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莺莺便将临街商铺的第二层和第三层拜托中人租了出去。
东角楼街巷这个地段的商铺压根儿不愁出租,上午请托下去便有人来租,是一家茶楼。当听说莺莺要租一百五十两银子后对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或许是因着租金高昂,茶楼掌柜签下契约后就开始请人修缮了,这家茶楼不是寻常人家能进得起的,要不也不会付得起这么高租金了。店主瞧中了地段,正方便四面八方的富豪商人来喝茶谈事。
因着要私密,没有一楼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店主也曾寻访过许多地方,可惜楼下不是赌坊就是酒馆,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子,实在没法招揽他们酒楼想要的那种客人。
而苏娘子这家店一楼是买卖花木的,花香怡人又少有喧闹,何况她还是房东,有什么麻烦也好找,店主一下便应了下来。
莺莺先请木匠做了一副花满蹊的牌子挂上,再在二手旧货市场上买了些别人家处理的旧桌子旧柜台搬运了回来,看得裴娘子直摇头:“莺莺啊,你好歹也是个皇商了,怎么能有这捡破烂的毛病?”
莺莺倒无所谓:“如今我可是一睁眼就背着七千两债务的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了,这桌子挺新的啊。”
她和胡杨、猪剩嫂子打来水,几人将这些桌柜洗涮一新再放在太阳下晒干,一下便如新的。而后再搬进店里,最后将花木整整齐齐搬进来。
要说这花木店最好修饰,门口一沿放几十株倒挂金钟盆栽,紫红色倒挂小钟一样的花瓣上几撇玫红色花萼,长长花蕊如铃铛一样可爱。
一排碧绿的马醉木紧随其后,沿街的一面门扇大开,行人从街面上就看到店铺里脖颈修长的马蹄莲,红艳艳的红掌,雪白的玉簪花,细细闻还能闻到茉莉花清幽的香气,少不得要被勾进来。
只不过将客人勾进店里只是第一步,要吸引客人还要多些与众不同之处。
莺莺第一步便想到了花笺。
花笺古已有之,一些高雅文人自己制作出花草纹路的信笺以为雅事,那位大名鼎鼎的皇帝李隆基便用“金花笺”写字,民间有叫“云蓝纸”的,也有叫“鱼子笺”的。
只不过这都是有些权贵文人的自娱自乐,并没有融入民间,莺莺这回要做的便是让它像纸张一样大批量买卖。
花笺做起来不费力。
莺莺从乡下买了些稻草,而后把蒸煮的稻草放入石臼中捣碎得到一条一缕的草丝,再将这些草丝编成了草浆。
莺莺选用各种碎花的残渣,而后在造纸的过程将它们混合进去草浆再加水熬煮成糊糊,就在这一步将花草的残叶扔上去,
一张网纹格捞纸器打捞草浆时候也把花草的残叶捞了上来,最后就如做纸张一样晾晒风干。
这花笺看上去精巧可爱,其实所用技艺不难,就是简单的造纸技艺。只不过造纸的人没有这样巧思,有这样巧思的人又不屑于亲自造纸。
当年娘在大理的院落里便常造出花笺。南诏女子读书的少,是以她常做的是竹叶和松针所做的信笺,卖给书院里的学生,倒也能赚取银两贴补家用。
莺莺自幼便是看那花笺制造是以毫不费力。
她将花笺晾晒在院子里。
楼上有工匠修葺装饰,开茶楼的掌柜先看中了:“苏娘子,不知你这花笺买吗?”
“自然是卖的。”莺莺点头,“一两银子十张。”
这样核算下来一张就是一百文钱,说起来似乎不贵,可是这花笺不过一本书封面大小,也就能写一封信,比起寻常的宣纸可是贵多了。
掌柜豪爽拿出银两:“正好,茶楼里写茶名就用这花笺,正显雅致。”
花笺并不麻烦,只要掌握了法子人人都能做,莺莺也不藏私,叫店里几个帮手都学会了,后院常年晾晒着捞纸网,谁闲了谁去做一阵,一张捞纸网能裁出五十张,产出颇多。
花满蹊新店铺开张这一天,莺莺早从街坊请了个舞狮班子,还请了敲锣打鼓的鼓乐队。
鼓乐一响,整条街的人都围了过来,舞狮队从花满蹊出发,而后走遍了附近街巷,敲锣打鼓招惹得附近人都瞧过来,最后停在了花满蹊。
莺莺早就命小六胡杨几个手里穿着统一的蓝布衣裳,手里拿着一枝栀子花送人。
街坊邻居们见有白得的花当即伸手接过,栀子花浓香四溢,他们走在街上又吸引旁人问:“这是何事?”
街坊们便答:“花满蹊在发花呢。”
一来二去将这几条街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东角楼街巷本就是热闹之处,是以人很快都聚集起来。
从门外往店里瞧,便见这店铺煞为有趣,门口居然还放了一个大水缸,缸里长出莲花,花开并蒂,这是莺莺新近培育出来的并蒂莲。
街坊们恍然大悟:“前段时间都听汴京城里有并蒂莲,没想到是这家店。”
“听说那并蒂莲有二百两银子呢!”街坊们噤声,这可买不起。
可是买不起还看不起吗?多看看稀罕多好?一个两个还去叫家里人和亲戚朋友:“去看并蒂莲!”
并蒂莲旁边还有一排像蝴蝶一样的兰花,花瓣如蝴蝶翅膀纷飞,看着颇为有趣。这是莺莺从外诸司慕侍郎那里特意求来的蝴蝶兰花苗。
并蒂莲和蝴蝶兰都是汴京城里格外稀罕的,诸人都瞧得兴致勃勃,当即便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更是大有乾坤:店中央一个紫檀木做的架子,像是个灯罩,四下笼着金黄织金线的帷罩,中间珍而重之的则是一个卷轴。
店里的小丫鬟格外自豪:“那是太后娘娘封我家店做皇商的懿旨呢。”
皇商!太后娘娘懿旨!
街坊们都纷纷赞叹,都觉这家店当真是难得:“怪不得能在东角楼这样的地方开店呢!”
“对啊,花木商人还能做多大,我还当他们都提篮贩售或是开个脚店呢。”
再将目光挪开,店里居然飞着黄鹂鸟、文鸟、蝴蝶,当即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神通?”
定睛一瞧,原来那些黄鹂鸟、文鸟、蝴蝶都是假的,全部由花卉做成再从房梁上用丝线吊下来,不仔细看瞧不出那丝线便当是悬空的。
“啧啧啧,当真是栩栩如生。”
这时候进来的主顾们有些是附近开店的掌柜的,便动了心思:“要是我家酒楼店铺门口放这个岂不是能招揽商户?”
当即问花满蹊:“这假蝴蝶假鸟能卖吗?”
那位老板点头:“当然可以,我们还能给做寿筵红事的人做花雕呢。”
“花雕?何为花雕?”
老板指着店里一角:“你瞧那个寿桃和狮子滚绣球,便是给人家寿筵做的。”
主顾们不由得瞪大眼睛:他们没想到还能做出这样的花雕。
莺莺原先花雕是给贵胄豪门人家做的,动辄硕大,平民百姓家也不知道,是以都才是第一次看见到花雕。
为了能方便售卖,莺莺给平民人家做的花雕便都小许多,只有水缸那么大。
做起来方便容易上手,售卖价格也要至少五十两银子。
这银子是为中等人家和大些的酒楼设置的,他们虽然没有豪门贵胄那样豪奢,可是遇上店铺开业、家里老人寿筵这种难得的场面也想撑一撑场子。
这花雕既新奇有趣又是个好兆头,因此纷纷下了订单。
那位圆脸阿婆也来了,笑眯眯道:“果然有舞狮子的。”莺莺忙请她进店,给她老人家端一碟子花糕搭配茶水。
花雕和并蒂莲、花盒陆续出售了出去,几乎算得上是一扫而空,含蕊记账的手就没有停歇下来。
这当口有人瞧见了一个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这是何物?”
莺莺笑:“这是花笺。由花草做成,可以写信,作诗,还能做请柬做名帖。”
大伙不是文人墨客,不会写信作诗,可是这请柬名帖却是时常要用的。
其中有个妇人忽得有了主意:“过几月我家孩子要成婚,用这花笺做请柬岂不体面又好看?”
莺莺见状抽出一张:“那您应当用这张‘多子多福’花笺。”
多子多福,妇人眼前一亮,接过花笺,就见花笺上的侧影是石榴花火红绽放的风姿,背后还有葡萄叶锯齿般起伏的叶片。
葡萄和石榴都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妇人喜出望外:“这个什么价钱?”
“一张就是一百文钱,一两银子十张。”莺莺适时回答,又笑,“若是买的多还能多送几张。”
“给我来五两银子的!”妇人笑眯眯命丫鬟拿出银钱。
人群里有像她一样的家里有喜事的也纷纷道:“给我也来二两银子的多子多福花笺。”
“我要六两的多子多福!”
猪剩嫂子高兴得不断应是,数好花笺张数,再用干荷叶包起用灯芯草捆扎好递过去。
有小娘子问莺莺:“老板,我堂姐要成婚了,我想送别的意头的花笺,有吗?”
她们这些为成婚的小娘子说起多子多福总有些害臊,是以也不想送多子多福寓意的花笺。
“当然有。”莺莺又拿起一张花笺,“这张上面有合欢花象征夫妻和美,还有一蒂两花的金银花,象征夫妻永不相离。”
小娘子接过花笺,果然见花笺上有合欢花纤长的花蕊,还有金银花金黄的剪影,她身为高兴:“老板,给我二两银子的。”
将这和美花笺送过去,再送上一对荷包,便是一份极为体面的新婚添箱了。
汴京城里人本就富庶,民间有添妆的习俗,当即有不少人也动了心,纷纷购买,有人想着与花满蹊的花盒搭配,有人想着自己再绣些针线。
圆脸阿婆瞧着有趣,出言道:“可我老婆子不送夫妻也不做请柬,那要买什么?”
莺莺便从花笺堆里抽出一张剪成梅花形状的:“我记得上回去您店里看见您有一面墙的柜子,闻着里面放着茶叶,不若您用这种花笺写好各种茶叶的名字再贴在上面,岂不是有趣?”
圆脸阿婆果然来了兴致,她喜欢茶收集茶,请人做了个大立柜,设置了像药铺的药柜一样那么多的小抽屉,每个里面放了不同的茶叶罐,只不过如今年岁大了记性也不大好,倒不如按照莺莺的法子写一番。
她点头:“那就给老身来个十两银子的。”
莺莺却不急着将花笺交给她:“其实我们店里花笺还能定制加茶叶的,您要吗?”
这主意好!圆脸阿婆眼睛一亮:“好!我就要有茶香的花笺。”
莺莺狡黠一笑:“不过我们店里订制的花笺要贵些,至少得五十两银子起,像您这种有茶叶的更不好晒干,我又要买各种茶叶又得耽误几天功夫晒干,须得百两银子。”
钱对她而言只是个数字,圆脸阿婆点头:“无妨。”她想了想又假意嗔怪莺莺:“好你个苏娘子,昨儿我才从你这里赚了百两银子今儿就又被你赚回去了!”
“可您不也是极想要茶香花笺嘛!”莺莺笑嘻嘻。
花满蹊的定制花笺服务也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致,要知道花满蹊现在销售的花笺虽然好看又大方,可谁不想要自己独一无二呢的花笺呢?
一来二去倒有不少人选择了定制花笺。
夕阳下山时花满蹊才打样,归家后绿儿交还订单后惊讶得合不拢嘴:“娘子,我们今儿居然下了一千两银子的订单。”
“这要是一月,便能赚三万两,一年便能赚三十六万两!”含蕊眼睛瞪圆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莺莺好笑,敲她一记:“账不是这么算的,今儿是开张第一天客流量本就吸引来的多,二来今儿下了花雕、并蒂莲、花笺的定制订单,这些本就是一笔买卖,买了的人或许这几月也就下这一次订单,自然价钱高些。”
绿儿和含蕊想想也是,今儿受了花雕、花笺的订单,明儿做这些花雕花笺既耗时又不算明日的入账,摊到一月下来也不算高得离谱。
“不过还是颇有成效。”莺莺见她们沉思又鼓励她们,“我们今儿卖出花木和花盒也赚了几百两银子呢!好好干,明天一定能赚更多。”
“对,好好干!早点把欠市易务的贷款还上!”几人顿觉干劲十足。
汴京城最有名的女学——长兴女学。
清晨小娘子们如往常一般到了学堂,趁着夫子没来挤在学堂叽叽喳喳。
静宁急急忙忙借了同窗的课业抄完功课才长长舒了口气,准备四下打量,结果看见大伙儿都围着她的死对头宓念。
宓念手里还拿着一张麻纸,看上去花里胡哨,不似雪白宣纸。
静宁纳闷:“那是什么?”
她的好友忙道:“听闻有人造出了花笺,宓念买了一张就得意洋洋宣扬。”
静宁不忿撇撇嘴,大摇大摆走过去要瞧个究竟。
宓念正给人展示呢。
闺中小娘子们生计无忧,自然想的是如何在聚会雅集上如何惊艳四座,是以这花笺在花满蹊店里便吸引了她的目光,买回来后果然吸引了同窗们的艳羡的目光。
“怎么?是不是很好看?”她得意卷起那张花笺给好友看,“还有各种花卉的。”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静宁过来,笑道:“静宁,你可见过这个?”
静宁没搭理她,仔细看过去,这花笺不同于以往宣纸雪白,要更粗糙些,还有些微黄,纸张上面的底色还有花叶。
“仔细瞧见了没?这张是金雀花。”宓念又翻了几张出来,神色中尽数是炫耀之意,“这张是茉莉,这张是石榴花。”
静宁可不稀罕,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自己明儿就能买到!立定了心思她便仔细看起来,发现花笺最下面还有个“花满蹊”的标记。
花满蹊?
花满蹊静宁是知道的,学堂里的小娘子们都在花满蹊买过花盒,没想到她家又出了稀罕玩意儿,倒叫宓念这小娘子占了个巧宗。
宓念趾高气扬看着静宁:“静宁,你后娘不会给你钱吧?”
静宁暗暗攥拳,她娘早逝,她爹迎娶了后母,因着这个原因宓念没少找理由欺侮她。
看她吃瘪,宓念暗暗得意,静宁和她出身、长相都差不多,可是才学总压她一筹,即使天天逃课抄功课都能稳居第一,可惜亲娘去世,这便总能成为宓念嘲讽的理由。
午后莺莺便听小六来报:“娘子,外面店里有个小娘子总是探头探脑的,问她却不进来,不知怎么回事?”
莺莺出去看,就见一个**岁的小女童正往店里瞧,莺莺好奇,便问:“小娘子,你可是要来买东西?”
小娘子是静宁,她下学后特意打听了花满蹊的新店址过来瞧一下,可是想进去又胆怯了:花满蹊虽然花木物美价廉,可它的花盒却不便宜。那么新出的花笺自然也应当很贵。
却没想到店里的老板主动问自己,静宁鼓起勇气:“我想买花笺,请问多少钱一张?”“
那位美人儿老板极其和气:“一张一百文钱。”
一百文啊,静宁一下就如泄了气的皮球,她荷包里只有三十文,那还是从每天的饭钱和坐牛车钱里头扣出来的。
母亲生前总会给静宁补贴,继母进门后对静宁也很好,可是静宁也不好意思去寻她要零花钱。
她垂首:“那我下回再来吧。”说罢转身就要走。
谁知这时候那个老板叫住了她:“我们店里正好缺人修剪花枝,你若帮忙的话我便送一张花笺给你?”
静宁欢喜极了,忙抬头重重点头“好!”生怕晚了老板将这活计交给旁人。
修建花枝倒简单,老板给她一把剪子请她慢慢修理一树与她一样高的紫薇:“将里头你瞧着多余的枝子剪去便可。”
静宁不敢下手,生怕剪坏了,老板便笑着鼓励她:“无妨,多余的枝子我拿来做花笺。”
原来这样,静宁感慨:“这就是我娘说的细雨落成河粒米凑成箩。”
老板娘笑:“是这个道理,你一会多带枝紫薇给你娘插瓶。”
静宁有些难过低下头:“我娘,我娘已经不在了。”
莺莺一愣,原来这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她顿了顿:“我娘去世前告诉我去世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在天上保佑孩子呢。”
真的吗?静宁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么好看的老板也是没娘的孩子吗?
等她剪完紫薇花,就听老板问她:“你喜欢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