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春荼蘼要去安西,外界那些高层人士,把皇上的一个意思掰扯出八种解释,然后不住揣摩其意,分析朝中权利的变更和重新分布,又推测出皇上对西域的政策走向五百条,以及西部地区刑狱制度的九十九要点。
春荼蘼冷眼旁观,都替这些大人物累得慌。有那么复杂吗?就算皇上此举有深意,也不至于整出这么多内容来。果然搞政治的人,脑回路就是与众不同,不是她这种只在律法上精明的小白可以理解的。
而白敬远这边却很高兴,于是他老人家开了口:一路上六孙女不能吃苦,还要给三儿子带去大量的生活用品。命令下达,时间紧、任务重,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忙成一团。
欧阳氏虽然是长辈,却是个姨娘,平时除了照顾白相的起居,其他事不管。四姑白蔓羽和五姑白蔓竹虽然地位高,却是未出嫁的姑娘,也无法插手,于是葛氏和黄氏任务就重了起来。
葛氏原是白府的内当家,除了男人们在朝中的事不管之外,在内宅里权利很大。但她儿子白毓秀不争气,投资失败不说,还闹出人命官司,最后阖府上下被搜刮得毛干爪净才好不容易平了事。要知道当时白毓秀投资的一千两,还是她从公中偷偷给出的。
管家的人,重在行事公平端正,上能得到信任,下能服众。葛氏多年来兢兢业业的,本来做得很好,但千年道行一朝丧,因着白毓秀,她的名声地位一落千丈,管家权自然要分出一半给黄氏。事实上,若不是府里没有其他当家主母的料,她连这一半也保不住。
在春荼蘼看来,这样的权利分割掌控,其实才是比较科学的。葛氏和黄氏面和心不和,彼此有个监督,其实是件大好事。竞争,才是最健康的状态嘛。但对于那两位主母来说,就十分不舒服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争执一番。纵然不像乡间村妇那样大打出手,但唇枪舌剑、明争暗斗,互相使绊子就少不了。
如今全府的生活虽算不上节衣缩食,但捉襟见肘的程度是达到了。于是葛氏就很为难,即想偷偷克扣一下春荼蘼,又想给白世遗少带点东西。可是黄氏在一边虎视眈眈,少一分一毫都不行。葛氏准备得略有不好,她就夹枪带棒,说得很不客气。
“我们老爷在外头辛苦,七八年都没回长安一趟了。”黄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并没有的泪水,“谁不知道西域贫困,指不定身体糟蹋成什么样。好不容易能从京里带点补品过去,没有上好的可怎么成?”
“并没有买差的东西,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入手次货?”葛氏解释。
她确实没有买品质差的,不然自己丈夫那关就过不去,更不用说老爷子了。但银子到底有限,三车东西码放得稍微松乏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我们老爷在那种恶劣的地方一呆就这么多年,虽说是为国尽忠,为皇上效命,好歹也为府里、为后代的子侄们挣了前程。不像二伯,在户部那种地方过日子,吃得又轻松又饱。每年逢年过节,我们老爷送回来的年礼也是不曾少的,怎么轮到他自个儿,就只能得些虚头八脑的东西。”黄氏哼了声,“若在平时,我也不来和嫂子争执这些,都是一家人,何必为点子财物伤了和气。可大侄子头前办的那事,把我的私房全淘登了去,这会子我想拿银子补上,可也拿不出来了。”
“府里现在什么情况,弟妹也不是不知道。”葛氏苦着脸,“日常的开销,都是我拿嫁妆铺子的出息来维持呢。我何尝不想给三弟弟多多的捎带东西,若是可能,恨不得几十车的给,可就算有心,也得有银子不是?”
白敬远是很有品的人,虽说为了平息白毓秀的事,各房各人都拿了私房银子,但绝没有变卖祖田和儿媳的嫁妆,取的只是其出息罢了。还有,仆佣们也没有裁减、卖,只是月例银子都减少了。但仆人们也不怨言,因为主家的小姐和少爷月例银子少了一半还多。要怨,也怨二太太和败家子大孙少爷。
“自个儿的嫁妆,给自个儿的儿子花,有什么好委屈的。”黄氏好不容易占一回理,当然不肯饶人,“我才冤枉,想给相公多送东西,让女儿穷家富路,却也做不到。不过,我也不为难大嫂,您若真的拿不出,少不得我找公公借上一点半点,但凡做女人的,亏谁也不能亏了自己的相公和儿女。”
葛氏听这话,气得差点撅过去。可谁让她理亏呢,若被黄氏告到丈夫或者公爹面前,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府里待着?都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为了这个孽障,让她受这种欺辱。
“行行,是我们二房拖累了你们三房。”葛氏咬着牙说,“我这就问娘家去借,保证给三弟的礼物打理的齐齐整整,也保证荼蘼在路上不会受委屈。这样,你满意了吧?”
“嫂子这话说的。”黄氏见荀氏脸色白,连忙把话收回来,“我即是为了相公和女儿,也是为了嫂子的面子。前面毓秀捅破了天似的,这时嫂子万事做得好,在二哥和父亲眼里,也是一件大功。”
黄氏也不敢做得太过,真把葛氏气个好歹,她就成了罪过。毕竟,老爷子说得好,现在要全家团结,共渡难关,不能总算计自己得利,却不顾整个白府。而且,万一葛氏病了,她就得掌管这个家。若放在平时,她可是巴不得,是求也求不来的好机会。但现在,整个安国公府就是一个空壳子,还得保持它不倒,那得费多少心力和财力才能支撑?
全家填补毓秀留下的窟窿时,她留了后手,没把私房全交出去。到底她还有亲生儿子女儿没成亲呢,用钱的日子在后头。她相信,葛氏也有偷手。只有老太爷和六丫头才有多少,拿了多少。
想起这个,她也生气。六丫头是三房的人,为二房这么尽心尽力干什么?未必落得人家一声好。而且,那么多金子全贡献了,以后六丫头嫁人,嫁妆难不成还叫她贴补?
这些事,她想想就生气,当然要从葛氏手中把银子刮出来点。再者说了,给丈夫的东西不齐全丰盛,让庶女在外头吃苦,倒显得她不贤良。到最后,她家老爷也饶不了她。
没看到吗?六丫头那可是老太爷的心尖子。
葛氏黄氏斗智斗勇,春荼蘼对这里里外外的事却完全不理会,把百春状师事务所筹备的事安排得妥妥的,拜托给康正源帮忙看着,然后就是陪着白敬远。
她知道,外祖父老来寂寞,孙子孙女们都敬畏他,却不亲近,三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长年在外,一个虽然在身边,却是比他都古板的人。
“其实您还有好多事做。”春荼蘼晚饭后拉着白敬远在花园里散步,“四姑五姑的婚事,您总得亲自关心一下吧?虽然出去相看时用不着您,最后一关可得把好,门风差的,绝对不能答应。还有,我状师事务所的事,您偶尔也搭把手,有几个我招的见习状师,很是仰慕您。”
“你去趟安西,还怕祖父没事做不成。”白敬远哭笑不得。
“您在朝中是很忙,可是在家呢?虽说琴棋书画可以解闷解忧,可闲暇多了会想我嘛。”
“你这丫头,大言不惭。”白敬远点了点外孙女的额头,心中暖意融融。
“您没事时,可以找八妹妹说话。她与我交好,相处久了,我现她不是没想法的人,也不像其他所谓大家闺秀,长安贵女,脑子里一包草。她只是胆子小,不敢说话。”春荼蘼借机给白毓灵谋福利,因为得了白敬远的欢心,在家中地位水涨船高,将来的婚事上头很有利,而且黄氏必然会慎重。若像以前一向没有存在感,命运就掌握在别人手里了。
虽然她是不怎么在意婚姻事,但八妹妹很传统,婚事对八妹妹而言,是相当重要的。
白敬远微笑点头,对春荼蘼更满意。
这样胸有锦绣、爱护家人、你对她好一分,她必十分回报,关键时刻能抛弃成见,看轻身外物,一致对敌的孩子,如何不让他疼到骨子里呢?
十天时间,转眼就到。
七月二十五这天一早,春荼蘼动身,直赴安西。
照唐代的规矩礼仪,她应该到长辈那里去拜别,长辈能送到院子门口就很是恩宠了。可今天,白敬远却一直送她到城门外。一路上,爷俩坐在一辆马车里,白敬远更是轻声细语,各种注意事项,足足嘱咐了一路。
最后拿出一封厚厚的家书,递给春荼蘼道,“这个给你三舅舅。”因为是在马车里,他没有掩饰春荼蘼和白世遗的真正关系,“还有,给你爹娘和祖父的礼物,我单独备下了,就是最后面一车。对他们说,抢你在身边,是我对不起他们。”
“都是一家人,您别这样说嘛。”春荼蘼抱住白敬远的胳膊,神情分外认真,“能做您的外孙女,我非常喜欢。虽然,开始的时候我很反抗。嘿嘿,谁让你逼我来着?”
“对,我家荼蘼是顺毛驴。”白敬远敲了春荼蘼的额头一下。
离别之愁绪,渐渐的,在祖孙二人的笑声中,淡淡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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