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尚气儿不打一处出,咬牙切齿看着她:“进去?不是我针对你,你还真没资格进。”
“没资格”这三个字太过讽刺,成功让商仪炸毛。
“也是,我没资格,”她抬头看着他,毫不客气地提醒他,“可是在孝顺爸妈这块,我做的比你好多了,自从我大学毕业有工作到现在,每次回家都给他们零花钱,而你呢,你只会要钱,你除了给他们要钱,还隔三差五问我要钱,甚至问陆吟迟要钱……你就是这么孝顺爸妈的?那你这孝顺方式还真独特。”
“所以,”她微微哽咽,“你凭什么,凭什么指责我没资格?”
商尚僵硬了一下,不自觉放下腿,宽厚的身躯虽然依旧挡着门不放行,却找不到话反驳。
商仪只觉得终于说出这么多天以来压在胸口的不满,眼眶逐渐变得更红,大声嚷嚷着发泄:“顾秋兰真是可怜女人,本来在商家,你才应该是那个抱养的,因为从小到大,我跟爸妈还有姐姐省吃俭用,就你他么会花钱!无论从秉性还是从做事,你偷奸耍滑,好吃懒做,哪哪都特别让人讨厌特别不像商家人!”
“可惜你是亲生的,所以她可怜,”她恶狠狠盯着商尚,说到这里几乎崩溃,“你是亲生的,我不是亲生的,所以你他么去管你妈吧!”
她说到这里崩溃的哭起来,引来走廊里行人的注目。
商尚望着她:“……”
他一直认为商仪生命力非常顽强,像田野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恶性杂草。
两人从小打到大,她挨了打从来不屈服也不服气,十来岁年纪,有时候商尚就是为了治服她,只要她表现一丝害怕,说一句求饶的话,他就可以放过她。
可惜商仪这人吃软不吃硬,越是硬来,她就越刚强,越问她“你怕不怕我”,她越摇头表示不屑。
上一次这么哇哇大哭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他甚至忘了哪一年。
不过,不论这男人是好男人还是混账男人,只要良心没有泯灭,大部分看见女人哭,都会变得手足无措,一个头两个大。
起码商尚打心底没想把商仪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只是因为顾秋兰晕倒,他太过担心,心里那股邪火翻滚沸腾,不找罪魁祸首发出来憋的太难受。
恰好她这个时候撞枪口上,她不挨骂谁挨骂……
不过随着商仪眼泪不断滚落,他皱皱脸,冷静许多,表情不再像刚才那么难看。
摸了摸鼻子,掏出香烟,嘴巴叼着,顺着走廊离开。
商仪像被人抽去骨头,虽然魂魄还支撑着身体,却已经跟一摊烂泥没多少差别……
病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商从业站在门框下,扫过来一眼,犹豫半晌才提脚走过来。
不知病房墙壁隔音如何,刚才两人的争吵是否被听到,但从商从业看她的眼神,商仪觉得应该是听到了。
好在顾秋兰睡了,她下意识安慰自己。
商从业鬓角的白发这两年越发藏不住,最近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白了就白了,不像前几年那么介意,理发的时候刻意染成黑色。
步履蹒跚走过来,坐到商仪左边空着的长椅上。
拢着手,肩膀自然下垂。
两人沉默无言,谁也没主动说话。
商从业思想比较封建传统,父亲跟女儿之间,大部分情况会把持着一个距离,所以商仪七八岁以后,生活琐事都是顾秋兰负责,尤其后来成年,出落成大姑娘,再后来嫁人,商从业就更注意了,两人鲜少这样单独坐着,更鲜少交心。
他胸腔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叹息,类似周年复始使用过度的,即将报废的老机器运作时,强弩之末般的陈旧声。
“我的想法简单了,”他仰起头,看了商仪一眼,“我们那个年代,大家都穷,要求不多,活的没那么精细,总觉得多养个孩子没那么麻烦,给口饭吃,饿不死,也算做善事了。”
他摇摇头,“时代在进步啊,进步太快了。”
商仪吸吸鼻子,偏头看看他。
商从业无厘头的表达这么一通,再一次陷入长久沉默,他其实本来话就不多,在这一点上,甚至比不上陆吟迟,最起码陆吟迟在自己的行业领域,也是个有真知灼见的人。
可商从业就不一样了,长这么大,商仪从来没见过商从业健谈善谈,他为人有些固执,这份固执,一向被顾秋兰诟病挑剔,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年轻的时候争执颇多,而上了年纪的商从业,在家里很少发表惹顾秋兰生气的言论,事事都看的很淡然。
尽管他现在很淡然,商仪却也知道,老父亲坐在这,绝对不是跟她切磋生儿育女经验的。
没等多久,毫无意外的,他沙哑的嗓音响起来:“你外祖父是南山李家的李老爷子,你爸以前在宁城开了一家水上餐厅,当时那个年代,在宁城也算数一数二,我会算账,被你爸看中了,就在餐厅里当会计,你爸年轻的时候,整个餐厅的小姑娘没几个不喜欢他的,李家的女儿当时虽然心高气傲,也一样……不过后来你爸遇上事儿了,餐厅也倒闭了。”
商仪沉默许久,“遇上什么事儿了?”
“杀人的事儿。”
商仪搞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偏偏商从业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就算会开玩笑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那他,他真的杀人了吗?”
“失手导致的。”
“……谁?”
“一个员工。”
“……然后呢?”
“没有然后,你爸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非:这个是大章节,晚上还有一个小章节
第80章
商从业说完坐了两分钟站起来,她抬头,只看见走廊尽头一个漆黑的剪影。
这时陆吟迟的第二个电话打进来。
头一个没人接听,他隐隐有些不安。
中途休会,一个人出来透气,站在窗户边,捏着手机。
早间报道今夜有雪,刺骨的北风呼啸着,乌云黑压压密布,似乎在酝酿一场更加恶劣的天气。
“老陆,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商仪的声音通过听筒传送,淡淡的,凉凉的,没有往常那么欢快。
这种说话方式,让陆吟迟第一次这么拿捏不准。
想了想,他采取了比较安全的试探:“你指哪方面?”
“不管哪方面,就想知道,你有没有骗过我,或者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对我坦白。”
“你在哪?”
“在医院。”
“怎么在医院?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先回答我问题。”
陆吟迟斟酌了几秒,“有个事的确是我做法不对,不过说与不说其实没什么两样。”
“什么事?”她闭上眼,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平稳。
陆吟迟:“你知道王大夫一直是不孕不育领域的大拿……那三副药,其实只是调理身体,让女性极易受孕的药……不过那天你在飞机上明确表示还不想生,我本想着,等你例假来时再告诉你别吃了。”
“……”
气氛陷入一种安静又怪异的尴尬。
许久,只有呼吸喷洒在话筒上的声音,短暂的平静让人异常不安,他皱起眉宇,“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商仪默了默。
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因为实在没想到审问出来这么一件事,不知道该气上加气,还是应该哭笑不得。
“我以为咱们俩这种关系,应该没什么秘密,原来你这么卑鄙,”商仪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散发光晕的白炽灯,“你到底瞒着我干了多少缺德事?!”
陆吟迟清了清嗓子,略微尴尬。
“是我考虑不周,好在……还没酿成人命。”
商仪仰起头,靠上身后的椅子背,白色墙皮冷冰冰的,很快穿过发根,向她传递过来,攫取她的体温。
一股浓浓的伤心感袭上心头,伤心却不是为了什么破药,是想到他隐瞒李林这件事。
停顿片刻,声音低低的:“药的事我倒是没那么生气,是药三分毒,反正我也没准备吃……”
陆吟迟没说话。
商仪:“我就在想啊,夫妻之间都有自己的小空间,对不对,尤其像你这样的大老板,利益,荣誉,方方面面都得考虑进去。所以很多时候出于自身利益或者别的,懒得趟浑水……现在想想,你应该早就把我调查的底朝天了,你跟我结婚前,说不定还要查我征信,我在你面前可以说无处遁形,连个裤衩都不剩。”
“而我呢,我除了知道你是我老公,除了你想让我知道的,就对你知之甚少,到现在连你到底多少身价到底多少财产都摸不清楚……”
她忽然说了这么一通,前几天刚闹了一场乌龙,她到现在还时不时提起,眼下又提“身价”“财产”这样跟“钱”相关的字眼,他当然会不由自主以为她听哪个闺蜜撺掇两句,就又在使小性子闹脾气。
低低笑两声,“你今天是不是又跟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损友碰面了?”
“什么意思?”商仪有气无力睁开眼。
陆吟迟:“你每次跟她们约会回来,或大或小都会闹一次脾气。”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没主意,别人一撺掇就闹事的人?”
“……我是觉得你跟她们不是一类人,我跟她们某些人的老公,也不是一类人。”
陆吟迟说完,略微思索,这样的表达或许不够有力,女人的思维定势里,极有可能认为他在忽悠人,在转移话题。
沉默许久又补充:“当然你觉得只有掌握你我之间的经济大权才有安全感的话,我明天就让周穆然整理整理相关内容,把所有财产做一份公开透明的书面材料交给你。”
如果是以前商仪肯定早就高兴的跳脚,因为她虽然不是顾秋兰亲生的,不可能遗传顾秋兰节俭持家爱存钱的嗜好,但经过多年耳目目染和潜移默化,其实也成了钱迷,成了不折不扣的守财奴。
只不过,综合她目前所经历的,现实真相对她的无情打击,远远高于金钱对她的诱惑力。
“钱钱钱,鬼才稀罕你的钱。”
“你就搂着你的钱去睡吧。”
她想也不想,特别好笑的反唇相讥。
“……”
商仪没精力继续同他鸡同鸭讲,说完这么一句,直接挂断电话。
大军压境,陆吟迟不知道自己的倒霉时刻已经来临,略微回忆了下刚才的谈话内容,自己的回答尽管称不上标准答案,但尚且不至于差劲到被挂电话的地步。
是粉底不小心打翻了?
还是口红掉地摔断了?
亦或是出门逛街没穿对漂亮衣服,被谁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