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翟有命又说道,“你倒是胆子大,连你阿爹的事情,都敢往上说,也不怕犯了忌讳。”
“我都知道的事情,官家怎么会不知道?而且,不过是谎言罢了,白纸黑字,清清白白户籍上写着呢,我阿爹是永平侯的嫡子。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可以欺瞒官家,当然是有一说一,如实禀告。”
翟有命嘲讽的笑了出声,“你倒是忠心?”
谢景衣严肃的对着宫门的方向,拱了拱手,“铁胆忠心,万死不辞,不过是黑羽卫的本分罢了,不敢接受大统领的赞美。”
翟有命敲了敲马车壁,“停车,买几个烧饼,我饿了。”
马车立马停了下来。
谢景衣对着翟有命弯了弯腰,“多谢大统领。”
翟有命没有反驳,“郑王府的事,务必找出谋逆铁证,此事已经不得善终,务必斩草除根。”
谢景衣点了点头,“诺。隐藏的红点儿,怕是要缩回头去,难以查杀干净。”
翟有命哼了一声,“蛇没有了头,身子再长,又有何用?当务之急,先斩头擒王!这是官家登基后的第一场仗,咱们黑羽卫既然挑了头,就不能后退。”
“你的牛皮吹破天了,有个几斤几两,立马就能见分晓了。”
谢景衣伸出手来,“我只有三个人。”
翟有命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自行事,自会有人相助。”
谢景衣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要忽悠我,黑羽卫该不会统共就没有几个人吧?五千有吗?五百有吗?五十总有吧?”
见翟有命面色不对劲。
谢景衣艰难的伸出了一个巴掌,“五个总有吧?”
翟有命哼了一声,“这不是你一个小芝麻官儿,该管的事儿!等你的黑羽毛长齐了,自然就知道了。”
谢景衣整个人都不好了,喂,这糟老头子绝壁心虚了吧!黑羽卫不会只有他们三个人吧,哦,不对,还有霍清修来顶包之前,那个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的上峰……
喂,不会只有四个人吧!那岂不是天坑!
她的救驾之功……越是想,越是想要咣咣咣的撞大墙!她当初就应该狮子大开口,直接说请让我来当黑羽卫大统领。
搞不好官家正想一脚踹飞翟有命,有了她递的梯子,便可以眼泪汪汪的说,“翟公,朕心中悲恸,但实在是,实在是那恶人对朕有救命之恩,若不相报,天下人如何看朕……”
她怕是错失了一个,站在人生巅峰的机会!简直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为过。
那驾车的人买了烧饼前来,递了进来。
谢景衣抓了一个,先递给了翟有命,等他咬了一口,方才愤愤的撕咬起来。
翟有命瞧她那凶狠劲儿,往旁边挪了挪,他们黑羽卫的俸禄是不是太低了些?这小芝麻官,整得像是几百年没有吃过烧饼子似的!
等吃完饼子,谢景衣随便找了个地方下车,将那面具同女子的衣衫装在包袱里,背在背上,又张开了一把折扇,摇了起来。
任谁见了,不说好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儿,这般时候在街头晃荡,也不知道昨儿个夜里去了哪家宵禁库,这身上还残留着女人香呢。
谢景衣寻个了茶楼,坐了下来,又叫了几碟子点心,漫不经心的吃了起来。
同官家坦言,乃是她一开始便深思熟虑过了的事情,也是一遭险棋。这样的豪赌,她赌过很多次了,并不心慌,而且深信自己个,一定会赢。
此举原因有三:这一来,郑王府既然有谋逆之心,那便绝对不能留,而且要立即铲除方才是真,否则等那红点儿的人越来越多,羽翼越来越丰满,必成大患。
如今大陈,边界有西夏虎视眈眈;内有新旧两派争锋相对,若是再来一个郑王,那就要乱了。郑王能动,那么其他府又会如何呢?
说起来也是古怪,上辈子的时候,郑王府一直按兵不动,并没有出现过谋逆之事。红点儿的事情,一直到她死,都没有显露在人前过。
谢景衣想着,皱了皱眉头,心中影影约约有了些模糊的猜想,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想得太多,不是好事。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有许多事情,因为她同柴祐琛的重生,已经悄然变得不同了。
现在蔡太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其二,虽然郑王府显露人前,谢保林身世的问题,也随之不可避免的暴露在官家眼前。赵掌柜的话,未必不是一个办法,但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既然如此,还不如坦诚相告,省得落下猜忌。
官家虽然不着调,但有两个好处,一是聪明,二是心胸宽广。
她谢景衣都能够查到的事情,为何官家会查不到呢?先皇盛宠春华夫人,流言蜚语满天飞,官家随便抓个跟在身边伺候久了的老宫人,都能问出个一二三来。
大陈朝并非只有官家一个独苗苗,他的兄长们虽然都死光了,但是侄儿们可不少,若论起威胁,他们的威胁,比一个从乡下出来的谢保林,只多不少。
再说了,她查谢保林身世,已经遇到了瓶颈,一时之间很难下手。可官家若是知晓了,皇族血脉不能乱,于情于理,他都要去查证。这样的话,她岂不是躺着,都能够知晓真相了?
这第三,便是官家有意迎谢景音进宫之事。
官家着柴祐琛透露了口风,谢家不能一直拖着不给回应,这便是谢景衣给的回应。血缘之事不查清楚,官家自然也不会再提此事,使得双方尴尬无比。
这最关键的是,谢景衣看了看窗外,虽然很不想相信,但她应该的的确确是永平侯的亲孙女没有得错了。
第258章 风云起
谢景衣用完了一盘点心,瞅着下面熟悉的马蹄声,方才下了楼,摇着扇子去了文金巷的铺子里。
赵掌柜的大侄儿原是起身要招呼,一瞅这小公子面白唇红,好生眼熟,可不正是熟客谢三娘子,于是又惫懒的坐了回去,从柜子底下摸出一本话本子,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您自己个上去喝茶,我就不招呼了。”
谢景衣无语的摇了摇头,赵掌柜这铺子到今日还没有关门,全靠的是自身血厚。
“如何?”谢景衣进了屋,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你前脚刚走,后脚吴小将军就来提人了,没有穿甲衣。砰砰两拳,就把姚嬷嬷同赵绝打晕了,塞到麻袋里装走了。哦,对了,还给你提了一刀肉。”
谢景衣点了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疑惑的看向了关慧知,“不是,平白无故,给我送肉做什么?我虽然是个好人,但也不好意思随便收礼。”
“我哪里知晓他发什么疯?最近一段时日,脑壳像是进了水似的,见人就塞礼,每天回家,就差裤子没有拔掉了……还日日哼戏!我舅母说,怕不是遇到心悦的小娘子了!”
“可把我乐的,哪家姑娘这么滚刀肉,喜欢上我五哥!”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怕不是关慧知同家中言明,不想嫁霍清修了吧,所以这厮才乐得屁颠屁颠的。不过大哥啊,你提着一刀肉去鬼街,不怕渗得慌!
“没错,也的确是只有滚刀肉,才敢嫁给他了。”谢景衣附和道。
关慧知是坨滚刀肉,也不晓得吴五虎有没有那个命把她拧回家了!
“叫你一直盯着郑王府,可有什么发现?”
关慧知一听,眼睛都亮了,“也不看小爷是谁,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姓姚的嬷嬷一去不归,郑王府里出来了不少牛鬼蛇神。我听你的,选了那个离主院最近的角门,一直蹲着。”
“果不其然,半夜三更的时候,出来了一个婆子,瘦瘦高高的,虽然换了粗布麻衣,但小爷我多火眼金睛,就凭她那张脸,也不能是个倒夜香的啊!”
“还有那手,跟我阿娘比都差不多了,八成是个近身伺候的。但这不足以捶死她。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种味道,一种香味,你晓得的吧?”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说的是那种毒香,一发热便毒入体内?宫中有人用过。”
关慧知一惊,有些沮丧,“怎么这个你也知道?我还打算在你面前炫耀一番的!我说的就是这个,我在我祖母的库房里见过。说我祖上有一位姑奶奶,曾经入过宫……我祖母特别会讲故事,比说书的都厉害。”
“我跟着她走,她去了一家名叫天香楼的勾栏院,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脚下,沾了硝粉。”
赵掌柜若有所思的笑了,“呀呀,慧知夺了头功。”
关慧知抬了抬下巴,“若换了旁人,自然是不认得的。但我家是做什么?一门武将,能没有见过火器?那天香楼一个卖肉的地方,怎么会有做火药的东西。”
“现在一不逢年,二不过节的,也不能是放爆竹吧?哈哈!”
赵掌柜捅了捅谢景衣一下,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慧知,后来那嬷嬷去了什么地方?”
关慧知一愣,“我得了天香楼的线索,便进去查探,果然叫我发现了硝石,木炭,还有硫磺……那嬷嬷身上带有毒香,要杀人,我进去救了一个叫做金翠的花娘……”
关慧知说着,猛的拍了一下脑门,“糟了,我莫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看到的那些火药,多不多?”
关慧知摇了摇头,骂道,“他娘的,是我自以为是了,我瞧着火药,下意识的就想着是谋反的火器。可他们也能说,是搞来演木偶戏里的烟火杂技的……”
“我搞砸了,是我的错。现在怎么办,咱们断了线索。”
谢景衣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关慧知虽然天资聪明,但是她到底是将门出身,心眼不多,哪里是蔡太妃那个老狐狸的对手。
谢景衣垂了垂眸,“也不完全是无用功。显然,蔡太妃对我们十分的了解,知道是你在盯着郑王府。毕竟除了武将之女,换了我同赵掌柜去,未必能够发现那些,然后被天香楼绊住。”
“但是,线索并没有中断。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为何偏偏去天香楼,那天香楼,为何又恰好要演木偶戏?连你去勾栏院,都会让人觉得奇怪。她一个嬷嬷,为何去了都没有人觉得稀奇?”
“还有那香……金翠若是不认识她,为何会拿香中毒,被你救下?姚嬷嬷被抓,蔡太妃不可能预料得到,是以天香楼不可能提前准备,只能说,这是他们早就预留好的一个据点。”
“只不过,大概也是边缘人物罢了……天香楼要端了,然而,咱们的线索并没有断。”
谢景衣说着,一手揽过关慧知,一手揽过赵掌柜的,三人嘀嘀咕咕起来。
……
京城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
整条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两个路人的人影,便是有那来不及归家的人,也都匆匆的绕了道,离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有多远,便走多远。
虽然他们都好看热闹,可把脑袋挂在腰间的热闹,并没有几个人想看。
天初初亮,今日的太阳,大概不会升起来了。
郑王府四周,围满了一个个拿着长枪的禁卫军,平日里只闻军爷粗鄙又蛮横,却甚少会见到。东京城里,太平得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直到今日,百姓们方才想起上元节的那场兵荒马乱。密密麻麻的禁军,像是一堵人墙,矗立在那里。
“不知道官家这是何意?老婆子年纪大了,儿子又死了,只得一个不争气的孙子,自问安安分分的,没有犯任何错。怎地劳您如此兴师动众。”
蔡太妃看上去约莫六十来岁的模样,并不像其他的太妃太嫔一般,保养得当。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手中拿着拂尘,看上去仿佛已经是无欲无求的方外之人。
第259章 蔡太妃
此刻离谢景衣入宫见官家,恰好三日。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小叔叔,侄儿我向来安分,不知道犯了哪一条大陈律?”说话的是蔡太妃的长孙姜涣。
官家抬起头来,看了姜涣一眼,“说话便说话,何必背诗?既是要背诗,那也得背被旁人不知晓的,你说的这个,朕三岁之时,便会了。”
“此情此景,当是我来背这首诗的,背你抢了先,可真是糟糕呀!”
官家说着,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