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2=3844;153×153×153=3581577;1011×629=635919......”
台上台下都参与得投入,有直接掏手机按的,也有真打草稿列式的,眼镜男优哉游哉地看着,不急于立刻公布答案。他信心满满,盘算着在适当的时间点来个精彩表现,更容易让人信以为真,因而没关注背后——
宋时诺最后一个拿起笔,表情全然不似周围的努力,与众人隔绝。她单在白板旁站了几秒,视线从上至下略过,然后平淡地依次写下答案。随着有人惊呼,眼镜男诧异回头,目光在白板和她脸之间来回逡巡,确认不是幻觉:“......”
“哈,这位小美女呢,算得真快。”
做这行的都是人精,他暗叫不妙,估摸着对方要么懂点门道,要么真是什么大佬。靠,运气这么不好?眼镜男倒吸了口气,面上仍保持着虚假微笑,话锋转移,将答应的精美礼品——一个系粉色蝴蝶结的文具盒,递到宋时诺手里。大有赶人走的意味:“这位小美女估计是在台下偷算好了才上来的哈,这样对其他两位观众,其实不是特别公平。”
“没事,我把礼物给您,您先回去。我们换个别的环节,换几道题再来,刚刚有哪些家长想购入我们秘籍的?现在速度下单享八折......”
“确实不公平。”宋时诺没动,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你事先背了答案。”
“要么,就在现场随机请观众出题,比速答,其实更严谨。”
再看不出砸场子的感觉,就是眼瞎。眼镜男怒视过去,却见宋时诺的表情全无什么攻击性,她那种乖乖好学生的清冷气质太出众,无论说什么,都像真诚地探讨、切磋,在做数学研究。
有怒气发不出,不能白等忽悠到手的钱包空,眼镜男假意咳嗽,使眼色给第一排的托儿,示意赶紧把人强制架走。刚打完暗号,正疑惑为什么还不行动,骤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
他偏头看去,发现台侧不知何时站了位年轻男人,轮廓和眉眼都极出色。
“喂。”霍逸舟挑着眉,狠厉气场显现,对着宋时诺示意她安心笑时,是一副温和的面孔,但对着他的那一眼,却深沉得令人胆寒,饱含警告,耐心有限。后者才是他的真面孔,眼镜男不合时宜地想,吓得一哆嗦,就听霍逸舟开口道:“大师这是不敢比吗?”
“还是,比不起?”
一种踢到铁板的危机感直冲天灵盖,眼镜男不住地往外冒冷汗,意识到大为不满,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表演:“那就按照这位小美女说的,还是我先出题吧,86×1048=......”
“90128。”宋时诺不做停顿,答出,反问:“48×123,153的立方,1011×629,这些你算得出吗?”
“这.....”眼镜男窘迫。
“你算不出。”语调肯定而利落,宋时诺直视他因心虚而乱移的眼睛,“可这三道题,都是你之前写在白板上的那十道之一。”
不再看对方的面色如灰,她沉声解释原理:“你最开始作讲解的例题,是在用十位数相同、个位数互补的两位数,作相乘后的巧合性行骗。”
“这确实是数学上的巧合。但如果换成别的数字,巧合就不适用。”
骗局被直观揭穿,台下顿时哗然。
骂声和指责声此起彼伏,眼镜男书也不要了,急忙叫同伙收拾东西,准备趁乱灰溜溜逃走,恐被举报。哪想已经有人报了警,他之前在别处就虚假诈骗得了一大笔金额,名声狼藉,这下落网,被立刻押去警局做笔录。
有学生家长拦住宋时诺,问了些怎么学数学的问题,她都耐心回答。霍逸舟在旁边等着的时候,清楚听见台下前几排,未走人中热闹的实时讨论。
“我还说那小姑娘这么聪明,是谁啊,”声音最大的,是之前那个小男孩浩浩的妈妈,“哎呦,一看原来是老宋家的姑娘,怪不得。”
“她也算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年差三分就是理科状元呢,读的Z大......”
霍逸舟闻言笑笑,摸出清早收到口袋里的那根烟,夹在指尖把玩。
“不容易,小时候跟小哑巴一样,不说话还犟得不行,都说她克母,是扫把星。她争气啊,自己靠读书改写命运。”
“谁说不是呢。”旁边另一个人也附和着说,“要换我家,靠那么高的分数我得骄傲死。老宋也真是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时依难产大出血这事谁能预料呢?非恨到孩子头上......”
霍逸舟一愣,猛地偏头,目光透过夜色看向宋时诺安静浅笑的轮廓,她跟那些家长道了别,朝这边走来。他很好地敛起自己刚才表情的失态,有点哄小孩感觉地夸,逗她:“这么厉害呀。”
“小时候学过一点,练过。”宋时诺抿唇,她不是那种有天赋但不自知的类型,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很坦诚,所以从旁人嘴里说出的像故意谦虚的套话,在她这儿是真谦虚,是真的经历或事实。
天才都无比努力,普通人更没有捷径可走:“速算者必须具有数学基础,而且,至少得经过一年的专业培训,才有可能快速算出结果。”
他们往巷子口走回去,路过街两旁无人的马路边,找了个地方坐坐,吹夜风。
“小时候,这种诈骗集团就来骗过很多次了。误人子弟,拿捏完家长心理再卷钱跑路,闹出过很大的风波。”宋时诺用手撑着下颚,风把碎发拂动,“没想到,现在仍卷土重来。”
霍逸舟的心思还停在方才听来的那些邻里闲谈上,有意了解。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线条流畅的紧绷肌肉:“诺诺。”他叫宋时诺的名字,尾音低沉莫名温柔:“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以前,在这儿长大的故事?我挺好奇的。”
桃花眼含笑:“晚饭你帮阿姨洗菜打下手那会儿,我在客厅看了几本相册,里面大多是你母
亲的照片。和你一样漂亮。”
“别人的童年去动物园记录,去游乐场记录......但你的,好像就只有张奥数比赛集训营的
大合照。我翻了挺久,找到的唯一一张单人照片,还是幼儿园时候的,你在哭。”
绝佳的记忆力发挥作用,宋时诺眼睫颤了颤,微顿,很快能准确记起来他说的是哪一张,以及背后当时的情景:“幼儿园老师给拍的。是参加毕业文艺汇演的表演前,有男生调皮,把汤洒在了我的裙子上。”
霍逸舟屈指搭着下颚,玩味地看着她,问后续:“那,你怎么解决的?”
“我当时很爱哭,话都说不完整,穿着湿裙子哭了一个中午,老师被男孩隐瞒,以为我在无理取闹。”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被同龄人欺负,经常哭,一直哭。”宋时诺垂眼,声线不知为何渐低,翻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再后来,有人教了我‘忍’这个字。他说,一味哭泣只会被别人看轻,忍一忍,当做无事发生就好,以后总有机会。”
是叶鹤说的。想到他,鼻尖有点泛酸,宋时诺没告诉霍逸舟的后半段,是她铭记至今的,完整的对话。叶鹤温柔教她:“小时,世界上最难也最有用的方法,叫隐忍。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只有对自己残忍的人,才会获得最多。”
那个“有人”是谁,就像其他无数次从指尖漏下的细节,霍逸舟因为没上心,因为过于自信而不探究。他只沉浸于她前半段的描述,大概能在脑海勾勒出,小版宋时诺默不作声的画面,很生动,觉得可爱由想摸摸她。霍逸舟道:“如果是我,我大概会直接把汤从他头顶扣下去。以牙还牙,把别人的牙打碎了让他往肚子里咽,示威才立竿见影。”
宋时诺歪头看他一眼,评价:“很粗鲁的办法。”
也许是夜晚凉风习习,也许是有感而发,情绪很柔软,连带宋时诺被勾起的记忆,满满时光感:“他们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和你说的,处事的风格一样。”
“雷厉风行,果断凌厉。他最开始当木工的时候,有人诬陷母亲偷减材料,来家里理论时,进行了言语调戏。他二话不说,转头便把那人揪出来,打了一顿。”她笑笑,“就是这样的风格,让母亲被深深吸引。”
家庭状况以及背后的故事,对于任何原生家庭不圆满的人而言,就像守护在安全角落的秘密
匣子,旁人不能轻易触及。能被当面亲口讲述,无异于是种认可,将对方划分进一个特殊的、
亲密的区域。
欣喜油然而生,伴随霍逸舟被触动的,私自调查宋时诺资料的微小愧疚感,烟消云散。他带
着点愉悦地探究:“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却没得到想象里的肯定回答。宋时诺笑不似笑地抿了下唇,淡声:“是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