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与女儿一搭一唱,问道:“甚事?”
颜神佑道:“他取笑我,我便要拖人下水,一道被笑。你们等你!”携众女舍人,一齐往后面去,不多时,丁娘子又来。
戏言道:“你又要做一回媒了。太夫人托我为四娘子说媒,可乎?”
颜肃之道:“有劳!”便请姜戎为媒,向卢慎他爹卢湛提亲了。
卢湛虽无官职,却是卢慎亲爹,打一开始就支持颜肃之的。现在得到了丰富的回报,亲家谋乱都没有伤到他。眼下自然是肯的,巴不得这一声儿。甭管颜静媛是不是颜肃之的女儿,不管传说中她爹跟颜肃之有什么不和谐因素。
现在,颜静媛不过是孤女,正经的颜家女儿。婚姻就代表着两姓之好。还有什么比这个正能给卢湛吃定心丸的呢?颜肃之就有一个闺女,早定给山璞了。
当下齐贺准新郎。
彼此互相敬着酒。
白兴也凑热闹,道是七日后,大吉之日,可以一起来办了。颜肃之端着酒杯,亲自跑到李彦面前,向他敬酒。却又说出一番话来,道是:“小婿幼失怙恃,请拜先生为师,可乎?”给山璞搞个长辈,虽然不能全部代行父母之职,倒也是能充个场面。
李彦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对山璞的印象倒是不错,对颜肃之能坚持信用也颇为赞赏。
于是李彦便与卢湛一起被贺了。
其次便互夸,山璞夸卢慎周到能干,卢慎夸山璞谦虚且善战。
颜渊之两个儿子,原就是想上阵的,先前是被颜神佑给拍了回来,这回再也忍不住了。
听到山璞奇袭成功时,颜希礼一拍桌子,大叫:“好!男儿当如此!伯父!我要投军!”他比颜神佑小上两岁,自己投军都能收的年纪了。他一开口,他弟比他还小两岁呢,也跟着叫。
颜渊之气急败坏,哪有儿子投军不问亲爹的?他原是想长子从军,话还没说呢,小儿子跟着叫起来了。隔着十米,一个酒杯砸了过去,命中!佐以:“你哥就算了,你添什么乱?”的大吼。
颜希义跟着喝了点酒,他酒量不甚好,喝醉了声音便大,又吵嚷起来:“我怎么啦?都是阿爹的儿子,都是伯父的侄子!我也有用功读书啊!呜呜呜呜……凭什么不让我去……”
好一番热闹。
堂客这里,也是极热闹的,山璞的事儿,不用说,阿婉也做不了她哥的主,只是跟着起哄:“这样最好,我早盼着这一天了。”
殷氏如今倒是乖觉得很,一句外话没说,只有赞成的份,且说:“还要问过他父亲才好。”
又谢了丁娘子。
颜静媛十分羞怯,有些不好意思,亏得亲妹子陪着她。颜静娴倒为姐姐高兴,卢慎得颜肃之之重视,又是早班底、旧人,前途无量的。
纵使如今世道不太平,世人犹崇世家,还崇得特别厉害。昂州这里算是比较开化的了,一是世家少,二是颜家也不甚提倡世家。虽如此,卢慎以未到而立之年,先为长史,合州之内,反对的人也是几乎没有的。至少,没人说出口,办事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阻挠。
通常,少年居高位,小吏会有些阴招使绊子。但是卢慎名气又好,能力也有,加上姓氏,居然畅通无阻。
这样的出身,哪怕有个前妻,对颜静媛来说,也不亏。
更兼殷氏这个婆母如今气焰已熄,颜静媛倚着颜家,日子必会舒心的。
女人里也畅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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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到半夜方才散去。
因凯旋,昂州城三日灯火不禁,各自归家。
楚氏特意对郁氏道:“他们前面都有酒了,既是自己哥哥家,就留一宿,让四郎醒了酒再走。两个小东西酒也够多的了,听说还闹来?外面人多,别鲁莽冲撞了人,反而不美。”又留了蒋氏等人。
蒋氏精神有些不济,然而见楚氏这样,便猜她这是有事。思及方才说到外孙女的婚事,便长了个长眼儿,带着儿媳孙女儿留了下来。
果然是有事的。
楚氏问颜神佑前线事,颜神佑笑说了一些。丁琳原也在前面,此时又说了河间王使者之事。
郁氏取笑道:“河间王何须盯得这么紧?何况还是在被戳穿的现在?背叛了名门越氏,对于一个反王来说,这个傻得可够厉害的!”
颜神佑笑道:“河间王是被被两下夹击,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的。到时候,本地士人只要付出一点传价,就能断尾求生。他,就是那个‘尾’。自己都要小命不保了,还谈什么别的呀!趁着手里还有两个兵,算能谈价钱的时候来谈一谈。拖两天,连谈价的资格都没有了。”
阿婉在姜家女眷面前,一向表现得很淑女,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嘲笑道:“一个反王,还道有多金贵呢。”
颜家跟河间王的怨仇太深,亲友们同仇敌忾,开了好一阵的嘲讽。
正说话间,颜肃之兄弟父子都到了,连颜孝之的两个儿子也都来了。
楚氏见人都到齐了,命人整治席面。残肴已撤,上了茶果,这才对众人道:“诸位非我家人,便是亲眷,我有一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蒋氏便问何事。
楚氏指颜神佑与颜静媛道:“她们两个,今日要定下亲事来。事急从权,不日便将完婚,她们的嫁妆,便要剖析分明了。四娘父母不在了,外家离得又远,我便为她做个主。”
蒋氏道:“应该的。”
楚氏道:“她们各人亲戚帮衬的,我不管,自己家内的,我要说个分明。三房之积蓄,分与四娘、五娘姐妹二人,旁人不得插手。”
众人都说应该。
楚氏又道:“只是这两个孩子父母去得早,一应事务,需家内操持这是正经的道理。唯有嫁妆,便显得薄了。我便作主,将这些补齐。只有一样,田产等物事,可齐平。我家内盐糖之利,悉因二娘而来,这却不能一视同仁了。”
颜静娴抢先道:“原便该这样。阿婆之言在理,我们自幼便赖祖母与叔伯抚养,一般看待。再争执不该得之物,是太贪。”
颜静媛别的不会说,只说:“我只听长辈的吩咐,长辈们何须与我等计较?”
楚氏道:“你且住,听你们伯母说。”
姜氏道:“虽是如此,也不能叫你们寒酸了。你们姐妹出嫁,各领五百亩盐田。盐利甚重,制法是密方,且不好交与你们,你们只领其利。以后五娘,也是这般。六娘父母虽在,旁人都有,没有落下她的道理,与大娘一道,皆有后补。”
无人问颜神佑要领多少,答案却很快揭晓。楚氏命颜渊之书契,定了各人名下嫁妆的数目。蒋氏心里却明白,这根本不是为证姐妹的嫁妆多少,乃是定了下来颜神佑与兄弟们之间分家的数目!
颜肃之提笔在后面写将他分家时所得之部曲,现今之坞堡等,皆划到颜神佑名下,这才是重头戏。
姜戎心下十分不安,女儿掌了数千精兵,这个叫什么事儿呢?但看妹妹妹夫的样子,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便也不在此时多言,只签字画押,加了个印子,也当一回见证之人。
又有郁衡,是六娘的舅舅,也是姻亲,都作证人。颜希贤代表父亲,也签字画押。心里十分吃惊:卧槽!二叔把家底给妹子了?那我兄弟肿么破?
契约一式数份,各执一份,楚氏亦有一份留存。事毕,楚氏摆手道:“都散了罢。”
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有点担心颜孝之。如果颜孝之聪明,就该将坞堡所在之地,拿到手里掌握起来才好。这才有点后悔,没有让长子培养出特别的决断。
又担心女儿,在京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阮梅南下,不知道京城如何,很想接了女儿来团聚。
【我真是老了,】楚氏想,【心越来越软了。】
☆、209·又出鬼主意
对颜肃之的决定吃惊的人不止是颜希礼一个,颜肃之的决定,本身就带着浓烈的中二色彩。是,嫁女儿谁家都会给陪嫁,有钱有势的人家,不止陪送财富田庄,还会陪送奴婢部曲。
可特么谁家陪送……训练有素的精兵?
可以说,虽然本次出征玄衣无份,但是以其战绩来说,在昂州还是顶尖的。尤其颜神佑有钱,什么好处都往玄衣那里堆,玄衣从组建开始,得到的训练和补给都是最强的。并且,这一支队伍如今已经发展到五千人了,最恐怖的是他们战马的配给率。昂州马场的战马,先尽着他们给。
这是发家的家底子,现在一转手都给了颜神佑,连颜神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给这么多,她肯定是要推辞的,只是颜肃之当时的表情过于镇定,一时镇住了所有人,到最后才小声说:“阿爹,太过了。”
颜肃之一边签字一边说:“我自有主张。”
他一说这话,别人都不吭气了。连姜戎都没有说:“那六郎八郎怎么办?”他看得分明,将来这昂州,怎么也不可能交给朝廷了。纵然颜肃之生前没有自立门户——等他死也要好些年——死了也得想办法给六郎找朝廷找个官方认证啊!所以,昂州是儿子的,家底就必须给女儿了。
颜希贤左看右看,他阿婆没说话,他四叔没插嘴,人家亲舅舅都默认了。也只好默默跟着签名,名字签完了,看颜肃之盖了印,才恍然大悟——这不还有昂州么?
楚氏想更多一些,这些是颜神佑应该拿的。颜肃之事成,六郎不需要这些部曲家当。事败,十五年内,能理起这一摊子事的,只有颜神佑。那还如给她呢,何必藏着掖着的?只是这样的安排,正合她意。不是不疼孙子,也不是不顾大局。总觉得……越留着,后来酸丁越多,越会坏事儿。不如让颜神佑抓着,也好压一压那些个酸丁。
颜肃之想的就简单得多了,闺女出力太大,以后这基业给不了她,还不许当爹的先给闺女点好处?
六郎、八郎都小,亲爹亲妈都决定了,亲舅舅也不发话,就这么被代表了。
这些部曲里,有当时分给四房的,颜渊之都交给他二哥了。既然交出去了,也就没想着再要回来。他二哥乐意怎么分就怎么分,想给谁就给谁,只要颜家不败落,他就没有意见。
于颜静媛姐妹而言,大的没甚主见,小的看得明白,都没什么亏吃,还有贴补,也是知足了。且日后仰仗家族之处甚多,何必强争这些呢?
这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让颜肃之办下来,居然意外的顺利。
分完了嫁妆,几人各执一份。楚氏问道:“日子你有数么?总不好叫她们同日订亲,那成什么话?”
颜肃之道:“白兴已经去看了,七日后是个吉日,再往后,也有。卢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家,也会看日子。这几天就将事情办妥了。神佑的事情,说了许久了,要不是这回荆州有事,早该定下来了。四娘原比她小,收拾得也晚,缓几天,样样收拾妥当了才好。”
楚氏嘲笑道:“你男人家怎么这般仔细了?有我们呢。”
颜肃之道:“那我可去选成亲的日子去了,便宜小子们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楚氏道:“要没有这么个小子,你又该愁了,胡说些什么呢?定下日子就与亲家说好了,归义侯府那里没有长辈,给我找人去收拾妥当了!”
颜肃之听他亲娘发话,才雄起了一回,又蔫了,乖乖地答应了。
楚氏见天色已经很晚了,便留大家都歇。蒋氏等往姜氏那里去,颜神佑接待着姜宗等。姜戎往客房里休息去了,颜渊之一家在州府里倒也有个落脚之处。
姜氏见颜神佑执行姜宗,心道:她们姐妹一处倒好说话。姜宗是已婚妇人,年纪又比颜神佑大不太多,正好与她说些个夫妇相处之道。
眼睛一转,又见阿萱姐妹并阿茵也在一旁。看阿萱神色有些落寞,想起她父母祖母等都在京中,心里便“咯噔”一声。她方才隐约听颜肃之说了一句,什么阮梅提兵南下,要攻京师。虽然一时半会儿的打不到,可也是够呛了!
不特是唐家人,还有姜氏的舅家,那也是陷在京城的颜家原就是从京中迁来的,亲朋故旧,盘根错节的关系都在京师!这些人要是出一点问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建安坊与同昌坊,便要集体带孝了。
还有颜孝之,离京不过三百里,也不是十分安全。
姜氏担心一回,见颜肃之与颜神佑的表情都挺正常。定一定神,心道,他们一定是已经有主意了。只是阿萱这事……
姜氏有心,将阿萱说给颜希贤,两家再结一层亲的。她的儿子太小,娘家侄子要说也好。只是虽及一个“日后”,还是颜希贤比较妥当。眼下太晚,不如明日再跟颜肃之商议商议,看可不可行。如果可行,便跟楚氏提上一提,联络上颜孝之。
蒋氏见她心不在焉,还道她是因为女儿要出嫁,反劝她:“都要经这么一遭,你阿家说的是,她要嫁不出去,你才要愁呢。”
姜氏不敢跟蒋氏说阮梅就要打到京城了,怕她担心舅家,勉强对蒋氏道:“我在想,定亲的物事准备妥当了,赶在他们出征前办了喜事儿,还来不来得及?”
蒋氏原本没精神的,被方才的事儿醒了神,此时也提了些谈兴,对姜氏道:“来得及。你只须将神佑的事情办好了,她妹子的事情,比着她的例来就是了。”
范氏等陪着婆母,也说:“正是。还有我们帮忙呢,不要太着急。”却再也没有人提颜肃之休整不几月又要出征的事情了。
一夜无话。
颜神佑那里,却与姜宗聊了好些时候。两人在京城的时候就处得不错,颜神佑这般也与姜氏有一样的心思。姜宗是丈夫在京中,也是极担心的。颜神佑也不敢提阮梅的事儿,姜宗倒是今日说她亲事的缘故,也没往这上头想。
见她神色不大对,只是安慰她:“父母待你好,这是好事,他们自有考量的。六郎、八郎,也未必用得着这些。”
颜神佑勉强笑笑,她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这是亲爹的心意,她接着就是了。
姜宗见她还没有放松下来,索性说:“你从小想得就比旁人多,小时候的事儿,咱不去说它了。那时节,你是不多想也不行。如今姑父正兴霸业,你不要想得太多。便是归义侯,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也须放他出去搏一搏。我们说话,不说虚言。只说归义侯门第不显,他再不拼搏,你便能开心了么?”
颜神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一时有些感伤罢了。”
姜宗道:“归义侯府难道不在昂州城内?他们纵出征,荆州还会比京城远么?”