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内举行朝会之刻,释空信就在大时雍坊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内等候。
当朝会的决议被送入到释空信手中的时候,他的眼前就一阵黑。。。
他预感到李轩会向他们难,可没想到这位汾阳郡王会如此的狠绝毒辣,不留余地。
在场的一众高僧大德,都出了含着恐慌之意的惊呼声响。
“这个汾阳郡王,他难道是邪魔吗?”
“不用怀疑。这一定是第六天魔王的转世之身。此人降世,就是与我佛门,与佛法为敌。”
“这是佛劫,魔难啊!他怎能如此,怎敢如此?”
“这可如何是好?居然要恢复太祖时期的僧牒数量,可那个时候,整个天下都不到一万二千张僧牒。可以诸佛寺的僧人数量,十倍都不够用——”
“还有禁止捐献,将所有寺田充公,我们该怎么养活寺中这么多人口!”
释空信的意识渐渐恢复过来,他想这些人根本就抓不住重点。
李轩真正的毒辣之处,是让他们交出所有佛门经典,由朝廷厘定真假。
也就意味着朝廷从此之后掌握主导佛门教义的权利。
还有心月莲菩萨,那位汾阳郡王,分明是要枯本竭源,直击心月莲的根本——
此时诸人的目光,都往释空信看了过来。
“空信大师,看来这场佛劫已无可扭转。就不知现在的情况,我等该如何应对?”
禅宗乃佛门八宗之,少林则是禅宗祖庭。
释空信身为禅宗座,自然也身负佛门八宗数十万僧人之望。
“为今之计,就只有用不得已之策了。”
释空信的眼中冷焰跃动:“号令天下佛寺,从今日起闭门自守,不理世事!”
“这是一个办法!无我佛门镇压约束,这天下间必定群魔乱舞,不知会有多少魑魅魍魉蜂拥群起,为祸人世。”
在众多僧人中,一位面有刀疤的老僧面色沉冷,语声凝然道:“可只是闭门自守只怕还不够。昔日的三武一宗,四次佛劫,我佛门也是这般的做法。如同刀下之肉,任由宰割。可结果如何?都是隔了数百年才恢复元气。”
所谓的‘三武一宗’,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周世宗四位皇帝,都曾主导灭佛,给佛门带来灭顶之灾。
释空信扬了扬眉,心想只是不理世事,肯定是行不通的。
可此处人多耳杂,他怎敢将他的谋划述之于口?
比如鼓动信徒与官府作对,比如资助净土宗,白莲宗扰乱地方,又比如将他们佛门镇压的大魔巨孽放归人世——
这些事明犯法纪,他们只能不留痕迹的做,绝不能说。
别看这里的众多高僧大德,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群情激愤的模样。
可一旦未来事有不谐,这些人一定会将他今日的言语出卖。
“诸位,如今的形势,与三武一宗时的情形不尽相同。需知昔日唐武宗横扫天下藩镇,修为高绝,可在‘会昌佛难’之后不到一年,就暴毙于宫中。
周世宗神武雄略,乃五代第一英主。其人也大肆灭佛,却也是壮年身死,甚至使江山社稷落于前赵之手。”
释空信目光平静无波的扫望着此间的众多僧人:“如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也无一长寿。由此可见,佛门报应之说绝非虚言。那三武一宗尚且如此,何况李轩一个郡王之身?他以臣子之身,却敢妄兴佛劫,这是他的取死之道!”
此时这院中的众僧,都不禁精神大振。
释空信语声森冷道:“诸位有什么想法,大可去做,无需问我。只需能弥平此番佛劫,自有无量功德加身,心月莲菩萨在心莲佛国,也一定会垂顾你等。”
他随后合十一礼:“朝廷决议已出,老衲在此多留无益,就先告辞了。”
就在语落之际,释空信的身影就化作了片片杏花飘落于地。
释空信离开之后,院中的众僧也纷纷散去,只留下了几位白须冉冉,面貌和善的僧人。
其中一人一声叹息:“昔日禅宗百丈怀海禅师制定《百丈清规》,说‘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却被如今的禅宗弟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谓一日不做,一日不食,是一日不做事,一日不能食。
这是告诫佛门弟子,不能五体不勤,不事生产。
可如今的禅宗,绝大多数都被信徒供养得肥头大耳。
此时另一僧人则叹息道:“天生三武祸吾宗,释子回家塔寺空,应是昔年崇奉日,不能清检守真风。昔日我佛释迦牟尼曾说,我佛法非外道天魔能破,而僧人不守戒律,败坏清规,如‘狮子身中虫,自食狮子肉’。
我们这些同道,为名利财禄所迷,为外道所惑,只怕非但不能消弭佛劫,反倒会使佛劫更加深重。”
“所谓不依国主,法事难立!空信之言,我曹洞宗不甚赞同。”
这出言之人正是曹洞宗主,他神色不悦的起身:“心月莲菩萨夺舍之法,也不合我佛门宗旨,类于邪魔。菩萨欲劫夺夏南烟之体为法身,显是别有图谋,却不该由我整个佛门承担。诸位,今次这桩烂事,我曹洞宗不参与,告辞!”
而在场的几位高僧互视了一眼,之后他们都纷纷摇头,各自施展神通,离开了这个院落。
※※※※
就在一日之后,河南洛阳善信寺。
此处诺大的院落,已被大量的绣衣卫与卫所官兵围得水泄不通。
河南绣衣千户尉迟安手按腰刀,冷漠的看着前方门窗紧闭的寺院。
此时正有一位绣衣卫总旗,神色狼狈的被数十条水火棍轰打出门。
当此人回到尉迟安面前的时候,怒意填膺的回报:“千户大人,这些和尚简直无法无天。不但不肯开寺,还下了我与部属的刀,将我等强行驱赶。这分明是蔑视朝廷,轻蔑国法。”
“我都看到了。”
千户尉迟安神色阴恻恻的手按腰刀:“我问你,里面的武备如何?都有些什么人物?”
“至少九位第三门,方丈与寺中两名座则是第四门大高手,成名多年,声名远播。武僧之数则是八百人左右。四面院墙都加固过,仿佛塞堡。我看里面还准备了结界,应该能招引上界神佛降临。”
绣衣卫总旗说到这里,气势稍稍回落:“如果强行攻打,怕是要有不小伤亡,我们最好是请京城增援。”
其实在他看来,如果强攻多半要遭遇挫折,甚至可能被僧兵击溃。
可话却不能这么说,他们不能落了气势。
尉迟安闻言,却不由微一摇头。
据他所知,今日仅他们绣衣卫,就奉汾阳郡王之令,同时对二十五座香火鼎盛的大寺动手。
在这个时候请援,他们能请得过来吗?
朝廷的天位高人就只有那么多,他们哪怕有三头六臂,也不够这么多地方分。
“卫所军那边情况如何?”
尉迟安一边说着,一边往远处那合围于寺庙之外的卫所兵马看了过去。
“卫所军士气尚可。”答话的是一位绣衣百户:“原本听说朝廷可能要攻伐善信寺,他们还有些不情不愿,很是消极。可一听说这是汾阳郡王的政令,善信寺藏污纳垢,里面都是汾阳郡王认定的妖僧,就再无人敢抗命不遵,且战意甚坚。”
此时朝廷在北直隶分田已初见成效,虽然各地的天气都异于往年,可今年北直隶卫所军的粮产量,却已有暴增之势。
各地的粟米小麦都被照看的极好,田里的粟穗都是沉甸甸的。
此时朝廷已经在议论,在年底将‘军田永佃法’的范围,扩散到河南山东等地。
所以整个卫所军,都感激汾阳郡王的恩德。
这位绣衣百户也同样感激,他们绣衣卫别看威风,其实也是属于卫所系统。
真正的俸禄没多少,全靠外快油水。
这次朝廷施行的‘军田永佃法’,他们也是能够分到田地的。
他本人愿意为汾阳郡王效死力,问题是这次他们的人手不够。
至少这河南一地,卫所军都因沂王叛乱被抽调一空。
这一次,他们就只调集了总计三千兵马。
“放心!汾阳王殿下自有安排。”
尉迟安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明黄色的符箓。
他的眼中,略有狐疑不信之色。可接下来,尉迟安还是遵照北镇抚司的要求,手执符箓,口诵灵言。
“玄黄尊尊,龙虎交兵,天日昭昭,照我分明——有请太上弥罗至真玄黄大帝,借我天兵神将。”
尉迟安原本不报希望,可随后他身后的虚空却轰然敞开。
尉迟安心中一惊,诧异回望,然后就见一队队高约两丈,全身都覆盖暗金盔甲,神力辉煌的身影,从那虚空之内走出。
这些魁梧甲士全都身背盾牌,手持着长约丈二,镶嵌五尺刺刀的符文火枪,脚步则整齐划一,如同一人。
那虚空内竟走出了足足一千人,才重新闭锁。
让尉迟安惊异的是,其中一位‘神将’的灵机气息,竟仿佛是天位层次。
“请尽早动手!”那神将凝神看过来:“我等在这里多呆一刻,就得多消耗大帝一分神力!”
尉迟安这才惊醒过来,然后他就毫不犹豫的下令:“把那十门佛郎机大炮给我推上来,诸部听令!善信寺妖僧勾结襄王,意图谋反,罪证确凿!
本官今日奉旨前来抓捕谋逆案犯,善信寺上下却又蔑视朝廷,暴力抗法,殴打官员!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此等妖僧,天日不容!稍后开炮之时,就是攻寺之刻,寺中凡敢手持兵械,敢抗拒朝廷王法者,杀无赦!此外汾阳王有令,各地斩杀妖僧一人,即刻赏银二十两!”
这一瞬,寺庙外的众多卫所军,顿时间士气大振,杀意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