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清河城一里处,在闻人羽的提醒下,纪无尘缓缓落地,落后闻人羽半步,耷拉着脑袋朝着清河城走去。
闻人羽轻声道:“别多想,是我将剑中的剑意完全引出,这才导致剑变得脆弱,回蜀山后,我会向赵师兄解释。”
“小师叔,我师父那个脾气您也知道。他罚不罚我,跟我做没做错事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就是,怎么说呢……”纪无尘想了许久,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只能重重叹了一声,“算了,听天由命吧。”
城外,二人刚要踏入城中,迎面跑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看年岁应该与闻人羽相仿,手里抱着一个包得鼓鼓囊囊的荷叶,看那火急火燎的模样,似乎被人追赶,慌不择路下,竟直接撞上了闻人羽,闻人羽一身白衣顿时多出几道黑印。
闻人羽后退几步,拉住小乞丐脏兮兮的手将其身形稳住,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充满关切。
“没事吧?”
小乞丐没有回答,只是蹲下去捡那散落一地的粟米。
闻人羽这才明白原来荷叶中包的是吃的,连忙蹲下与小乞丐一同将那粟米重新捧到荷叶中,丝毫不管身上白衣越来越脏。
小乞丐将粟米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中,朝着闻人羽连连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了,你要是心中有气的话,打我几下也行。”
闻人羽摇头道:“怎么会,是我不小心把你的粟米弄脏了,该是我向你道歉。这些粟米里面都是灰,还能吃吗?”
“当然能吃,有灰的话,洗洗拿筛子过几遍就行了。”小乞丐紧紧收拢荷叶,以防粟米再次洒落。
“小叫花子,哪里跑?敢偷我家的粮食,看我不打死你!”城里突然跑出一个魁梧汉子,直奔小乞丐而来。
小乞丐对着闻人羽歉然一笑,抱住粟米撒腿就跑。
闻人羽转头给纪无尘递了个眼神,纪无尘立刻会意,漫不经心地往旁边走了几步,正好撞上那名魁梧汉子。
“噗通”一声,汉子被撞得一阵趔趄,连退好几步,疼得龇牙咧嘴。撞上纪无尘的身体,好似撞上一块铁板。
纪无尘赔了个笑脸,抱拳道:“这位大哥,对不住,对不住。”
汉子刚想发作,但看见纪无尘身上的道袍,又想起纪无尘身上的怪异后,这才忍了下来,瓮声道:“没事,下次走路注意点。”
纪无尘再次拦住汉子,笑道:“这位大哥,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麻烦再问一下,这清河城哪里能打尖住店?”
“进城沿着清河直走就是。”汉子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生怕纪无尘再拦,连忙跑开继续去追那小乞丐。
纪无尘朝着闻人羽耸肩摊手:“小师叔,我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能不能逃走,就看他的运气了。”
“能帮一点是一点。”闻人羽远远看着小乞丐越跑越远,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纪无尘戏谑道:“可是小师叔,那个小乞丐毕竟偷了人家的东西,我们帮一个贼,怎么说都不合适吧?”
闻人羽道:“我是第一次离开蜀山,对蜀山以外的事知道得很少。以你的经验,若是刚刚那个小乞丐被抓住,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纪无尘道:“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打,说不定被打废了也有可能。您别看乞丐地位低,可就是这样乞丐当中也是等级森严。就像刚刚那个小乞丐,因为年纪小,很难和那些年纪大的乞丐争要饭的地盘。就算要到了,也得上交大半。吃不饱的时候,只能干点偷偷摸摸的勾当。这样的事,倒也正常。”
闻人羽平静道:“如此说来,我便没有做错。若是被抓住,挨打的滋味儿肯定不好受。而且你也同情他不是吗?刚刚你撞上那人的时候,我看到你往他怀里塞了些银子。等那人发现这些银子,就不会再追了。”
纪无尘笑道:“还是小师叔眼尖,我先说好啊,我的钱可都给那个人了。吃饭的话,就只能小师叔请了。”
闻人羽微微颔首:“这是自然,你修为已至化境,早就无需进食,还得麻烦你陪我吃饭了。”
“小师叔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有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小师叔,请吧。”纪无尘眼睛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狡黠笑容。
闻人羽见那魁梧汉子步伐逐渐变缓,这才收回目光走进城中。
此时的二人,全然没有察觉闻人羽腰间的锦袋已经消失不见。
……
城外,小乞丐一路狂奔,直到跑进泥泞的山道中这才停下,他并没有注意那魁梧汉子早就没有追,只是下意识地跑。
之所以在这里停下,是因为按他以往的经验,从没有人会如此有耐心追他到这里。
长时间的剧烈奔跑,小乞丐却连大气都不喘一下。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主人家一旦发现东西被偷,必定会追他,而他只能跑。
只不过有时候跑得过,有时候跑不过。跑得过,就有的吃。跑不过,便挨顿打,他早就习惯了。
幸亏他从小体质奇特,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天便活蹦乱跳了。
小乞丐从怀中掏出一个丝锦袋仔细端详,这是撞上闻人羽时顺手拿的。
这个锦袋很结实,正面用白色丝线绣了一把长剑,还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
小乞丐满怀期待地将手伸进袋子,很快便失望了。这个袋子看起来鼓鼓的,本以为是个钱袋,却不想什么都没有。
但这样的失望也只持续了片刻,他每次偷东西,并不总是有收获,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这个袋子还挺好看的,送给小雪正合适,小乞丐心里想道。
小乞丐将锦袋重新塞入怀中,抱起荷叶大步朝山中走去。这包粟米才是今天最大的收获,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食物更重要了。
羊肠小道尽头,一座破得不成样子的庙出现在眼中,小乞丐这才停下脚步。
这庙本来香火还算不错,虽然隐于深山中,但那些善男信女总是愿意相信这是神明对他们的考验,宁愿在泥泞山道中跋涉许久,也要来拜上一拜。
只是后来有几个虔诚的人拜完庙后便横死家中,此后这庙便被人视为不祥,逐渐冷清。再后来,连庙中的几个和尚都离开了。
不过此事倒是便宜了小乞丐,在发现这个破庙后,此地便成了他的家。
虽然住在这里每日去城中乞讨需要走很远,但总归无人打扰,就算他偷东西也不会有人这么执着追他到山里。
而且,他有不得不住这里的理由。
小乞丐刚走到破庙外,一个小女孩便从庙中跑了出来,声音清脆动听如同仙乐一般。
“子默哥哥,你回来了!”
小乞丐叫张子默,至于小女孩,是他的妹妹小雪。
小雪今年五岁多,虽然因为常年吃不饱长得比较干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但皮肤却很白嫩,五官更是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一般无可挑剔,一双清澈眼眸格外明亮。哪怕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也遮盖不住骨子里那股美。
都说美人在皮不在骨,皮相骨相俱佳,长大后自是不必多说,定是惊艳一世的美人。
张子默一见小雪,脸上立刻布满温和笑容,一天的疲累都在此刻消散,抬起荷叶包着的粟米在小雪面前晃了晃:“小雪你看,咱们今天又有吃的了。”
“子默哥哥真棒!”小雪接过荷叶放在地上,也不去看里面究竟有多少食物,而是张开双手凑到张子默面前,“子默哥哥,抱!”
张子默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满是污泥的破烂衣服,摇头道:“哥哥身上太脏了,会把小雪变成一个小泥人的。”
“那也要抱。”小雪拉住张子默的衣角轻轻摇晃,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更别说拒绝了。
张子默无奈抱起小雪,轻轻捏了捏小雪的脸,满是宠溺道:“就知道撒娇,真是拿你没办法。”
“子默哥哥最好了!”小雪得偿所愿,紧紧地搂住张子默脖子,亲了张子默一下。
张子默抱着小雪推开右半扇庙门,径直朝里面走去。至于左边庙门,早在他来这个破庙的时候就已经不在。
山里风大,那半扇庙门挡不住夜间呼啸的寒风,经常将小雪吹得浑身发抖。
后来张子默便找了些木头石块堆在左边庙门的位置上用泥巴糊上去,再将右边门一关,这样晚上便不会有多少风漏进来。
只是如此一来,本就昏暗的破庙中光线就更少了。不过张子默与小雪凭借对这座破庙的熟悉,哪怕置身黑暗中也不会有丝毫影响。
庙内,正前方泥塑菩萨神像表面的泥块已经掉落,只能从其手势看得出是观音菩萨。
观音像原本靠墙,只是不知为何向前挪了几尺,那神像后空出来的地方铺满了干草,这里便是张子默与小雪的床。
张子默与小雪站在观音像下,神情严肃,恭敬一拜。
这一拜,不拜观音,而是观音像前破案几上的一个灵位。
钱氏李阿婆之灵位。
这位,是他们共同的恩人。
牌位是张子默立的,他不知道李阿婆的真名,更不知道立牌位的规矩,只知道李阿婆那早已死去的老伴的姓氏,因此只能立下这看起来不够恭敬的牌位日日参拜,以表达对李阿婆的感激。
李阿婆是个苦命的人,也是个大好人。张子默和小雪都不是李阿婆的血亲,而是被李阿婆收养的。
不同的是,小雪自小就被李阿婆收养。
那是一个寒冬腊月,刚丧偶不久的李阿婆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就看见还在襁褓之中的小雪。李阿婆觉得这是上天念她刚死了老伴没人陪伴对她的补偿,便收养了小雪。
而张子默是在小雪三岁时被李阿婆收养的,那时李阿婆带着小雪在山中想找一些草药缓解自己的肺痨之苦,在后山看到从乱葬岗中走出的张子默,顿时大惊失色。
要知道,乱葬岗中多豺狼野狗,以死人为食。野兽一旦吃了人后,便会失去对人的畏惧,变得比以前更凶残。
面对如此多的野兽,就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进去,也不敢说能活着出来。而只有五岁的张子默,居然毫发无伤地从乱葬岗中走了出来!
李阿婆将张子默带回家,问了多遍却没有从张子默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此事在李阿婆看来十分奇怪,虽说的确有不少穷人因为养不起孩子又没有人愿意收养,只能将孩子丢在乱葬岗中任其自生自灭。
可一般丢的都只是女娃,男娃子怎么会有人舍得丢?即便是要丢在生出来的时候就该丢了,哪里会等到五岁?
但那个时候的张子默仿佛失忆一般,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李阿婆久问无果后也没有在此事上过多纠结。
本来打算让张子默饱饱地吃一顿就送他离开,毕竟以她的能力实在养不起第二个孩子。可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加上小雪又喜欢这个大哥哥,这才把张子默留了下来。
自此,李阿婆带着小雪与张子默给人家洗衣服为生,再做点零碎伙计补贴家用,总算勉强能养得起多出来的张子默。
日子虽然清苦,经常吃不饱饭,但李阿婆倒也乐在其中。对她这样没有子嗣孤苦无依的老人家来说,温情比温饱更重要。有两个孩子陪着,肚子就是再饿心里也是高兴的。
想起李阿婆,张子默便会想起那稀如水的清粥,反复推让说自己不饿,以及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但看到他和小雪吃下东西便会挂在脸上的慈祥笑容。这样的日子,虽然很少能吃上饱饭,但张子默已经十分感激了。
可惜好景不长,李阿婆在收养张子默一年后,就因旧疾撒手人寰,留下无依无靠的张子默和小雪。
说来可笑,李阿婆生前无亲无故,死后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侄子。更可笑的是,那些平日里对他们冷嘲热讽的邻居,居然也对李阿婆的后事显得格外热心。
于是,李阿婆仅存的一间破瓦房和一些家当被这些人瓜分,可是躺在床上早已死去的李阿婆却无人问津。
张子默与小雪不是李阿婆血亲,自然什么都没分到,最后只能当着那些人的面将头磕破,才求得一张草席请众人将李阿婆葬在老伴坟边。
不久后,张子默便带着小雪搬到破庙中,自此以乞讨为生。
“子默哥哥,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