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岚眨眨眼,心想着,对啊,可不就是这样?
便听魏宁接着道:“但是锄着锄着,我突然明白,二哥还大有深意。”
霍云岚:……啊?
“这天下,终究是要靠土地为生的,人吃五谷杂粮,牲畜也要吃喝,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谁不是为了一口吃喝奔波?”魏宁看了看面前的一小片圃子,“农桑之事便是天下之事,若是能兴农桑,人人参与耕事,自然可以太平和顺。”
霍云岚微愣,便没有接口。
魏宁越说越高兴:“还有这农具,有些好用有些不好用,我要多试试,能改动一二最好,这样既方便了百姓,也有利于推行。如今我只要想到这些,便觉得心思安静,只想要得个好功名,才好施展。”
霍云岚看着自家四郎,一时间没了言语。
原来,四郎说要锄地静静,是真心的。
她知道魏宁说的都对,也深知这份理想甚为远大,像他这样的年纪,能想的如此远,已经很是不易。
若是四郎真的有心此道,朝廷也是有对应官职的,做好了,登阁拜相并非痴心妄想。
但,霍云岚笃定,魏二郎本意绝对不是如此。
偏偏架不住魏诚在魏宁心中无上的地位,魏四郎或许怕极了魏临,可是他向来都是格外推崇自家二哥的。
就算是锄地,他都要苦思冥想出一个恰当合理并且高贵无上的理由出来。
然后,深信不疑,并为此努力奋斗。
谁能想到魏四郎居然能锄地锄出了一番道理来呢。
霍云岚也不好说实话,只管温和的笑着点头,转而道:“早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四郎受惊了。”
魏宁连喝了三盏茶,痛快的呼出一口气,闻言忙回道:“我没事的,劳烦嫂嫂担心。”
霍云岚声音温和:“府上出了事情,便是我对下人管束不严,你放心,这事儿以后不会再有的。”
魏宁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了,闻言便知道即使那丫头是伍氏身边人,但霍云岚这会儿是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魏四郎便站起身来,对着霍云岚行了一礼道:“谢过三嫂嫂。”
“四郎客气。”
霍云岚回了一礼,又叮嘱他注意休息,莫要过分劳累,这才离开。
霍湛却没有跟着走,而是留在了园子里,让人搬了杌子来坐,只管托着下巴看着魏宁。
他虽年幼,可也是进过学堂念过书的孩子,从小便有霍云岚和霍父教导,算是知事早的。
跟魏宁住了这些时日,霍湛看得出,这位姐夫家的四哥哥虽然看着黑,其实心里干净得很。
刚才吃早饭时,那女婢在一旁,说是要伺候他们用饭,其实一双眼睛只管直勾勾的盯着魏宁看。
后来便是又倚又靠,没骨头似的,霍湛都觉得不对劲,魏四郎却没什么反应。
一直到那丫头用鼓囊囊的胸脯去靠他的肩膀,这才把魏宁给吓明白了。
而魏四郎的反应,就连霍湛都没想到。
恍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旱地拔葱一般,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想着要不是头上发带束得紧,只怕头发都要被惊得根根竖起。
魏四郎甚至一把丢了汤碗,哗啦啦的碎了一地,一个箭步窜出去时还不忘拽上霍湛。
当时正乖乖拿着勺子吃粥的小霍湛被他扯了一把,差点把一碗好粥都喂了衣裳。
当时魏宁的模样着实是让霍湛吓了一跳,后头他带着自己出来锄地,霍湛都是迷迷糊糊的,小小的一个跟着他。
一直到刚才霍云岚过来瞧,霍湛算是安定下来,才有心思问他:“宁哥哥,你刚才怕什么呢?”
魏四郎已经重新抡起锄头,闻言,动作没停,只是动了动嘴:“湛儿,这些日子我瞧着二哥和三哥待人接物,听他们说话做事,我学到了些道理。”
霍湛捧着脸看他:“什么呀?”
“身为男儿,是否前程远大要看命,但是对自己要有担当,对家人要有责任,刚才我不是怕,是觉得,若由着她胡为,那我谁都对不起。”
对不起二哥栽培,对不起三哥帮扶,也对不起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
霍湛歪歪头,软糯糯的回答:“我不懂。”
魏四郎撑着锄头,擦了擦汗,看向他道:“你还小,不着急。”
“那宁哥哥怎么懂的?”
魏宁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大抵是因为见过我三哥那把绿宝石匕首吧。”
霍湛一听,便有些好奇的瞧着他:“好看吗?”
魏四郎眼睛看向了未知的远处,声音轻飘飘的:“你,还是别看到的好……”
另一边,霍云岚已经回了院子。
还没进去,就看到伍氏正出门。
看到霍云岚,伍氏便上前来,与她见礼后道:“早上是不是吵到弟妹了?”
霍云岚摇摇头,笑容和顺:“二嫂嫂放心,我无事的,刚才我也去瞧了四弟,他在园子里忙活着呢,想来等会儿就去读书,嫂嫂放心。”
伍氏点点头,心下稍安。
今日一早,魏诚便出门去拜访恩师,之前魏二郎出门求学三年,就是拜在这位先生门下,谁能想到魏二前脚出门,自己带来的女婢就跑去招惹四弟了。
如今听闻魏四无事,她才放了心,又与霍云岚说了两句话便回去了。
而伍氏回去后,并没有停下动作。
她本就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越是这样的脾气越没有那么大的耐性。
还不到午时,苏婆子便过来道:“主子,二夫人让人把那女婢连同她的老子娘一道送回老家去了。”
霍云岚正给魏临准备送去的午饭,闻言便觉得有些惊讶。
并非是觉得这举措不对,相反,这么做才最妥帖。
从家里庄子上选的人多是佃户子女,没有签死契,就算是不想用了也不好发卖,要是犯法,就送府衙,要是犯错,只管送回去让庄子上看着办就是了。
让霍云岚惊讶的是伍氏办事格外利落,甚至半分没有耽搁,直接就给打发了。
她略想了想,伸手指了指盆里的豆腐,让人去收拾了,而后用帕子掩掩嘴角,这才道:“二嫂嫂管家的手段干脆,比我强了许多。”
苏婆子笑着道:“夫人管家也是管得好的。”
霍云岚却摇摇头,她很有自知之明:“有些事情可以看书看会,有些事情却只能耳濡目染,嫂嫂会的多,我想要去央着她学,只希望到时候二嫂嫂不嫌弃我才好。”
苏婆子笑道:“二夫人是个爽快人,又和主子和睦,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霍云岚又让人去炖个鱼汤,嘴里缓声道:“我出嫁之前只学了做生意算账,再不就是家务农事,待嫁了人,相公待我好,婆母也宽仁,自然是不用我去专门学这些的。可现在这府邸大,想来以后还是要添人口的,福团也要好生护着,多学一些管束家里的手段没有坏处,今日事儿多,不好打扰嫂嫂,明儿个我去做些桂花糕,给二嫂嫂送去。”
“主子说的是。”
等选好了菜,霍云岚便让人给魏临送去。
大抵是霍云岚常送吃食来,魏临手下人问了几句,便把东西给自家将军提了进去。
魏临接过食盒,打开来,神色自若的把里面的碗碗碟碟拿出来。
其实衙门里从来都是供着饭食的,虽说如今朝堂上武将的地位仍比不上文臣,可时局不稳,多有征战,朝廷便从不会在给他们的份例上克扣。
到了吃饭的时候,该上的饭菜从来不少,请的都是好厨子,味道也无可挑剔。
但是魏临就是喜欢吃家里送来的。
早上吃的是粥和包子,这会儿则是鱼汤香肉,还有满满一碗的蟹粉豆腐,光闻着都觉得馋人。
要说味道,其实和衙门里的饭食相差不大。
可这是自家娘子让人准备的,自家娘子让人送来的,只怕也是自家娘子亲手盛的。
光是这份心意,让魏临想想都觉得高兴,比吃御膳还欢喜。
分明他动作如常,神态自若,但是看看魏将军那时不时翘起的嘴角就知道他有多得意。
另一边,徐承平也得了个食盒。
这是徐环儿帮他准备的,小姑娘从来不会忘了自家哥哥,想着魏临要在衙门里处理军务,徐承平必然在旁边陪同,她也就给自家哥哥安排了一份。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碗牛肉面,徐承平依然欢喜。
就只有郑四安没人管,只能吃衙门里准备的。
好在郑千户对此已经习惯了,不甚在意,慢悠悠的往嘴里填了一口饭,又喝了口汤,便转头看向徐承平,低声道:“这次成国是真的想要动手?”
徐承平看看他,嘴里还吃着肉,不好开口,便只是摇头。
这回让他们在休沐日到衙门里待了一天一晚,便是因为成国有异动。
倒不是大事,皆因楚国边关守将在流民当中抓出了几个成国细作。
其实三国之间都有派往细作,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偏偏从这几个成国细作身上搜出了楚国布防图,显然是早有准备过来偷窃的。
探听对方布放,多半是战事将至。
徐承平却是另有一番看法:“如今时局正好,对楚国对成国来说都是如此,两边没必要互相争斗,让苟延残喘的齐国坐享渔利。”
郑四安又塞了口饭,闻言便道:“但是成国王后不是齐国公主?他们是有秦晋之好的,成国与齐国总比与我们亲近。”
“那又如何?先王还把长公主嫁给了成国显贵,你何时见过成楚两边因此和睦。”徐承平神色淡淡,“我最佩服如今王上的一点便是他从不使公主和亲,毕竟这是没用的手段,权势和美人,十个有八个选前者。”
郑四安不只为了徐承平有了这么一番感慨,接不上话,只管点头。
不过很快他就又好奇道:“说起来,边境流民那么多,如何能看出谁是真的流民谁是派来的细作?”
徐承平已经吃完了面,用花茶漱过口后才道:“法子倒也简单。”
郑四安不言,只管好奇的看他。
徐承平便道:“兵卒在边境常会找出不似流民的人,会把他们聚在一处,给他们饭吃。”
郑四安眨眨眼:“这有什么用?”
徐承平神色淡淡:“那些饭,大多掺了细小沙石,吃下去倒也不碍事。若是流民,多是饿极了,不会顾及许多,可要是没挨饿的,难免食不下咽,多少会有些异色,也就容易分辨了。”
郑四安略想了想,便觉得这法子或许损了点,可也好过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
在心里惊叹徐承平什么都知道,郑四安又问道:“那要是细作能忍,全吃了呢?”
徐承平弯弯嘴角:“那就是他有本事,这样的人,就算用旁的办法也是盘查不出的,”说着,徐军师淡漠的撇了撇嘴,“只可惜,成国的这些东西连这第一层查检都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