小字的纱网蚊帐拢在怀里,迎着灯慢慢看。
上头有些是他抄的诗歌。
炽寰以前识字不算太多, 他会写一些先秦时期的小篆,也在上云神殿的时候, 跟着仲尼读过那么一丁点儿书。后来到了俞星城身边, 看她总是在抄书或撰文,便也学着读一点话本子, 或者是写写字。
因为俞星城总夸他,他学起来也时不时有兴头, 这些诗歌都是那时候学会的。现在想来,炽寰总翻着书拿情诗问她意思, 似乎也有点又好奇又忐忑的样子。
不过俞星城看这个蚊帐, 并不是为了跟检查作业一般看他抄写的诗,她翻下去找有没有炽寰自己的话语。
幸而他也就抄了两三首就忘记了,一整首鹊桥仙, 他抄了两三行便忘了后头,只好全划掉,在下头开始写自个儿在西南一带,遇见了什么奇怪品种的妖怪。
他写到什么白眉长臂猴化作的妖怪,一大爱好便是穿衣打扮,但早年间就在山野之中定了化形,人不人猴不猴有碍观瞻,却被手底下猴群捧成了盛世美颜,极爱梳妆打扮,把自个儿洞府整的像个裁缝铺子似的。直到见到了前来协助击退东南佛国妖物的炽寰,此猴先是惊为天人,而后恼羞成怒竟然要上来抓花炽寰的脸——
俞星城细细看着炽寰写的这些文笔过于口语化的小事儿,忍不住在床帐里一次次笑出声。
看字迹,不是一天写成的。俞星城觉得炽寰以前必然没有给人写东西的习惯,再说他常年陪着她,顶多是出门打架给她留个巨大的纸条。这样写信还是头一回。
也可能是他看过俞星城细细读信时脸上或喜悦或感怀的表情,也给她磨墨陪她写回信陪到深夜。
可能这个家伙很早之前,就想过,以后也要给她写信——写一封让俞星城慢慢读的时候脸上也会浮现各种表情的信吧。
果然,摸到这蚊帐的下半截,炽寰像是嘟嘟囔囔一样,用潦草又不少错字的笔迹写着:“滇地好吃好玩的都多。下次咱俩可以一起来,我吃妖,你吃菜,咱俩一起去湖里游泳,或者去爬山。你也可以不用爬,我驮着你。”
“出来打架其实也挺没劲的,毕竟没几个人是老子的对手。而且胖虎他们可无聊了,我跟他们夸赞说山好看,水好看,他们就只会点头,不像你还会说一些比喻什么的。再说,我也不爱跟他们说这些。破坏我英武的形象。”
俞星城忍不住莞尔。
字抽长肆意,像是炽寰在树杈上坐着伸了个懒腰:“我以前以为我想要出来玩。但我觉得,其实我只想跟你跑出来游历玩耍。我都能想到,你要是在我旁边,我肯定要特别夸张的大喊大叫,夸赞美景,然后带你俯冲到湖面上去,让你对着湖照镜子。”
俞星城看的心里发烫,忍不住呼出一口气:“真是……直白呀。”
而有行字在最下头,却写的连撇捺都带着欢欣:“想跟你出来玩了。你要是也有翅膀就好了,我就让你快快飞到滇地来。不过等我忙完了,我也会快快的飞过去,谁也不等。”
快快的飞过去。
俞星城自诩理智克己,一瞬间却也有种想要推开所有事,当真御剑去往滇地飞的冲动。
什么都别管了,只管他的感受,也挺好。
她感觉眼前已经浮现了滇地的山川湖泊,炽寰一定会化作一条黑蛟,一边让她坐在银鬃中带她飞翔,一边又喋喋不休的用他贫瘠的词汇感慨着美景,直到他爪子垂下划过静谧的湖面,直到俞星城大字型躺在银鬃中看着星空,他才会和她降落到草地上歇息吧。
俞星城拥着着情书蚊帐,盖在身上,想一想,竟觉得盖着他写的长信,也如同披星戴月,临风沾露。
想着想着,俞星城也渐渐困顿,沉沉睡去,青腰和两只小鸟妖则留在外头的毛巾架子上休息。
青腰作为翠鸟,自然醒得早,她刚想伸着脖子叽叽喳喳开个嗓,就想起来俞星城应该在屋里睡觉,连忙住了嘴,从毛巾架子上跳下来,化作一个小女孩,端着水杯进去,想要看她醒没醒。
青腰也照顾过俞星城一段时间,她轻手轻脚的端着温茶走进去,放在床头小桌上,转头就瞧见薄纱床帐中的俞星城,眉头紧皱,脖颈与额头全是汗,似乎睡的极为不安。
青腰正要上前去看,俞星城忽然从喉咙深处迸出一声惊恐的喊叫,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青腰吓得连忙上去抱她:“上后!我的姑奶奶呀!你、你你你怎么了!”
俞星城心跳的极快,她撑着身子,呆呆的坐在那儿大口喘气了半晌,才道:“他们看到我了!”
青腰仰起头:“谁呀,我一直都在这儿,没有人的!”
俞星城昂起头来,看向房梁。
青腰也看着房梁。
俞星城的冷汗顺着脖颈缓缓流了下来:“是天上的神看到我了。我不知道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
青腰:“天上的神?!”
俞星城应了一声。她拍了拍青腰的后背,似乎是要安慰她,青腰还是很信赖俞星城,以她容易受惊的性格,瞧见俞星城平静的脸庞,就以为没事,也安心下来。
俞星城躬身去穿鞋,心头却一直跳动剧烈。
她感觉到自己睡梦中,短暂的附在了圣主身上,每一次不过一瞬间,或许连怯昧都没能察觉,却没想到某位南亚地区统领印度的至高神,却有着极为敏锐的第三只眼,在他利用第三只眼喷射的神火,来攻击圣主时,竟察觉到了俞星城的存在。
俞星城没见过这位神,但她认出了伴在他身侧的梵天。
这位至高神扬起的手臂做出如娇女如毅男的舞姿,身体端庄且狂浪的在遥遥升起的火圈中舞动,似笑非笑,私醒似睡。一面三眼四手,显然他是湿婆。
他眉心中的单目上的肉膜一合一翻,那锐利的目光直视俞星城的魂魄深处,仿佛是手一勾,便将她魂魄从人间扯入他双瞳中的地狱里。
湿婆温柔且恐怖的微微一笑,俞星城几乎汗毛倒竖,而一双手则像是遮住了她双眼,挡住了这目光,也惊醒了俞星城。
此刻俞星城穿好了鞋子,低下头去却觉得自己手指尖仍然在微微发抖。
她曾经和怯昧站在一起过,她此刻当然明白,遮住目光的那只手,是来自怯昧。那位湿婆在想什么,是否很快围攻圣主的众神都会发现她,而他们又想对她一个凡人做什么?
难道他们想要彻头彻尾消灭圣主,连她也不愿意放过?
俞星城这头的心惊,但很快,在围剿叛军的过程中,另一件让天下心惊的事情发生了。
被俞星城警惕且看好的叛军头目陈霸昉带兵到了宁波附近,俞星城一直在等他攻城,但他并没有。俞星城甚至觉得有些不安,怕自己判断失误——难道这个陈霸昉千里迢迢带兵招兵到了宁波附近,只是为了躲到某个山沟沟里?
但另一边,她没想到戚雨信竟然在她上达朝廷的公文中附加了短笺,表示支持她的谨慎和预判,而皇帝更是在几乎没多少人支持的情况下,决意将一艘大型宝船与三艘中型海船派遣南下,送到戚雨信手中。
很快的,滁州、徽州一代的不少叛军都被戚雨信围攻击溃,三位叛军头目被抓捕后送往京师问斩,长江以北的许多叛军都被杀或四散而逃。陈霸昉提前带兵南逃的选择显然是对的。
而在这之后没多久,俞星城就听说南方一些地方的官道彻底瘫痪,一些大城市之间的驿站都惨遭屠戮,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判断时间了,俞星城愈发认为,这是陈霸昉计划中的一环。
而很快,十月末,宁波被攻下的消息传遍了大明。
俞星城连他什么时候带兵攻城的都不知道,更何况宁波城池并不简陋,又是极为富饶的商贸大城,连火炮枪支都拥有不少,怎么会这样悄无声息的就败了?!
直到一小撮从宁波城逃出来的官员讲述,他们才知道,陈霸昉竟然早在半个月前,便通过进城务工的方式,让近千名将士进入了宁波城,他们或是去染坊、码头,或是装作奴仆劳工,进城后想办法将相当多的枪支又透运进城中。
而宁波作为商贸大城,本来就没有宵禁和盘问,街上走着各地各国百姓商贾,又加上他们附近没有太多叛军,来往商船众多,所以城内戒备并不严格。而陈霸昉本人带领手下潜入城中,在起事那一晚,携带一百五十余杆枪,袭击了宁波西北角城门,并偷窃了军械库。
在陈霸昉手下和城防士兵的交火后,陈霸昉打开了城门,迎接了进城的剩余势力,并且分四队登上城楼,将各个城门把控住。所以当宁波府附近的屯兵赶来支援的时候,只看到了封死的城门和城墙上放枪开炮的叛军们。
且不说这个计划看似简单,实行起来有多难;而陈霸昉的手下作为流民叛军,竟然会使用枪械,显然是出自陈霸昉有意的培养。他们用的大多是燧发枪,弹丸可以用铁珠替代,□□可以自己买来提纯,自己制作子弹并不难。陈霸昉能和城防士兵交手且胜利,正是因为他们熟练地枪法。
但陈霸昉的威名倒是没有因这场战役传出太多,他的恐怖与“反叛”却在之后的行径中,震惊了大明。
因为陈霸昉夺取宁波第一件事,便是将宁波府内一支宗室远亲朱姓后代,无论妇孺全部砍头杀死,连哪怕婴孩也未放过,并垒成一座尖塔,在宁波城中心由法国商人捐赠的广场上燃烧。
朝堂震怒。
但陈霸昉就像是脑子里只有烧了一样,他紧接着烧毁了宁波码头的商船渔船,禁止任何人逃跑。而后开始捕杀洋人,捕杀文人,捕杀富人。
这大明朝上下但凡会写字的,无不被他的残忍行径震惊。
但这大明朝上下千千万不会写字的人中,却有不少觉得痛快,觉得解恨,甚至拍手叫好。
作者有话要说:明末起义里,许多知名将领都有过这样仇富仇朱的大屠杀。
第256章 谋划
俞星城预测, 宁波富商、洋商颇多,再加上又有朱姓旁支宗室,这位陈霸昉的诛杀全族的报复手段, 甚至可能在宁波杀了近万人。
哪怕这里有手段残忍,有错杀误杀, 但只要陈霸昉取出这抄家敛财所得一成, 分发给宁波的劳工农户们, 就不会有多少人再有怨言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狠绝残忍,他所谓的“还财于民”的名号, 他打下了第一座江东大城的本事, 因为这几千条人命,彻底打响了。反倒戚雨信那头节节胜利——因为前线不少叛军的手下,都决定要南逃去投靠陈霸昉。
陈霸昉这是要做这十九世纪大明朝的李自成啊。
俞星城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更何况如今粮产丰足, 社会虽有剥削不公却也不是一片颓唐,这世道也不会给他做闯王的机会。
几乎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 俞星城便与裘百湖、温骁等人, 御剑往北,去往平叛军队大营, 去找戚雨信汇合。
俞星城几乎觉得这暴雨雨带徘徊的方向,和她的移动的方向有了恰巧的重叠, 俞星城到达大营的时候,那边也在暴雨滂沱雷电交加, 谭庐那两条铁骨的腿似乎防水性能不太好, 带领他们走进营帐的时候,裤腿里一边冒着蒸汽白烟,一边咔哒咔哒时不时卡壳。
裘百湖实在看不下去, 搂住谭庐一条胳膊,把他半个人都扛的离地,带着衣带飘飘君子之风的谭庐往帐内跑。
谭庐两腿蹬的白汽乱喷:“胳膊胳膊胳膊要断了!”
一行人进了帐,本来忧心忡忡的局面,难得都有了几分笑意。只是进了帐,却看着戚雨信胡子拉碴的坐在马扎上,快速的烦着手里厚厚一沓信纸。
他抬起头,俞星城才发现他眼里全是红血丝,眼眶下头一片青灰,他瞧见俞星城,竟然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或许我应该更信你的话。不只是自己写一张条子夹在你的折子里,更应该让戚家人在朝堂上更推进此事。”
俞星城走过去,稍一见礼,便道:“可别这么说,其实我自己心里都没谱,都怕自己猜错了,更何况你。按理来说,朝廷派来的宝船和海船应该快到了。”
戚雨信:“预计今日夜间到达离这里最近的港口。但这附近不是深水港,还需要租借或调用数艘小船,划小船入海才能登上宝船。”
俞星城几乎立刻就开始了筹划:“到时候将这些小船的船帆桅杆全部撤掉切掉,只要小舟,船桨带足,等到士兵登船后,立刻也要将这些船用网吊上船,我们要带着足够多的小舟去往宁波。”
戚雨信:“可宁波有深港。”
俞星城:“我们不会从深港登陆的。咱们的宝船这么大的目标,又为了多装载士兵而拆除了炮台,靠近了之后也只是多了个靶子。”
谭庐坐在旁边,拿着干巾,也不顾世族子弟形象,脱了鞋就擦他两只铁脚:“可我真是一直没搞明白,兵多还能比炮多要好吗?那船上多安十几门大炮不好吗?”
俞星城摇头,这边戚雨信帐下的卫兵,瞧见俞星城发梢都在滴水,也蛮有眼力劲儿,连忙又让人拿来一条干燥的软巾递给她。
俞星城擦着头发,温骁替她开了口:“叛军那些传颂的小曲小调,编排朝廷已然让朝廷失去了许多民心。如若再炮轰宁波,击伤不了多少在楼屋之间逃窜的叛军,却会击伤许多宁波的民众,让百姓恨上朝廷。这反而会有利于叛军在宁波招兵。”
“当然这也是为了避免宝船被他们夺取。”俞星城道:“听说他们为了防止富商外逃,焚毁了大量的商船。”
谭庐点了点脑袋:“这倒也是。这群叛军似乎很会躲藏煽动。俞大人的意思,也是让我们的将士溜进城中,将他们斩杀?可如若他们和百姓混在一起——毕竟他们可能都未必有军服,顶多是带个红巾黄巾,如果摘了巾子进入寻常百姓家该如何?”
戚雨信经历过不少海战、边境战,但城市内部平叛还是头一回,连他也觉得棘手,将目光转向俞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