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实把饼搁下,对何春丽说:“睡了半天没胃口,收起来晚上吃吧,我去上个厕所。”
何春丽点头,收拾好了东西,把水放在桌上,等了又等,却不见林老实出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都过去十分钟了,要这么久吗?卧铺这边人少,厕所也不紧张,一般都不用排队。
结果又过去了十分钟,林老实还是没回来。何春丽坐不住了,起身跑到了厕所旁,推了推,打不开,她拍了两下,隔着门板问道:“阿实,阿实,你还好吗?”
忽地,门被拉开了,何春丽差点摔倒,她一把抓住门框,抬起头望向林老实。
只见林老实单手拄着拐杖,高大的身体佝偻着,似乎大半个身体的力量都压到了那副拐杖上。当然更让何春丽心惊的是林老实难看的脸色。
他的脸上一片阴鸷,脸沉得如乌云罩顶。见到何春丽的那一瞬,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是不是个废人!”
何春丽连忙摇头:“当然不是,阿实,你别这么说,我害怕。你还有我,还有妈呢,医生都说了,你的腿很快就会好的。”
“好?我是个自己上厕所都困难的废人,还能好吗?好不了,永远都好不了了……”林老实摇头,神色黯然颓丧,喃喃自语了两句,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说,“春丽,咱们离婚吧,你还这么年轻,没必要跟着我这个残废受罪!”
何春丽傻眼了,在火车的厕所门口,林老实主动跟她提离婚了!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高兴疯了,谁愿意跟着个残废。那时候,她做梦都想着林老实哪天会跟她提离婚,但直到她跟胡安私奔,他也没提。
而这辈子,她已经打算跟她好好过日子了,结果他却跟她提离婚。真是太荒谬,太好笑了。
何春丽当然不答应,愣了几十秒,她回过神来,毫不嫌弃地扶着林老实的另一条胳膊,带着他回座位上:“阿实,瞎说什么呢?咱们好好的,离什么婚。至于你的腿,医生都说了,很快就会好的,别担心。”
林老实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回到了位置上,脱鞋躺到下铺,翻了个身,背对着何春丽,闷声说:“你再考虑考虑,我不想耽搁你,这句话永远有效!”
离婚阻力重重,如果作为一个男人,他都不提这件事,何春丽肯定更不敢。因为她是他花高价彩礼娶回家的,她娘家人不会同意她离婚,也因为她心里觉得他不会放她走。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残疾的农民,哪舍得这么漂亮的媳妇,要真离了,依他这一穷二白的状况,说不定也打一辈子的光棍。
所以就由他先给何春丽吃一颗“定心丸”吧,以后两人过不下去了,何春丽肯定会想起这句话,还铁定会感激他!
但何春丽这会儿是一点都不感动。她盯着林老实的背影,真的就因为上厕所受挫,他就想离婚?那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怎么不提?这火车才开走半天,他就提离婚,莫非是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
何春丽本就多疑不安,林老实这话让她心情更不平静了。
不过,何春丽瞅了一眼林老实的背影,轻轻勾唇,撇了撇嘴,如果他是对那个江圆有什么想法,就打住吧。江圆以后铁定恨死他了,哪还会跟他在一起!
第9章 重生悔过文中的老实人
“咚咚咚……”先轻轻敲了敲门,等埋头奋笔疾书的护士长抬头示意她进去,江圆才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说,“护士长,你找我?”
她一直比较怕这位板着脸,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不苟言笑的严厉护士长。所以今天给病人换完药回到护士台听邹姐说护士长找她时,她心里就开始打鼓,莫非是她工作干得不好,护士长有意见,所以单独找她?
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江圆来到了护士长的办公室。
护士长先定睛打量了江圆片刻,然后说:“坐下吧!”
江圆赶紧拉过椅子坐下,两只圆滚滚的黑眼珠不安地望着她。
护士长放下了笔,问道:“江圆,知道我找你来是因为什么事吗?”
江圆咬住下唇,摇头,眼中一片茫然:“是我工作中哪里做得不好吗?”
护士长没说话,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你自己看。”
江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伸出手,捏着信。信已经拆了,她直接取出信纸,拆开浏览,越往下看,她的脸越红,乌溜溜的眼睛也染上了水润的湿气。
等看完后,江圆气得浑身发抖,她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委屈地说:“护士长,请你相信我,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我真没做过。我怎么会做出……骚……”
后面几个字,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实在说不出口。
这一刻,江圆恨极了。好个林老实,难怪后面大半个月对她没好脸算看呢,原来是在这里放着大招。他竟然实名举报,说她这个护士趁着他不能动弹的时候,对他动手动脚,骚扰他。信上还盖着他的印章,她想说服自己是个误会都难。
他肯定是不满她对何春丽的冷嘲热讽,所以出院后这么污蔑她。哎,邹姐说得对,亲官难断家务事,你当是为别人好,但人两口子一和好,你就里外不是人了。她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护士长看到江圆愤怒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在医院干了两年,细心勤快又热心能干,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都相信你的为人。不过这个事影响比较恶劣,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吧,等调查清楚再说。”
休息几天不过是委屈的说法,实际上是让她停职。江圆心里委屈死了,她红着眼眶,闷闷地点了点头,走出了护士长办公室,回到护士台换下了白色的护士服。
邹姐回来看到这一幕,马上拉住她的胳膊:“小江,发生什么事了?”
江圆摇摇头,不说话,拿着自己的东西,低垂着头出了门,下了楼梯。
等走到大门口,于梦书马上迎了上来,惊喜地说:“小圆,今天怎么这么早?不但没晚下班,还提前了十几分钟,我还以为我要再等一会儿呢!”
看到亲近的人,江圆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像牵线的珠子一样,不住地往下滚。
于梦书吓坏了,他把江圆拉到马路边,掏出手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关切地问道:“小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啊,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揍那家伙一顿。”
江圆哭了十几分钟,把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发泄了出来,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把今天的事给讲了一遍:“因为我得罪了他爱人,那个已经出院了的病人竟然举报我骚扰他,护士长让我先停职,等事情调查清楚了再复职……”
于梦书听后,沉默了几秒,忽地抓住江圆的双肩说:“小圆,辞职吧,这工作咱们不做了!”
江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黯然地说:“辞职了,我做什么呢?其他工作我也不会啊。”这年月能找个稳定的工作可不容易,多少回城的大龄知青工作还没着落。
于梦书用力握了握江圆的肩:“做我的妻子,以后我养你。”
江圆讶异地瞪大眼睛,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地提结婚。
于梦书肯定地点点头,笑着说:“小圆,咱们结婚吧,结了婚你就不用上班了,照顾好家里,我明年就毕业了,过几个月就会安排工作,以后我能养你。”
男朋友的这番话,江圆很感动,也有些心动,可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说:“你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呆着多无聊啊,总要找些事打发时间。”
于梦书马上笑了:“怎么会无聊呢?咱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爸妈年纪大了,过几年也会退休,他们都需要人照顾。”
江圆眼底的神采黯淡了一些,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原来你是让我回去照顾他们啊。”
于梦书没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理所当然地说:“嗯,我在外面努力工作挣钱,你照顾家里,有你这个大后方在,我放心。”
他可能觉得这是极好的安排,但江圆不觉得,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想工作,我喜欢我的工作,就是结了婚,我也想上班。”
自己都把未来规划得好好的了,她还这么固执,于梦书很不高兴,恼火地说:“你这工作有什么好的?说是护士,实际上还不就是伺候人的活,跟保姆有什么差别,让你好好在家享福你不愿意,非要去干这种又累又脏又低贱的活,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自己引以为豪的工作被男朋友这么鄙夷,江圆也很不开心,义正言辞地纠正他:“护士是救死扶伤的工作,一点都不低贱,你这样歧视我的职业是不对的。”
她这番认真的话,引得于梦书直发笑:“小圆啊,你也上班几年了,还真信什么职业无贵贱这种忽悠人的话啊?那大家为什么拼死拼活想当干部,而不愿意当工人?你说吧,你当个小护士有什么前途?干一辈子顶天也就做到护士长就完了,说到底还是伺候人的活,这么没前途的工作,你还把它当成宝!”
江圆说不过他,脸颊涨得通红,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不是你说的这样!”
于梦书看她还在犟,火大,不屑地说:“不是我说的这样,是哪样?你天天伺候那些男人还上瘾了?你看看别人怎么说你的?举报你,说你骚扰男人,趁着男人受伤占人家便宜,干这活,名声都坏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要搁在百年前,你天天给陌生男人擦身体、端屎端尿,传出去,你全家人都会因此蒙羞,一家子出门都抬不起头……”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于梦书的喋喋不休。
他捂住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江圆:“你打我!”
江圆气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就是打你,于梦书,枉你是个念过那么多书的大学生,思想还这么龌蹉。护士是救死护伤的伟大工作,在你这里却只看到男男女女那点事情,我真是错看了你!”
被女朋友在大街上扇了这么一耳光,又训斥了一顿,于梦书面子挂不住,他舔了一下唇,恨恨地说:“江圆,你就是打定主意要干你那个破工作是吧!”
江圆吸了吸鼻子,倔强地说:“没错,我绝不会辞职!”
“好,好,好,那你就守着你那破工作干一辈子吧。你不辞职,我们俩就完了!”于梦书恼怒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江圆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竭力忍住落泪的冲动,大声吼道:“完就完,谁稀罕!”
说是不稀罕,但等人走远后,江圆还是捂住嘴伤心地哭了。到底是谈了大半年的男朋友,吵成这样,能不难过吗?
今天真倒霉,工作被人举报,男朋友跟她闹翻,要分手。而这一切,都是林老实那个混账家伙干的好事。
江圆磨牙念了念林老实的名字,愤恨地自语:“老实,老实,可真是一点不老实!”
***
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火车停在了大安县。这是个小站,只停五分钟,林老实拿着行李与何春丽匆匆忙忙地挤下了火车。
大安县距林老实的老家大丰乡有二十来里地,县城每天有两趟到镇上的汽车,早上和中午各一趟。
两人出了火车站,匆匆赶到汽车站,等车,上车,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总算到了镇上。
林老实的哥哥林建义借了辆凤凰牌自行车在车站等着,见他们下来,连忙推着车子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到了林老实手里拿着的那根拐杖上,担忧地问:“阿实,你这腿还没好啊?”
“好多了,只是现在走路还不利索,还要养一阵子。”林老实如实说道。
林建义听了,赶紧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那你坐上来,我带你!”
林老实抬腿跨上去,坐在了自行车后座。林建义把他的行李包,放到了前座,试着推了一下很吃力。
“哥,骑吧!林老实说。
林建义瞥了何春丽一眼:“那弟妹怎么办?”
林老实说:“让她走回来去吧,镇上离家又不是很远,她经常来,不会丢的。”
林建义脑子简单,也没觉得不妥,骑上了自行车,跟何春丽打了声招呼:“弟妹,我们就先走了啊!”
说完,用力蹬着自行车跑了,没几秒就转入街角,不见人影了。
留下何春丽站在路边风中凌乱。这两兄弟丁点怜香惜玉的念头都没有,得亏是在保守的八十年代,要搁在二十年后,铁定是打光棍的命。
怎么就让她摊上这么个男人了。何春丽气得七窍生烟,翘着嘴在路边生闷气。
忽地,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了过来,在何春丽面前停下,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皮夹克,头发梳得蹭亮的年轻男人坐在驾驶座上,吹了声口哨,招摇地朝何春丽喊道:“哟,这不是春丽吗?怎么站在路边呢?听说你们家林老实要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春丽抬头瞪了胡安一眼,冤家路窄,怎么碰上这个混账东西了。
胡安被何春丽瞪了也不生气,手往后拍了拍拖拉机的后斗,笑嘻嘻地说:“我借了队里的拖拉机来镇上交公粮,正要回去,大家都一个村的,上来吧,顺路带你一程!这么热的天,走回去会热晕的。”
虽然很想坐车,但何春丽想起胡安上辈子做的事就恨得牙痒痒的,若不是这个小白脸花言巧语地骗她,她怎么会跟他走,一辈子飘荡在外,有家不能回。
她上辈子的悲剧,这个混账要负一大半的责任,她这辈子才不会轻信他的花言巧语呢!
看到她充满恨意的眼神,胡安缩了缩脖子,扁嘴夸张地说:“我好心请你搭车,你干嘛这么瞪我?该不会是林老实那个锯嘴葫芦惹你生气了吧?我说你跟他生气干嘛呢,他那人就这样,死板又无趣……”
胡安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
何春丽不想惹人注意,斥道:“你闭嘴,赶紧滚!”
说罢,她大步往前跑去。
可人哪里跑得过拖拉机呢,没两分钟,胡安又开着拖拉机跟了上来,而且他还刻意放慢了速度,让拖拉机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跟何春丽保持一样的速度。
这太惹人注目了,何春丽气得要死,愤怒地指责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咱们这不是一个村的吗?我送送你啊,不然回头被人看见,还说我这人没人情味。怎么,你不敢坐我的车,是怕林老实生气吗?我说,他都自己坐车走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你还这么怕他干什么?再说,不过搭趟车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你坐车斗,我在前面开车,八竿子打不着!”胡安巧舌如簧,几句话就打消了何春丽的顾虑不说,还挑起了她对林老实的不满。
是啊,林老实自己坐自行车走了,压根儿就不管她这个老婆,她还事事为他考虑做什么?最主要的是太阳这么大,她被晒得口干舌燥,浑身都是汗,再在大太阳底下走回去,恐怕得晒黑一圈。
想到这里,半是赌气半是厌烦走路的何春丽拎着自己的小挎包,从后面爬上了拖拉机的车斗,躲在最后面,离胡安远远的,打定主意就是坐车也不搭理他。
第10章 重生悔过文中的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