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文编修第二天休沐,他便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净面洗漱,用兰草水漱口,务必使自己呵气如兰,而后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件青色暗纹绸衣,握一柄檀木柄纸扇,耳边簪一朵嫣红蜀葵花,自认今儿这身打扮极其风流倜傥,这才施施然带着小厮往巷口去等萧夫人。
可等到日头高起都一无所获,红彤彤的日头晒得文编修脸上发红发烫,这才不得已往回走,派了自己的小厮去打听,才得知萧家夫人早早就出门了。
摸着脸上被晒伤的红痕,文编修气得踹了小厮一脚,小厮不敢反抗,心里委委屈屈想:还不是主家自己要打扮净面才耗费了那么多时辰?
他在心里盘算反正自己也没有签卖身契,等时机成熟赶紧换一家出手大方又不打骂仆从的主家才是。
第三天一早,文编修吸取教训起得更早,早早就在萧家后门那条巷里候着了。
这回果然被他等到了,萧家后门大门“吱呀”一声,门里踏出一只绣鞋。
文编修心中一喜,正要往前——
却见后面紧跟着响起抬门槛的声音,有人推着轮椅出来。
原来是萧夫人身边跟着萧照。
文编修一看萧照就打了个呼哨,萧照这人面色清冷又武艺高强,在禁军中做都头,权势不可谓不小。
他原先在萧家落魄时当年嘲讽过萧照,后来萧照当权后虽然没有正面来他家羞辱他,可是文编修那几年的日子不好过,不是在外面买卖金石被人骗了就是上司发现了他贪污渎职的罪证,连着几年就连喝凉水都塞牙缝。
文编修疑心这些都是萧照背后搞的鬼,是以他总是离着萧照远远的。
这回看见本能的畏惧立刻升起来,文编修吓得拿扇遮面,往路边树木后靠过去,这才小心又打量过去。
他再看萧照与萧夫人并肩而行,身后丫鬟仆从各司其职,将两人围得团团转,这肯定是找不到搭讪的时机了。
文编修有些讪讪。
他心里叹惋,可惜一朵娇艳欲滴的闲话,就这么插在了牛粪上。忍不住又看萧夫人一眼。
她明眸皓齿,皮肤白的和田白玉一样,白里面渗着凝脂一样的柔和,红唇嫣然,让人挪不开眼睛去,不知跟萧照说了什么,惹得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巧笑嫣然,当真是更添几份美色。
绝色,绝色啊!文编修叹息再三,还待要看,却碰到萧照的目光投过去。
他虽然坐在轮椅上,可那位眼睛还是如从前一样锋利尖锐,冷冷盯着他,目光宛如一道闪电在文编修头上闪过,饱含警告和敌意。
文编修吓得一哆嗦,忙将眼睛移开。
直到他们出了巷子文编修才敢从树背后走出来,他展开纸扇,摇上几摇,摇头惋惜。
没想到萧照这厮居然形影不离萧夫人,甚至能起这么大早跟着!实在是可恶至极!
不过若是他有这般美色做夫人,也是会形影不离跟着。文编修越想越气愤,再想萧照如今只怕是不能人道,那般一个美艳夫人被他日夜看守禁锢,只怕心里早就寂寥不已。
一连几天文编修都能遇到萧照与夫人同进同出,再叫小厮去打听得知萧照极为看重夫人,多半时间都要陪伴夫人。
“我呸!男人家应当在外面建功立业,围着个女人裤腰带转算怎么回事!”文编修破口大骂,又想起萧照如今不用去当差,自然不用去建功立业,不由得心里更烦闷。
偏偏小厮还要回话:“听说萧大人虽然不良于行,可是他如今俸禄照领不误呢。”这不是他瞎说,每旬都有官府的人来萧家,有回在巷口茶摊喝茶说漏了嘴,街坊邻居们才知他们每旬是给萧大人送俸银的。
文编修被这话噎得更说不上话了,他那点零碎银两哪里比得上萧照的俸禄多?
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能勾搭到萧夫人,到时候美人带着萧家资财一起投奔了他岂不痛快?到时候他坐拥美人和金银,还不是比萧照风光?
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个法子。
这日萧照陪莺莺来店里不久就有事被人叫走了,莺莺正在打包花盒,便见外面进来个人。
莺莺没抬头,就听绿儿嫌恶的语气:“怎么是你?”
莺莺闻言抬头,看见对方是那个文编修,上次她送槐叶冷淘时那人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叫她格外厌烦。
含蕊先不客气叉腰:“别来捣乱,我们可是宗室家眷!”
文编修忙赔笑:“我是上门有桩生意要与店主谈的。”
听说是谈生意,含蕊放下了胳膊,只不过还是狐疑看了他一眼,这人瞧上去穷酸不已,能有什么生意?
文编修便道:“小生要买一枝簪花,不知哪枝好看些?”
绿儿哑然失笑,还当多大的生意呢,原来是一枝花。只不过自家娘子常教育她们不许因买花多少而轻慢客人,便也老老实实道:\"现在汴京城郎君们时兴簪艾叶。\"
艾叶素素淡淡,又正好在恶月,汴京城里郎君们都在发间簪一簇艾叶,又应景又清淡。
文编修却不与她说话,他随手拿起一枝艳丽大红石榴花簪在自己发间,转而扭头问苏莺莺:“苏娘子,您瞧如何?”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一脸橘皮五短身材配着一枝石榴花,说不出的怪异难看,更不提他还称呼自己小婶婶为苏娘子。
含蕊怒从心来,劈手从他手里夺过石榴花:“这不卖的!”
文编修也不恼,笑嘻嘻道:“苏娘子待我和气些,我以后也常常来照拂你家生意。”
我呸,就指望你每天买枝花戴,连个花摊都支不起来!绿儿气得瞪他几眼。
莺莺不回话,将手里的花盒放回去,提起浸泡过花木的水桶,兜头就往文编修站的地方泼过去。
文编修慌得连忙躲闪,却还是被水浇了好几下。眼看着那价格不菲的绸袍沾了几点子泥水点子。
他先是又气又恼,可想起这有脾气的美人儿才有意思,越发叫他心痒痒的,他当即笑道:“多谢苏娘子赏赐我的洗澡水。”
当真是无赖。
绿儿气得就要拿鸡毛掸子哄他出去,就听一声沉沉的声音:“谁在店里撒泼?”
是萧照。
他的眼睛狠狠盯着文编修,如一对黑曜石灼灼发光,瞧那样子能与他拼命。
文编修唬了一跳,他可不想沾染上萧照,谁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慌得话都不敢回,忙敛起衣下襟匆匆忙忙跑了。
“你可还好?”萧照顾不上旁的,只问莺莺,“他可有言语侮辱你?”
语气关切而温和,可紧紧攥着轮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泄露了他此刻内心并没有那么平和。
莺莺忙道:“没有,蛆虫不值当。”
萧照显然不信她说得,又转而看含蕊和绿儿,含蕊一愣,随后领略到他的意思,道:“他说要每天来店里。”
萧照心里怒意滔天,他没想到居然能有人这么嚣张趁着他不良于行就调戏莺莺,当即只淡淡应了声“嗯”。
倒是莺莺担心萧照自怨自艾,忙打岔:“你适才出去为着何事?”
萧照暗暗调整呼吸,将呼吸调匀,才笑着对她说:“贺皇后有孕在身,官家赐了绸缎果物都近亲家里,我去接旨。”
“可见官家是真高兴。”莺莺沉吟,而后略有些担心看了萧照一眼。
贺皇后与太子母子连心,太子被废又是萧照推动的,倘若贺皇后起势有一天知道了真相,至时对萧照下手该如何?
萧照一下便明白了她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告诉她:“不会。”
那就好,莺莺放下心来。又想出新的赚钱法子:“我叫麻老头雕刻一套十童玩嬉花盒可好?”
萧照自然是无不允的:“随你心意。”
于是过几天汴京城里百姓惊讶发现花满蹊居然又上市了一款花盒。
老板娘态度和蔼可亲:“这款花盒是孩童嬉闹场景,有摇咕咚鼓的,有玩磨喝乐的,有蹴鞠的,有斗蟋蟀的,还有喂猫的,有钓鱼的,有骑竹马的,各有不同。”
有人是熟客,自然迫不及待花钱先买一款,打开花盒,里面火红色的石榴吐艳,嫩绿的莲蓬清扬,一串桂圆干装点其中,这人先惊愕:“这不就是连生贵子吗?”
她再将花盒里的玉雕拿出来:“咦?这是个锤丸的!”
童子弯腰,手里握着一柄弯月样的木锤,木锤前一个麻子大的玉球,似乎正聚精会神锤丸。
她高高兴兴:“正巧我大嫂要生产,这一套花盒便送给她。”
绿儿笑着恭喜她:“客人好运道,这锤丸的不好雕因而极其难开到。”
十个玉雕自然是十种不同的形态,那位客人是熟客熟悉花盒的规则,当即高兴起来:“下月我发了月例再来!”
店里的新花盒极受欢迎,莺莺忙着赚钱做生意,却没注意到巷子里那位文编修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如今还鼻青脸肿不能上衙门去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一更,拍翅膀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